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跟隨晉昭帝南渡之前,老太君便和沈沅鈺的曾祖父成了婚。老太君在沈家操持幾十年,爲老老太爺生下大老太爺和二老太爺兩個嫡子,以及三位嫡女,管理後宅幾十年,寬嚴相濟,賞罰分明,不但把兩個兒子教育成才,就是對待十幾個庶子庶女也都十分寬厚仁和,在宗族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她先是給大老太爺娶了頂級豪門琅琊王氏的嫡女,可惜天不假年,王氏只生了大老爺沈昀一個兒子就撒手西去,後來爲了緩和南渡而來的僑姓氏族和江南本地吳姓氏族之間的對立關係,鞏固東晉新政權,僑姓四族紛紛與吳姓四族通婚。大老太爺這才娶了吳郡顧氏的嫡女,也就是現在的大老太太。
老太君本來就十分喜歡大老太爺的原配夫人王氏,有些看不上顧氏的小家子氣,所以大老爺、二老爺、四老爺雖然都是她的親孫子,她表面不說,心裡實際上就更偏愛大老爺一些。
這些年大老太太和二太太上躥下跳,爲的是什麼,老太君人老心不老,其實一直是心知肚明,不過立宗子的事畢竟是要宗族的長老們來共同決定的,她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多說什麼。
沈沅鈺這一暈倒,整個韶和院登時就亂了套了。鸞娘心繫小主子,立刻大哭起來,抱着沈沅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三小姐你怎麼了?三小姐你快醒醒!你不要嚇唬奴婢啊!”
顧氏的臉也一下子白了,想要狡辯不是自己罰她跪在這裡的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強辯道:“我只不過叫她跪了一會兒,她怎麼就暈了過去?定是見老太君來了,故意這般博取老人家的同情!”
鸞娘是個一根筋的人,眼裡只認沈沅鈺是她的主子,見小主人都已經昏迷不醒了,顧氏還要往她的身上扣屎盆子,忍不住一邊哭一邊辯駁道:“三小姐一路舟車勞頓,剛一回到沈府,就來給老太太磕頭,沒想到您不但不見她,還罰她頂風冒雪在這裡跪着,而且一跪就是半個多時辰。三小姐之前本來就得了風寒,沒有好利索,這樣跪着,哪有個不昏倒的!”
躺在鸞娘臂彎裡頭假裝昏迷的沈沅鈺真想立刻爬起來親鸞娘一口,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大老太太再怎麼辯解也脫不開一個“刻薄寡恩,凌虐後輩”的罪名了。
老太君頓着龍頭柺杖,有些怒不可遏:“你乾的好事!都是你乾的好事!這孩子就算從前有些對不住你的地方。可是她知道一回來就到韶和院來給你請安磕頭,可見她是有悔改之心的。可是你,心胸狹隘,不知所謂,這麼冷的天,竟然讓一個原本就帶着病的孩子跪在風雪地裡,一跪就是半個多時辰,你的心腸未免太過狠毒!”
“我,我……”婆婆責罵媳婦,那是天經地義。何況大老太太本來就有些害怕這個十分威嚴的婆婆,每次見了她都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湖陽郡主不敬她這個婆婆是因爲人家的孃家給力,自己一來不是原配,二來家族勢力又比僑姓四族低了一等,哪裡有資格和老太君挺腰子!
何況本來就有些心虛不佔理!
顧氏只好向身邊的丫鬟呵斥道:“還不快把三小姐扶進上房去,再去請個好點兒的大夫來看看!”
丫鬟們手忙腳亂地去扶沈沅鈺,忽聽一個清朗地聲音喝道:“不必了!我會親自把鈺兒揹回長樂堂去,不敢再勞煩老太太!”大老爺大踏步走上前去,將沈沅鈺輕輕抱在懷裡。
長樂堂,是大老爺和大太太居住的地方。
沈沅鈺就覺得一個淡淡的清雅的香味幽幽襲來。這是什麼薰香,還挺好聞的!剛纔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看得清楚,自己這位父親,面容清雅,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是位無與倫比的超級美男,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還這般臭美。她心裡不由升起一股異樣之感。
顧氏被老太君訓斥了一番本來就心氣不順,見沈昀這般說話,更是有氣,忍不住道:“老大,你這是在怨我嗎?”
這天下間繼母子之間就沒有感情和睦的,更何況顧氏和二太太一直圖謀本該屬於大老爺的宗子之位。大老爺淡淡說道:“不敢!鈺兒是您的孫女,雖然不是嫡親的,卻也要叫您一聲祖母。您責罰她是天經地義。不要說只是暈倒在雪地裡,就是死了,我雖然子嗣不豐,也只當我白生了這個女兒。”
大老爺俊朗無匹,年輕的時候,曾被稱作建康第一美男子。當年無數高門貴女哭着喊着想要嫁給他。如今年紀大了,不但沒有絲毫老態,反而氣質更見儒雅,風度更加翩然,他也不要僕從給他撐傘,就這樣站在漫天風雪之中,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悲憤之情,對女人的殺傷力簡直是五星級的,顧氏院子中的丫鬟全都不由自主露出一絲憐憫來。
自己這個老爹也不是個簡單人物啊。既然說顧氏處置自己份所應當,偏偏又一針見血地指出她不是顧氏的嫡親孫女,又說自己子嗣單薄,真是句句都是刺啊,偏偏這話說得大義凜然的,顧氏根本就挑不出毛病來。
老太君已經跺腳說道:“還在這裡磨蹭什麼?還不趕快把孩子抱進屋裡去!”大老爺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長樂堂很快就到了。沈沅鈺的母親周氏一直病怏怏的,顧氏找人算過之後,說她不宜住在大房的長房,就把她遷出了長樂堂,如今帶着另一個女兒,沈沅鈺的嫡親妹妹沈沅舒住在長樂堂後面一個一進的小跨院裡,名字叫做燕然居。
大老爺又常年住在書房,一年到頭也住不上幾回,長樂堂也就空了下來。好在僕婦們盡職盡責,長樂堂依舊被他們打掃得纖塵不染。
大老爺一面小心地把沈沅鈺放在牀上,一面吩咐跟在自己後面的蕊心,“叫人燒兩個炭盆進來,再熬一碗濃濃的薑湯,快去!”
蕊心答應一聲匆匆下去。大老爺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沈沅鈺的脈搏上。沈沅鈺微微一愣,自己這個美男子老爹還會醫術?
就聽見老太君的聲音傳了過來:“孩子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沈昀面上就顯出一絲古怪的神色。
老太君急了:“鈺兒可是有什麼不好?”
沈昀連忙道:“鈺兒沒事,只不過是在風雪之中跪久了,風邪入體,等會給她灌一碗薑湯,再喝幾劑藥就沒事了。祖母您不必擔心。”
沈昀的醫術老太君是知道的,比那經年的老大夫也並不差什麼。老太君長長吁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沈昀已經道:“鈺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祖母您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折騰。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待鈺兒醒了,我再帶着她去給您老人家問安!”
老太太頓了頓柺杖:“你這裡現在這個樣子,你叫我怎麼安心回到壽鶴堂去啊!”頓了頓她又對一旁侍候的僕婦說道:“你先下去!”
沈沅鈺聽見一陣腳步聲。過了片刻,屋裡變得安靜起來。
老太君推心置腹的聲音傳來:“昀兒,鈺姐兒的事,你有沒有派人通知周氏。”這裡沒有外人,老太君就把“老大”換成了“昀兒”。
沈昀似乎有幾分尷尬,道:“回祖母的話,並沒有!周氏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若是被她知道了,怕是立刻就要過來看望鈺兒,天氣這樣的冷,萬一再感染了風寒就不好了。等明天鈺兒好點兒了,我再叫她去見她的母親和妹妹吧!”
老太君輕輕嘆了一口氣:“周氏的出身畢竟是低了點兒,你若是覺得委屈,不若休妻另娶吧。”
祖母居然叫父親休妻!聽到這番話,沈沅鈺只覺得腦袋嗡了一聲,差點兒立刻坐了起來。
好在沈昀道:“祖母,周氏並無大錯,我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把她休回孃家去!這讓周氏日後如何做人!”並不願意的樣子,沅鈺這才鬆了一口氣。
老太君嘆道:“我也知道周氏沒有什麼大毛病,她出身差了些兒,不過總算爲你生下了兩個女兒,雖然舒兒她……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畢竟和一般的人家不同,她生不出兒子,這就是她的大錯。要不是你沒有嫡子,族裡爲何遲遲不肯立你做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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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道:“今天的事兒你也看見了,顧氏心胸狹隘,我還活着呢,她就敢這樣虐待你的女兒!老二他在外頭的名聲雖然比你要大,可是他志大才疏,並沒有處置實務的能力,沈氏一族交給他實在不能讓人放心。何況若老二真的被立爲宗子,日後他成了沈氏一族的族長,就老二媳婦那脾氣,哪裡還有你們父女的立足之地啊。你別忘了,老二媳婦的背後,可是有皇后和太子在給他們撐腰呢!你吃虧就吃虧在沒有嫡子,又沒有一個強力的妻族做靠山。若是你覺得委屈了周氏,吃點兒虧與她和離了也好!祖母就算舍了一張老臉也要爲你求一個僑四姓的嫡女作續絃!”
沈昀有些哭笑不得:“祖母,您說這些都是爲了我和幾個重孫子重孫女好。若是孫兒真的爲了宗子之位休了周氏,到時候新婦進了家門,您叫鈺兒和舒兒該如何再在這個家裡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