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吁了一口氣,劉氏凝眸看向風入槐,好半晌才緩緩問道:“她是這麼說的?”
風入槐點頭,神色間頗多猶疑。風細細什麼也不說,他自然也無從得知風細細的打算,他只是覺得不解,不解風細細何以會下此決定,事實上,這樣的決定對她全無好處。
留在風府,在劉氏主意已變的今日,她日後雖未必能嫁入高門世家,但憑着她的身世及豐厚嫁妝,尋一個好人家,可說是十拿九穩。甚至在風入槐看來,風細細就算嫁給劉奚,也遠比隨宇文琳琅前去南源要來得明智。
京中這些日子,有關劉奚的風流韻事傳得雖是沸沸揚揚,但熟知劉奚的風入槐卻知道,劉奚其實遠非那等輕浮浪子,而他所以如此,其實也是對這樁婚事的拒絕。
自己這個表弟並不想娶風細細,這一點,風入槐心中可說是一清二楚。劉奚家境豐裕,幼讀詩書,身上自也沾染了不少文人的清高、孤傲之氣,雖說姑蘇劉家因靖安侯府這一層裙帶關係而得益甚多,但劉奚對此卻一直不以爲意。這樣的他,又怎肯爲着一筆豐厚的嫁妝及侯門之女的身份去娶風細細。即便如今看來,風細細無論才貌皆可算得上品,也是一樣。
而不巧的是,風入槐也並不想兩家再結親,尤其那人還是風細細。
見劉氏久久不語,只是沉吟,他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這事兒,娘怎麼看?”
深深看他一眼,劉氏淡淡道:“她的事,我從此是再不過問了!她既想去南源。也由得她!只是這事畢竟事關重大,也並不是我們說了就能算的!”說到這裡,她卻頓了一頓,而後才道:“不過及笄禮這事,府中已有不少下人知曉,若是忽然變了主意,怕是不妥!”
風入槐並不太在意及笄禮之事。說到底。劉氏所以忽然起意要依着風柔兒的例子,爲風細細辦一個及笄禮,爲的也不過是在明面上緩和與風細細之間的關係。其實並無大用。
“娘覺得,父親會答應她嗎?”微微遲疑片刻,風入槐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淡淡掃他一眼,劉氏平靜道:“那就是他們父女之間的事了!等回頭。我再覷機透個口風給你父親,看他作何打算!”
風入槐一聽這話。便知母親並不打算過問這事,而且也不願自己再說下去。當下默默岔開話題,胡亂的問候了幾句劉氏的身體,而後便告辭了出去。
風入槐去後。劉氏也並不喚人入內伺候,只靜靜的倚在炕上,只是默默忖度。好半日。她才長長的嘆了一聲,面上更說不出是喜是怒。
…………
凝碧峰之行後不過三日。宮中果然來人,道是貴妃娘娘已擇了吉日,要接十七公主回宮。風細細心中雖有不捨,卻也不好多留,只與宇文琳琅約了來日再見。
宇文琳琅去後,小院一下子便清淨了許多,若不是一切供給不敢絲毫怠慢的話,風細細幾乎便有一種錯覺,覺得又回到了從前初來乍到時倍受冷落的日子。
如此安安穩穩的又過了些日子,眼看着便是臘月了。
臘月本是一歲之末,一進臘月,農事大多結束,各大世家反忙碌起來。田莊的各項物事處處都需查點,外頭的鋪面也開始結算一年所得。連帶着厚叔厚嬸趕在臘月頭上也來了好些次,捧來了好些賬本,請風細細一一過目。
風細細也知他們這是在走過場,其實並不指望自己真能看得懂。這要換了早些時候,她免不了就要拿話敲打厚叔厚嬸二人,但如今,她想着自己已快離開,卻連多說也懶得,隨意的翻看了一下那幾本賬目,也不挑刺,胡亂說了幾句後,便打發了厚叔二人離開。
嫣紅一直在旁看着,見此心中真是又氣又怒,然又不便多說,只得忍着。待風細細打發二人離開,她忙上前一步,欲待請命去送厚叔二人時,卻被風細細搶一步的命碧瑩去了。
厚叔二人才去,嫣紅便再忍不住,叫了一聲:“小姐!”
擡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言辭,風細細淡淡道:“好了,什麼也不必說!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卻有什麼稀罕!你若得空,幫我把該收拾的都收拾了纔是正經!”
嫣紅也知風細細是在寬自己的心,也只得垂頭含淚應了一聲,默默退了下去。嫣翠在旁閃了閃眼,卻問道:“小姐,你真不帶嫣紅姐姐走?”言下頗多不捨。
原來前數日嫣紅早覓了機會將事同她說了。嫣翠本來無親無故,嫣紅與風細細已是她最親近的人,得知這事後,自然毫不遲疑,當即表示要跟着風細細。只是她雖決定要跟着風細細往南源去,但想着這些年同飲共食、患難與共的嫣紅,心中到底還是捨不得。
微微嘆了口氣,風細細平靜道:“傻丫頭,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嫣紅與你不同,她有父有母,我走後,她們一家脫了籍,轉眼便是殷實富戶,豈不比與我同去南源要來得體面得多!況她年紀本來比你要大,便留在我身邊,也留不多久,我還苦苦拖着她作甚!”
嫣翠想着,心中不免悽惻,眼眶也隨之泛了紅,過得片刻,這才輕聲道:“那……碧瑩她們呢?”她本來少有心機,性格也單純,這些日子與碧瑩等人相處,多少也生出些感情來,眼看着將要離別,到底忍不住問了出來。
衝她招一招手,等嫣翠走了過來,風細細這才輕輕握了她的手,溫和道:“她們,我自有賞賜,也算是全了這段時間的相處!你也莫要多想,你若真記掛她們,來日也未始不能相見。”
眨了眨眼,嫣翠看着風細細,卻忽然笑了起來:“有時候我真覺得小姐最近變的好多!”吐一吐小舌,嫣翠俏皮笑道:“不過小姐你別忘了,我可比你大,要安慰也該我安慰你呀!”
風細細聽得也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她忽然又覺有些恍惚,原來纔不過數月光景,她竟已習慣了現如今的這個身份,甚至是……習慣瞭如今的這種生活,唯一沒有變的,也許只是對風家的態度。風家,到底還是不能給她任何的歸屬感。
她正默默想着,外頭卻忽然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叫聲:“呀!落雪了呢!”
嫣翠聞聲,少不得“噯”了一聲,道:“今兒還真落雪了啊!昨兒我還在同嫣紅姐姐說,這一場雪怕是還得再熬幾日,想不到今兒就落下來了!”
風細細頷首,順勢的起了身,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臘月裡的頭一場雪,落得來勢洶洶,纔剛聽得人說落雪了,這片刻的工夫,大雪卻已絮絮揚揚的飄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
風子揚進門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外頭雪下得愈發的大,不過一個多時辰,地上已積了厚厚的一層,厚厚的官靴踩在上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靜夜中聽得尤爲清楚分明。
劉氏早得了信,這會兒已匆匆的迎了上來。見他落了滿肩的雪,少不得上前親自爲他除下了外披的厚重大氅,一面命丫鬟沏上熱茶來,一面卻將手中的大氅交予紅英,命拂了雪去。
風子揚也並不多問什麼,便在一邊的炕上坐下,接過丫鬟奉上的熱茶,淺淺的啜了一口。屋內,攏着數個火盆,融融暖暖,全無一絲寒氣,讓他不自覺的眯了下眼。
絲絲疲乏倦怠也趁勢而起,瞬間侵襲了他的全身,讓他不自覺的竟有些昏昏欲睡。這當兒劉氏也正過來,見他神情疲乏,少不得輕聲道:“侯爺若累了,先歇一歇也好!”
強打精神的搖一搖頭,風子揚道:“只是一時犯困,過了這陣子就不妨事了!”
他既這麼說了,劉氏自也並不勉強。事實上,這些年,她也早已習慣不去勉強風子揚、更不會妄圖去改變風子揚的決定,哪怕只是一件極小的事情。
夫妻二人對面而坐,一時竟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氣氛凝滯了一刻後,劉氏才生澀笑道:“侯爺想是餓了,晚飯妾身早已吩咐下去,只是不想侯爺回來的這般早,怕是還得再等片刻!”一面說着,便又轉頭去吩咐煙柳先備上幾碟點心過來。
深深看她一眼,風子揚若無其事道:“晚飯不急,我今兒過來,是打算問你幾件事!”
劉氏心中微覺酸澀,面上卻是紋絲不動,只笑道:“今年年下諸事,妾身已安排下去了!府裡都是多年的老人了,各樣規矩早都爛熟於心,想來是妥當的!只是妾身心中確是記掛着一兩件事,想與侯爺商量一二!”
見風子揚頷首,她這才又接着說了下去:“這頭一樁,便是二小姐的及笄禮!”覷着風子揚的神色,覺對方並無不耐之色,劉氏方續道:“妾身本想着,這些年因着二小姐體弱又深居淺出的緣故,府中上下對她確是有所疏忽,妾身本想着借笄禮一事,好好補償補償她……”
交待了幾句後,她也無心去賣那關子,便一五一十的將那日風入槐的話盡數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