何老爹靠在牀頭極其無奈,“你這老婆子,還不都怨你?我早跟你說了老二那媳婦是高門貴女,跟咱鄉下的丫頭不一樣,可你偏不聽,非要擺什麼婆婆的譜,瞧瞧,人家孃家不樂意了吧?”他也一肚子不滿呢,他好好的兒子,都是這個死老婆子作出來的。
何老孃頓時也不哭了,“合着你還怨我呢,你這個沒良心的,這麼些年若不是我你哪來這一大家子的人?十里八村的,哪家是個女人頂門當戶?還不是因爲你沒有用?現在你反倒來怨我了?你還有點良心嗎?”一句一句質問到何老爹的臉上。
何老孃這麼一強勢,何老爹頓時軟下來了,“行了,行了,你嚷嚷什麼,也不嫌丟人?我不過是隨口一說,這麼些年家裡還不是都聽你的?只是老二媳婦——”
“老二媳婦咋了?她就是皇帝的閨女,既然進了咱們何家就該做好她媳婦的本分,伺候婆婆,生兒育女,這不是她應該的嗎?咱家老二長得好,又有學問,十里八村的哪個不誇?也配得上她了哈,那麼單薄的身板,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沒嫌棄她都算是好的了。要你這個當公爹的出頭?莫不是你個老貨見她貌美,起了見不得人的心思吧?”何老孃可潑辣了,眼睛瞪着何老爹,好似能把他吃了。
“你,你渾說什麼?你個不講理的死老婆子。”何老爹氣得臉色發青,揪着胸口的衣襟發出一陣急促的咳嗽,憋得臉都通紅。
何老孃見狀頓時慌了,“老頭子,當家的,你沒事吧?快,快喝口茶順順。”她又是拍後背又是端茶倒水的,生怕何老爹有個好歹。
別看她在家裡說了算,那是因爲有何老爹在她底氣足,若是何老爹不在了,誰拿她一個守寡的老婆子當回事。
在何老孃擔憂的目光中何老爹的咳嗽漸漸止了,他靠在牀頭有氣無力的樣子,長嘆了一口氣才道:“你呀,就是這麼個火爆脾氣,咋就改不了呢?你怨我說你嗎?若是當初你待老二媳婦好一些,能有今天的禍事嗎?”
鄉下有句古話:女人當家牆倒屋塌。都是自己沒用,逼得老婆子出頭頂門,才惹來這場滔天禍事。
何老孃生怕何老爹再生氣,倒是不敢跟他頂嘴了,只嘟囔着道:“誰能想到琳姐兒她娘心腸那麼狠?那個什麼侯府也不知道抽什麼瘋,都這麼多年了還硬逼着和離,也不嫌丟人。”
何老孃心裡的意見可大了,你說你侯府要替閨女撐腰,咋早不出頭呢?若是早出頭,她哪裡還敢虧待老二媳婦?更別提搶她嫁妝了。也正是因爲她見兒媳逆來順受,孃家也沒人管,膽子才越發大了的。
何老爹瞅了老妻一眼,“你呀!”他搖着頭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老二媳婦性子再軟,你個做婆婆的也不能這般磋磨她呀,這是人家孃家離得遠不知道,若是鄉下,早打上門來了。
“當家的,別說那些沒用的,現在可怎麼辦啊?”何老孃心裡都急死了。沈氏的嫁妝被搬走她雖心疼,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因爲她知道只要兒子還做着官,那家裡就不會缺了銀子用。但自打兒子進了大牢,她的心就沒安生過。“咱家現在所有的家底只剩三百兩銀子了,這兩天跑門路又花用了一些,只剩二百多兩,可不禁花呀。”這一大家子可都指着這點子銀子了。
何老爹的眉頭也皺得能夾死蚊子,“讓老大帶着幾個孫子繼續託關係,尤其是大孫子,他不是和不少官家公子哥交好嗎?現在咱不同往日了,身段放低點,別怕丟人,我就不信所有人都那麼勢利,總有一兩個相幫的吧?”
頓了一下又道:“你上大妞家一趟,借些銀兩來,老二也是她親兄弟吧,這些年老二可幫她家不少呢。”
“成,聽你了,我傍晚就去。”何老孃點頭說道。
可是還沒等到傍晚何老孃去閨女家,何家大姐就神情悽苦地上門了。何老孃一見頓時大驚,“大妞,你這是咋了?跟女婿拌嘴了?”
往常何大姐回孃家都是身穿綾羅綢緞衣裳,滿頭珠翠插着,腕上帶着金鐲子,手指上戴着金戒指,頭揚得老高,帶着滿車的東西,把她女婿使喚得團團轉,一副貴婦人的模樣。
可眼下呢?綢緞衣裳不見了,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裳,頭上乾乾淨淨,頭髮用根木簪子挽着,手裡拎着個小包袱,獨自一個人,也沒見馬車也沒見女婿,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
聽何老孃這麼一問,何大妞哇的一聲就哭了,“娘,娘,耕田把我給休了。”
“咋?休了?爲啥?”何老孃的嗓門一下子拔高起來,“你給老趙家都生了孫子,他們家憑啥休了你?”
何老孃驚訝極了,她女婿一家都是老實人本分人,女兒嫁過去因爲孃家兄長是個官身,又給夫家生了個大胖孫子,所以在夫家一直過得順心順意,咋就突然被休了呢?
不提兒子還好,一提兒子何大妞哭得更傷心了,抽抽噎噎地道:“金寶丟了——鋪子都賣了——二弟,二弟,他們嫌咱家丟人——就把我給休了,我的金寶啊——”她痛哭出聲。
“什麼?金寶丟了?金寶丟了爲啥把你休了?你弄丟的?你還在這哭什麼,還不去找去。”何老孃急了,拉着閨女就要朝外走。
“找,找到了。”何大妞沒動,繼續抽噎。
何老孃這才放開手,“找到了咋還休你?趙家也太不講理了,老孃找他家說理去。”何老孃的火氣頓時上來了。
何大妞卻是站着不動,低垂着頭不說話,只哭。
何老孃更氣了,戳着閨女的額頭狠罵,“你個不爭氣的,平日不是挺厲害的嗎?現在這是咋了?你說話呀!”
問了半天何大妞也沒說出個什麼來,還是趕過來的何家大嫂上前打圓場,“娘,大妞都來了,還是先進去洗把臉再說吧。”
何老孃恨恨地一跺腳,沒好氣地道:“我這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孽,生下你們這一個個討債鬼,走呀,還等着誰請你呢。”
何大嫂和小姑的關係還是挺好的,忙拉着何大妞一起朝裡走,低聲告誡:“快走,別惹了娘生氣。”
經何老孃和何大嫂再三追問,何大妞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何大妞嫁得這個趙家還真不錯,一家子都是本分人,雖不說日子過得多富貴,但也能吃飽穿暖。尤其是女婿趙耕田,更是個勤快仁義的小夥子。當初說親的時候,人老趙家就是瞧中何大妞二弟是個讀書人,一旦有了功名能拉拔外甥一把。
起初成婚的時候,日子過得倒也和美,何大妞前頭兩胎生的都是閨女,趙家也沒嫌棄。但隨着孃家二弟中舉做官,何大妞的態度就變了起來,不僅自己不再做活,對公婆也挑三揀四起來,什麼飯做得難吃,什麼衣裳給她洗壞了,拿公婆當個僕人使用。
趙家老兩口瞧在兒子和孫子的面上都忍下來了,可何大妞不僅不領情,反倒得寸進尺起來。
他們老家本在蜀中,何章銘到雲州做官帶着自個的爹孃和兄長倒也說得過去的,可沒聽說過連出嫁的姐姐一家都跟着的。
何大妞就能幹出這事,非要跟着二弟來享福,趙家二老年紀大了,故土難離,不大願意動彈,就說要不你們小兩口跟着去,我們做爹孃的在家替你們看孩子。何大妞非不願意,她多精明呀,有趙家二老跟着,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孩子都不用過問,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啥,你說不是還能買下人嗎?買下人不得花銀子嗎?現在的人不用,傻呀!
就這樣何大妞在家裡死命的鬧,鬧得趙耕田氣得要和離,可趙家二老能讓和離嗎?不說何大妞好歹給老趙家生了三個孩子,就是人家夫家那個二弟可是知縣,動動手指頭還能有他們的活路?最後還是趙家二老妥協了,把家裡的大門一鎖,一把年紀了還離鄉背井地到雲州來了。
開始那半年因爲水土不服,趙家二老好懸沒病死,好了之後人了瘦了一大圈,也沒有以前有精神了。把兒子趙耕田給愧疚的啊,背地裡直抹眼淚,待何大妞也冷淡了下來,日夜吃睡在鋪子上。他本就勤快,做買賣又不缺斤短兩,短短半年就打開了局面,鋪子上的生意可紅火了。
何大妞得意極了,瞧瞧,來雲州是來對了吧。在蜀中指望那幾畝田地能過現在的好日子嗎?於是越發跋扈起來,整日穿金戴銀,描眉塗粉,東家串西家,西家串東家,就愛聽別人的奉承話,連兒子都不帶了。
趙家二老自然是啥都不幹說,只求她不挑事就行。
要說變化還得從那首傳遍雲州城的歌謠開始,趙家也聽到了,趙耕田本就覺得岳家做事不地道,做人怎麼可以這般忘恩負義呢?若不是妻子逼迫,他連岳家的門都不想上。
這一日趙耕田正在鋪子上忙活,他爹驚慌失措地跑來了,說兒子金寶丟了,之後就有個小乞丐送了張紙條過來。
趙老爹也不識字,嚇得六神無主,只好來找兒子了。
趙耕田一瞧紙條,頓時明白了,他兒子是被人給綁去了,紙條上說了,何知縣是個卑鄙無恥的,作爲姐夫的趙家定也不是個好的,人家這是打抱不平來了,想要回兒子也行,拿三百兩銀子來贖人。
趙耕田看罷紙條長出了一口氣,二話沒說當天就找了熟人把鋪子給賣了。何大妞也慌了,她雖然不大帶兒子,卻也知道兒子就是她的底氣和將來的依靠,見丈夫連鋪子都賣了,她把自個的金銀首飾收拾收拾也當了,雖然心裡在滴血,但到底兒子比較重要不是?
家中的積蓄,再加上賣鋪子當首飾的銀子,好不容易湊了三百兩銀子,那綁匪倒也講信用,收了銀子就把金寶給送回來了。
何大妞抱着失而復得的兒子不撒手,一直沉默的趙耕田卻直接給了她一張休書,“你走吧,你就是個禍害星,咱們老趙家要不起你這樣的媳婦。”他不顧二老的擔憂直接就把何大妞給休了。
何大妞傻眼了,哭喊撒潑不願意走,可趙耕田這回是鐵了心了,經了這事他是想明白了,他寧願打光棍也不能讓這樣的女人影響他的兒女。他都想好了,過幾天就帶爹孃和孩子們回蜀中,以後一家人安生過日子。
何大妞看向自己的三個兒女,卻發現他們望着自己的目光異常冷漠,是啊,她只是生了他們,卻根本就沒有帶過他們,能有什麼感情?
何大妞被推出趙家的院子,任憑她怎麼拍門都無人理睬,何大妞無奈,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這雲州她也無處可去,只好回何家來找老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