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孩說說笑笑的,謝純也不摻合她們說話,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弧度。出了小謝氏的正房,走了幾步就到了穿堂,謝純忽然道:“各位表妹,我有幾句話想託付三表妹帶給盛黎先生,各位能否行個方便?”
沈沅依就帶着幾個妹妹和一衆丫鬟婆子退到了遠處。光天化日之下,又有這麼多人看着,並不算越禮。
沈沅鈺眉頭微皺,看了謝純一眼道:“表哥有何見教?”
謝純眉毛微微上揚,嘴角的笑容更盛:“三表妹怕了嗎?”
沈沅鈺知道他說的是毒蛇事件,“真的是你做的?”
謝純臉上得意之色一閃而過:“是我又怎麼樣,你還不是找不到半點兒證據!在我看來,沈家的東府處處破綻,我要想收拾哪個,簡直易如反掌!”一派洋洋自得的神氣。
本來以爲沈沅鈺定然被毒蛇嚇得不輕,現在看來,她卻依然是氣定神閒,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謝純的心裡不由有了幾分挫敗之感。
沈沅鈺有些氣結,他想發招,她卻並不願接招。她還有很多正經事要做,沒空和謝純這個熊孩子玩兒花樣!
“表哥還知道將毒蛇口中的毒牙拔掉,想來也不是喪心病狂之人!我被你放的毒蛇嚇了一跳,栽個大跟頭,甚至在東府所有人面前丟了臉,其實這都沒什麼。如果從前我有哪裡得罪了表哥的地方,如今也算連本帶利都還了你了!表哥目的已達,還請你放過小妹,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兩不相干吧!”
沈沅鈺總覺得這小子還有後招,真是煩不勝煩,這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沒想到謝純聽了她的這番話,臉色卻沉了下來。
“原本以爲你和她們不一樣,是個有趣的人,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叫人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氣,明亮的雙眼緊緊盯着沈沅鈺的眼睛:“這個遊戲既然已經開始了,能夠叫停的人,就只有我一個人,這一點,希望你能明白!”
沈沅鈺就沒見過這樣無理取鬧的人,就算自己曾經小小地得罪了他,可自己差點遭遇蛇吻,不應該是什麼仇怨都報了嗎?
沈沅鈺壓着一口氣,語氣淡淡卻又帶着幾分冰冷地道:“如果表哥覺得你對我所做的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無傷大雅的話,那麼表哥你錯了!”
謝純哼了一聲:“你不是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嗎?”
沈沅鈺道:“表哥你知不知道,我全須全尾的代價,是寶蟾一家人被賣到了江州,如果不是我求情,他們會被賣到遍佈瘴氣疫病的嶺南!長樂堂有三個嬤嬤五個丫頭被打了板子,有十幾個人被降了等,一家子從此衣食無着……”
謝純嗤笑道:“不過是幾個下人賤民而已!”
“下人?賤民?”沈沅鈺不由得火大,“我知道表哥出身頂級門閥,一向以陳郡謝氏的嫡支身份自傲。可是表哥你想過沒有,沒有辛苦耕作的老農,你每日吃的山珍海味要從哪裡得來?沒有那些日夜苦熬的織女,你身上穿的綾羅綢緞,錦衣華服,又能取自於哪裡?沒有那些在前線邊陲守禦的士兵,哪來的清平盛世,你又怎能優哉遊哉地出沒於名士們的酒會,談玄論道?你所有的一切全部取之於這些在你看來下賤的賤民!”
見謝純被她搶白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再接再厲道:“而你,只不過因爲運氣好,投了一個好胎,就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這一切,可以大言不慚地罵他們爲賤民!如果當初你運氣不好,生下來不是陳郡謝氏的嫡子,而是一個家生子的奴才,你能不能也心安理得地被別人叫一聲賤民!都是人生父母養,下人也會痛會餓會羞恥,咱們這樣過家家一樣的相互打擊報復,最後倒黴卻全是這些下人們,你讓他們情何以堪?”
謝純怒氣勃然,眼底卻到底閃過一絲動容。
沈沅鈺接着說道:“表哥,我知道你聰明絕頂,智略無雙。你將這一切用在戲弄打擊我這樣一個閨閣女子身上,只會讓人笑話你摻合內宅事務,沒有大胸襟大氣魄。你有地位、有學識、有才幹,何不利用你的能力,多做些有益於國家民族的事情,長江以北,大片領土尚未光復,數以千萬計的人民正等着被解救,不比在這裡與我鬥氣有意義得多!”
此刻立於遠處的沈沅芷眼中那嫉妒的火苗幾乎要噴射出來了,她有些憤憤地對沈沅依道:“五姐姐,你說表哥在和三姐姐說什麼呢?表哥有話要和大伯說,何不直接去外書房見大伯一面,非得要三姐姐代爲轉達,這不是有些奇怪嗎?若論起親疏,自然是咱們姐妹和表哥更爲親近,有什麼話也該是咱們代爲轉達纔對!”
沈沅依對這個庶妹本就淡淡的,見她張口表哥閉口表哥的,一副花癡相掩蓋都掩蓋不了,早就有些不滿,覺得她丟了小四房的臉。
這時聽她言語間對沈沅鈺十分不滿,不由得呵斥道:“你給我閉嘴!一個是堂姐,一個是表哥,哪裡輪得到你來說嘴!”
沈沅芷在小謝氏跟前混日子,小謝氏對她始終不冷不熱的,從來不苛待她,對她也算不上多好,只教生她的姨娘教養她,因此沈沅芷對小謝氏一向十分懼怕,連帶着對沈沅依這個嫡姐也怕了幾分。
見沈沅依發怒,沈沅芷立刻噤若寒蟬,閉上了嘴巴。
這時沈沅鈺撂下一句“請表哥好好想想我的話”,就施禮走了過來。謝純氣得一甩袖子,也不再送沈沅鈺,一個人回了小謝氏的上房。
沈沅芷不明所以,很想問一句“表哥怎麼又回去了?”因爲沈沅依在旁邊,終於沒敢問出口。
沈沅依和沈沅芷把姐妹二人送到了門口,說好以後常來常往,就返回了正房。
沈沅鈺默默走了幾步,忽然聽見沈沅舒對自己說話。“三,三姐姐,六姐姐,好像,好像不高興了!”剛纔她雖然沒有聽見沈沅芷的抱怨,可是她的表情卻是看得很清楚的。
沈沅鈺腳步一頓,愕然地看着胞妹,“你這是在提醒我嗎?知道心疼姐姐了,真好!”沈沅鈺十分高興,一時連遇見謝純的不快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伸手去摸妹妹的腦袋,沈沅舒已經躲到了玉簪的身後。
沈沅鈺心情愉悅地哈哈大笑!
謝純回到小謝氏的房中,小謝氏見他一個人回來有些奇怪,也沒有多問。不大會兒,沈沅依和沈沅芷姐妹也回來了。沒有了沈沅鈺,謝純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打起精神應付了小謝氏幾句,就告辭離去。
謝純一路上滿腦子都是沈沅鈺說話時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她滔滔不絕地數落自己數典忘祖,不把下人當人看時那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強大自信是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過的。一時間他連沈沅鈺說了什麼內容都有些忘記了,只有她那傲然獨立的風采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他卻不知道前世身爲律師的沈沅鈺沒少在法庭上與別人激辯,剛纔那一瞬只是職業病發作了而已。
謝純稀裡糊塗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貼身小廝黑荊看見謝純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珠子都有些直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五少爺這副模樣。謝純衣服也不換就坐在牀頭髮起呆來。
黑荊忍不住提醒道:“爺,要不要換件衣裳?累了您就躺一會兒!”
“唔!”謝純這纔回過魂來,想了想對黑荊道:“咱們的那些計劃,全停了吧!”
“啊?哦!”黑荊大大地吃了一驚,五少爺的脾氣他最瞭解,他想要整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不整得他自己爽了,也絕不會放手。上回自從在沈沐的房間碰見了沈家三小姐,五少爺就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他那麼聰明的人,眼珠子一轉就有十七八條計策,因此很快就想到了一系列的計劃,環環相扣,非得讓沈三小姐吃個大虧不可。
謝純只負責籌劃,黑荊和其他的小廝纔是計劃的具體執行者。哪知道連環計才用了第一環,少爺就突然叫停了!這可真不像少爺的風格啊!
沈沅芷從小謝氏的正房回到她和姨娘共同居住的清凌閣,貼身丫鬟容兒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跟在後面。
回到自己的房間,到了這裡終於是自己的天下了,沈沅芷身心完全放鬆了下來。想到沈沅鈺和謝純在穿堂說了一會子話,心裡覺得嫉恨難平,又想起沈沅鈺送給她的那套別緻的珍珠頭面,忍不住叫容兒拿了來細細鑑賞。
小謝氏雖然從不曾虧待她,公中的東西嫡女庶女都是一樣的份例,可是沈沅依的好東西都是小謝氏私下給的,都是她的陪嫁,任何人也說不出個不字來。所以真要比起衣裳首飾,她哪裡能和沈沅依這個嫡女相比。
正不知所謂着,七小姐沈沅璧來了。沈沅芷和沈沅璧都是庶女,沈沅璧又一慣願意在人前做好人,刻意籠絡之下,兩位庶女之間的關係倒是不錯。
沈沅芷連忙叫容兒收起匣子迎了出來。到了內室分賓主坐了,丫鬟們上了茶。沈沅芷隨意道:“可好些日子沒見你了,今兒怎麼有空來瞧我?”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的專欄,放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