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間,正是天氣漸熱的時節,衛芷嵐也比以往起得更早了些,如今她的武功越發精湛,趙胤偶爾也會抽時間來永南王府,考察她的武藝。
這段時日,衛芷嵐即便不常去景王府,但偶爾趙胤來沁雪閣時,她也能看出趙胤眉眼間的愁緒,整個人比起之前,越發沉默寡言。
衛芷嵐即便不問,也知道他是因爲什麼事,寧妃最近這段時日身體狀況急劇日下,整日纏綿病榻,已然是油盡燈枯,便是老皇帝召集了太醫院裡所有的太醫,卻全都束手無策。
寧妃身子一直便不大好,衛芷嵐也曾聽趙胤提起過,這些年來病情反反覆覆,時好時壞,他也曾暗中尋訪名醫,但都無濟於事。
尤其是近段時日,寧妃病情急劇惡化,怕是已時日無多,衛芷嵐心中自是知曉,趙胤極是敬重寧妃,因此最近很是擔憂寧妃的身體狀況,衛芷嵐原想勸一勸他不要太擔心,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寧妃是趙胤的母親,爲人兒子,又怎能不擔心?
這日,正午過後,衛芷嵐在房間裡看書,似是有些乏了,正欲小憩一會兒,紫蘭卻急匆匆推門走了進來,面色很是焦急。
衛芷嵐笑了笑,一雙美眸看向紫蘭,笑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往常你可是宛芙秋菊他們兩個中最爲穩重的”
“小姐,大事不好了。”紫蘭急道。
聞言,衛芷嵐心中似隱隱感到不安,蹙眉道:“什麼事?你且仔細說來聽聽?”
紫蘭回道:“小姐,方纔皇宮來了消息,寧妃病重,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如今她想見您一面,讓您儘快進宮。”
語罷,衛芷嵐心中一驚,頓時完全沒睡意了,雖然心中知曉寧妃身體狀況不好,怕是撐不了多少時日,卻沒想到竟然這般快。
“趙胤呢?他進宮了沒有?”
“景王方纔聽聞寧妃娘娘病重的消息,便立刻出府了,如今怕是已經到了皇宮了。”紫蘭道。
聞言,衛芷嵐面色變了變,清冷的容顏也隱含着擔憂,忙道:“紫蘭,快去準備馬車,我立即便要進宮。”
“是——”紫蘭低聲應道,說罷,便往外走。
衛芷嵐心中不安越來越重,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不用準備馬車了,我騎馬去,應是要快一點。”
話落,紫蘭還未反應過來,衛芷嵐身影極快的一閃,整個人已是出了房間。
衛芷嵐出了永南王府後,便立即騎馬向着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心中也很是焦急,對於寧妃,她其實沒有多大印象,但之前也曾聽趙胤提起過,他說寧妃是一個很溫婉賢淑的女子,言語間滿是對自己母妃的敬意。
趙胤說起寧妃的時候,神色很是溫柔,便連黑色的眼睛,都蘊含了幾分笑意,似乎平素裡性子冷淡的人也多了幾分柔情;衛芷嵐想起宮宴的時候,也曾見到過寧妃,面容很上去很是溫婉如水,也只有那一次,寧妃娘娘出現過,之後病情便越發嚴重,整日裡纏綿病榻,不曾踏出怡寧宮半步。
便是不用想,衛芷嵐也知道寧妃在趙胤心中有極重的地位,若是寧妃真的香消玉殞,怕是會給趙胤以沉重的打擊。
衛芷嵐本就馬術極好,此時因着寧妃生命垂危,心中焦急的同時,騎馬便比平素裡更要快出許多,不停的揮舞着手中的長鞭,不到半炷香的時辰,便已是到了宮門口。
皇宮兩旁的守衛,自是識得衛芷嵐,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衛芷嵐騎着馬便如離弦的箭般,整個人已是衝了進去。
不多時,衛芷嵐已是騎馬到了怡寧宮,方纔走進去,便感覺怡寧宮氛圍極是凝重,心中不禁沉了沉。
綠裳早已守在寧妃的寢殿外,此時見着衛芷嵐走了過來,便連忙將她迎了進去,然而眼眶依然紅紅的,顯然是剛剛纔哭過。
衛芷嵐心中很是不安,一雙美眸看向綠裳,低聲問道:“寧妃娘娘怎麼樣了?”
綠裳搖了搖頭,神色間很是悲傷,回道:“娘娘身體狀況極差,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聞言,衛芷嵐沉默,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心知這怕是來見寧妃最後一面了。
待衛芷嵐走進去寢殿之後,便聞到了一股子濃濃的藥味,殿內很是安靜,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響,但卻靜得讓人心驚;光線也很弱,紗幔飄飛間,衛芷嵐似乎看到了牀榻上那抹柔弱纖細的身影。
殿內除了躺在牀榻上的寧妃,以及守在牀旁的趙胤,便再無別人,一干宮女太監也早已退了下去。
“胤兒,是不是嵐丫頭來了?”似乎聽到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寧妃緩緩睜開一雙美眸,極是虛弱的道。
“是的,母妃。”趙胤神色溫柔,但黑色的眼睛卻隱含着一抹傷痛。
衛芷嵐走近之後,便頓住了腳步,眸光看向寧妃,但見她也正盯着自己看,溫婉的面容,漸漸浮起一絲笑容,許是因着長期被病痛折磨,寧妃身形極是消瘦,下巴更是尖細,整個人已是蒼老了許多。
“嵐丫頭,你來了。”寧妃笑了笑,面上滿是慈愛。
“寧妃娘娘。”衛芷嵐輕聲應道,面對寧妃的時候,她很想笑一笑,但此時見着寧妃虛弱的笑容,以及蒼白的臉頰,竟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嵐丫頭,坐罷,我有話與你說。”寧妃柔柔一笑,但面上卻毫無一絲血色,臉色蒼白得可怕,便是衛芷嵐看着,也不由得心緊了緊。
衛芷嵐聽話的點了點頭,很是溫順的在牀旁挨着趙胤坐下。
“能在臨終之前,再見你們一面,此生已是知足了。”寧妃虛弱一笑,眸光看向趙胤與衛芷嵐,極是柔和。
“母妃,你不會有事的。”趙胤溫柔一笑,擡手握住了寧妃纖細的手腕,低聲道。
“胤兒,你不必再騙母妃了,我這身體已然是油盡燈枯,藥石無醫了。”寧妃微笑,眸光含着幾許淡淡的傷懷。
趙胤沉默,沒有言語,黑色的眼睛隱含着傷痛。
寧妃柔柔一笑,纖瘦的手輕輕撫摸着趙胤俊朗的容顏,輕聲道:“胤兒,待母妃走後,你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人各自有命,這是母妃命定的劫數。”
“母妃在這後宮中生活了二十幾年,整日周旋於身邊各種陰謀算計,早已是累了,且這病也已有了好些年,時好時壞,夜夜折磨着我,如今,倒也是一種解脫。”
“胤兒小的時候,便時常纏着母妃,如今轉眼間,你已是成爲了錚錚男兒,母妃總是恍然,時間怎麼過得這般快?”寧妃淺淺一笑,面色依然蒼白,但整個人卻顯得越發柔和,幽聲嘆道:“如今胤兒長大了,也已有了心愛的女子,可是母妃卻很遺憾,不能親眼見到你們兩人大婚。”
聞言,趙胤心中一痛,卻是良久都沒有開口說話,衛芷嵐心中也不由得緊了緊,突然感覺很是悲傷,美眸中似有淚光閃爍。
“浮生半世,驀然回首,往事皆成過眼雲煙,母妃沒有心願,但唯一的牽掛,便是胤兒能夠安然無憂。”寧妃虛弱一笑,哽咽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筋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胤兒與嵐丫頭,但願你們能夠走得過去。”
話落,寧妃便輕輕咳了起來,使得原本就蒼白的面容,更是毫無血色,絲絲鮮血也順着嘴角流了下來,周身瀰漫着悲傷的氣息。
一時間,衛芷嵐竟覺得那抹血跡,刺得她眼睛生疼,連忙便掏出帕子,替寧妃輕輕拭去。
然而寧妃卻好不在意,癡癡的眸光看向殿門外,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母妃……”趙胤緊緊握着寧妃的手,強笑道:“母妃,您再等等,父皇很快便要來了。”
聞言,衛芷嵐心中恍然,面上也擠出一絲笑容,艱難開口道:“娘娘,您一定要撐住,皇上很快便要來了。”
卻是寧妃搖了搖頭,悲傷笑道:“皇上,他應是不會來了,因爲今天是孝敏皇后的忌日,他一大早便去皇陵了。”
“父皇會來的,母妃,您一定要撐住,方纔兒臣已是派了人,快馬加鞭去通知父皇了,他很快便會回宮。”趙胤強笑道,然而眸中那抹傷痛,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寧妃淡淡一笑,哀傷道:“少亦長,秋亦苦,皇上心中只有孝敏皇后一人,便是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依然不曾減退半分。”
聞言,衛芷嵐不禁心中發酸,終是沒忍住,美眸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似乎怎麼擦也擦不完。
良久,寧妃癡癡的眸光依然盯着殿門口,然而依然不見皇上的身影,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寧妃又輕輕咳了兩聲,似乎整個人極爲難受般,面上現出痛苦之色。
衛芷嵐心中緊了緊,不禁感到很是揪心,一雙美眸也時不時的看向殿門口,祈禱老皇帝能夠快點回宮,但等了半天,還是沒有半點兒音訊,心中不禁沉了沉。
“胤兒,皇上,大抵是不會來了。”寧妃柔柔一笑,然而美眸中卻有淚水滾落,似如晶瑩剔透的光芒,在陽光下四分五裂,極是讓人心酸。
“會的,母妃,父皇他一定會來的。”趙胤溫柔一笑,然而向來冷靜自若的聲音,卻微微有些哽咽。
“胤兒,母妃明白,皇上不會來的,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去皇陵,因爲今天是孝敏皇后的忌日,依着皇上對孝敏皇后的深情,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會回來的。”寧妃淒涼一笑,似乎整個人都被哀傷瀰漫,傷懷道:“皇上他是這世上最溫柔之人,也是這世上最無情之人,因爲他把自己全部的溫情,都給了孝敏皇后,但卻把寂寞孤獨,留給了這後宮中所有女人。”
趙胤沉默,沒有言語,卻是低下了頭,但衛芷嵐卻清清楚楚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隱隱有淚光涌動,一時間,整顆心不由得揪得生疼。
“胤兒,等待不苦,苦的是沒有希望的等待,母妃曾對你說過,你若有了心愛的女子,一定要一心一意待她,如今你有了芷嵐,母妃只希望,你們能好好的。”寧妃眸中淚水盈盈,神色間極是悲傷。
“母妃,我會對她好。”趙胤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但卻很是令人心酸。
聞言,寧妃淡淡一笑,擡手將趙胤寬大的手覆蓋在衛芷嵐纖細的手上,柔聲道:“希望你們此生都不要負了彼此。”
“不會的。”趙胤溫柔一笑,擡手輕輕拭去寧妃眼角的淚水,柔聲道:“母妃這般好,父皇一定會念着對母妃的情意趕回來的,還請母妃再等一等。”
“不等了,母妃怕是等不了了。”寧妃傷懷一笑,幽聲嘆道:“母妃等了皇上一生,卻終是走不進他心裡去,早已是累了,如今,倒也是罷了,於母妃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