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之後,風細細神色閒散道:“這些年下來,嫣紅倒是愈發的謹小慎微了!”對風家,她畢竟還有些拿不準,此刻所以說出這話來,卻還是想要多知道一些。
嫣翠不知她的心思,聞言不覺眨了眨眼,揣摩着她的語意,半日才小心道:“是!小姐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府中的一些奴才便猖獗起來,時常爲難我們。我總說該回了小姐作主,嫣紅姐姐卻總是不許。我知她心裡也氣,只是怕小姐知道,傷了身子,所以才一直忍着……”
她還欲再說,卻已被風細細打斷:“例如說呢?”
嫣翠初時沒會過意來,茫然片刻方纔醒覺,急急道:“例如說,小姐的月例銀子,他們雖不敢當真剋扣了去,但卻時常拖延不給。如今已是八月,三月的月例卻還不曾撥下來。府上的規矩,每季裡,嫡出的小姐該是四套當季衣裳,各色綾羅錦緞計八匹。但自去年冬裡小姐病重後,便沒再見過這一項。問起她們,她們竟回說小姐病重,又從不出院門,這一項要了也無用。故而她們便回了夫人,將這一項給蠲了去了……”
她初始說的時候,猶且擔心風細細氣惱,一面說着,一面偷眼去覷風細細的面色。及至說到最後,想起從前種種,不由無名火起,非但愈說愈快,語聲亦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圓圓的小臉更漲的通紅:“雖說有厚叔在,小姐也不會缺什麼,但她們如此,分明便是欺侮小姐!”
風細細本也只是想要多知道一些,見嫣翠如此,不覺既是心疼又是好笑,忙笑着拉過嫣翠的手:“你可算了吧,爲這些人置氣可不值得呢!”這些事,知道的愈多,她便愈爲風細細不值,然於她本身而言,只要這些人不招惹到她頭上,她也懶得在這些人身上花心思。
她很忙,忙着要早些結束在風家的日子,所以沒空在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
癡癡的望着宇文珽之緩步而去英挺背影,良久,風柔兒方回過神來,卻仍站在原地不曾挪步。她的貼身丫鬟秀瓏見狀,少不得上前一步,低低的喚了一聲:“小姐!”
彷彿驚了一下,風柔兒很快回神,注目看向秀瓏:“你認識那個……那個嫣翠?”纔剛秀瓏朝嫣翠丟的那一個眼色,她卻是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中,故而此刻纔會有此一問。
當着她的面,秀瓏自然不敢說謊,何況她與嫣翠的關係在這府中也並不是什麼秘密:“回小姐的話,我與嫣翠都是外間買回來的,又幾乎同時進府,因此略有幾分交情!”說過這話,她想想,畢竟仍有些不放心,因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自打我來了小姐身邊,與她便生疏了些!”
風柔兒自恃身份,自不會將兩個丫鬟的交情放在眼中,聞聲之後,點一點頭,便又問道:“二小姐呢?你從前可見過她?”一想到風細細,她的心中便如吃了蒼蠅一般的難受。
她的母親劉氏,如今雖已是這風府的女主人,靖安侯的侯爺夫人,但這卻並不能掩蓋她的過往。這幾年,因着年紀漸長的緣故,劉氏也曾帶她出門應酬過幾回。她雖性子嬌縱,卻並不是無腦之人,對於外頭的種種傳言與異樣目光,自也不會全無所知。
依照北熙舊例,她是劉氏在身爲風子揚外室時所生,所以即便劉氏如今已被扶正,她的身份也仍應屬於庶出。不止是她,也包括她的一雙兄弟。不過如今劉氏乃是靖安侯府的當家夫人,因此這府中並無人敢提這事。然而外人,可並不這麼想。
有好幾次,她甚至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與那些真正的世家嫡女之間的鴻溝。很明顯的,這些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大多並不願意與她交往過密。而這一切,都是因爲纔剛那個面色蒼白,瘦弱得彷彿一陣風過都能將她吹到的風細細。
她……纔是這風府的嫡出小姐,也是她這一生都邁不過去的坎!
這個念頭陡然浮現在腦海,卻讓她無由的便有一種衝動,想將對方撕碎的衝動。
秀瓏自然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思,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答道:“二小姐素來體弱,幾乎從不出閨門!便是從前我與嫣翠最要好之時,也難得能見她一面!這幾年,便更見不着了!”
對秀瓏這話,風柔兒倒也並不疑心,當下輕哼了一聲,也不言語,便自轉身徑往東頭去了。秀瓏看着她去的方向,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但她在風柔兒身邊日久,對這位大小姐的性子甚是瞭然,也並不敢多說什麼,便忙快走幾步,趕上了風柔兒。
風柔兒此刻要去的,正是她母親劉氏所居住的正院——寧然居。
寧然居,位於風府後院的中心,乃整個風府後院最大的一座院落。瞿氏夫人未曾亡故之前,風細細正是住在寧然居的西院落中。而那時正屋之中居住着的,正是瞿氏夫人。
這裡,風柔兒原是常來的,一路徑直闖入,卻連腳步也不曾稍停。所到之處,一應丫鬟婆子紛紛上前,賠笑行禮,一口一個的喚着大小姐。若在平日,風柔兒哪裡將這個放在眼中,然而這一切看在今日在桂花林中遇到風細細的她,卻不覺讓她心中的抑鬱疏散了好些。
劉氏正在屋內與人說話,聽得外頭有人笑呼大小姐,不覺一皺柳眉,停了口。下首處,與她說着話的,卻是幾位府中的管事媽媽,見她住口皺眉,均各識趣,也都不曾說話。
若論起來,劉氏如今也已是近四十的人了,然瞧着卻不過三十許人,身段豐腴,肌膚白皙,容顏精緻秀麗,有着江南水鄉女子特有的溫婉細膩的味道。居移氣,養移體,做了這麼些年的安肅伯夫人後,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份內斂的貴氣,瞧着只覺沉靜高雅。
風柔兒一路疾行,才一進屋,擡眼瞥見劉氏那張略顯不快的玉容及滿屋的管事媽媽,腳步也不由的一頓,從心底裡說,她其實是有些懼怕劉氏的。
諸管事媽媽在風府待了這麼些年,早練就一雙銳目,一張滑嘴,見她母女如此,哪敢再待,忙自笑吟吟的各尋藉口告退了出去,一應丫鬟也都個個知趣,轉瞬之間,這屋內,便只剩下了母女二人。偷覷一眼劉氏,風柔兒正斟酌着該如何措辭之時,劉氏卻已搶先一步的開了口:“你這冒失性子,要到何時,才能改了?說罷!今兒過來,又是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