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馮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卻還是乖乖聽話的張開了嘴。
“叼好了啊。”馮蓁把手裡的燕泥小風爐往他嘴裡一塞,奪過繮繩一甩馬鞭策馬而出,“臣女先行一步,六王爺慢走!”
話未說完,一人一馬已躥了出去。
“嗚嗚嗚!!!”馮夙叼着風爐,埋怨又擔憂地看着她一騎絕塵的背影,十分不滿。元勰憋着笑替他取下風爐,道:“四小姐同謝先生情誼似乎很不一般呢。”
“我知道。也許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吧。”馮夙撇撇嘴,頓了頓又補充道:“陛下知道的。”
“嗯。”元勰笑笑,不再言語。
這廂,馮蓁一路策馬狂奔,在人羣熙攘的洛陽大市鬧出不小的動靜。
好在其徐脖子上掛着三馬加急牌,行人遠遠見了都識趣的避讓。噠噠的馬蹄聲響在洛陽城的青石路板上,就像她急亂的心跳。
其徐,拜託你。
馮蓁在心中默唸道,兩頰生風,一陣煙似的出了大市,過皇女臺繞內城而走,直奔洛陽城南面的門戶——宣陽門。
永橋南,依依楊柳之下,停着一輛華麗而不失清雅的青乘馬車。
桓雲姜掀簾看了眼橋北長身玉立的月白身影,嘆息一聲,黯然神傷的落了簾。
桑落再度打點了一次行李,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橋北的謝玄身邊,勸道:“公子,已經是午時了,再不走,夜裡就沒落腳的驛站了。”
“再等等吧。”謝玄道,目光隨着橋下洛水之中的游魚遊走,若有所思。
“謝先生!”
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他心裡一怔,回過頭去,果見那人英姿獵獵策馬而來,不由會心而笑,自語道:“她還是來了。”
“謝先生!”馮蓁勒住繮繩,欣喜地跳下馬,將繮繩拋給一臉呆滯的桑落,三步並兩步朝他奔了過來。
謝玄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溫柔似水。
馮蓁於是一愣,恍惚之中似乎看見若干年前的一個三月
風輕的日子,他出徵南楚,她在建康城外十里長亭折柳送別的時候。
那時她已經懷了孕,適逢他們因朝政產生分歧,冷戰多時,兩個人彼此相見都沒有好臉色,已許久沒有說話了。出征在即,謝玄放心不下,偏生拉不下臉,兩人大眼瞪小眼,無言相對。
終是他拉下臉,輕聲道了一聲保重轉身欲走。桓蓁鬼使神差的拉住了他,他一回頭便將她拉入懷中,撞在他冰冷的胸鎧上,硌的她生疼。
那時她裝作不屑一顧似的,如男兒一般豪情萬丈地說道:“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你安心去吧,汝妻子我養之。”
話雖如此,眼睛卻禁不住的紅了。謝玄嘆息一聲,將脣輕輕貼上她的額發,溫聲說道:“等我回來。”
然而等他走後,她便自作主張打掉了那個孩子。兩人就此反目。
前塵往事歷歷在目,恍如隔世。馮蓁腳步一滯,硬生生讓自己停下來,尷尬地道:“對不起,我……”
謝玄也是一愣,一笑如春風化去尷尬,聲如環佩相撞:“你來送我?”
馮蓁點點頭,滿臉歉意:“我,我來遲了。我家中出了些事所以並沒有看見那封信……”
她語無倫次地說着,臉上紅暈漸起。
“沒事。”謝玄淡淡笑着,“不是趕上了嗎?”
“嗯。”馮蓁點點頭,走至他身邊站定,神思仍有些落在回憶之中,是而有些恍惚。
桑落早已識趣地牽着其徐離開,兩人就這麼無言相對着,垂柳嫋娜地在他們手邊隨風輕搖,似在牽扯離人的衣角。
馮蓁於是攀住一支盪漾的柳枝,同他寒暄:“先生來洛陽不過三月光景,如今怎生又要回去了呢?”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我大概,是‘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了。”謝玄笑得有些勉強。
“可古人也有‘此心安處是吾鄉’之語。”馮蓁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話一出口她自己都爲之一愣,謝玄說他思鄉乃是人之常情,她接一句“此心安處是吾
鄉”倒顯得有些無理取鬧了。
謝玄果然爲之一怔,片刻後笑了笑,溫言說道:“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洛陽並非我的心安之處。”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與“夜來幽夢忽還鄉”都是著名的悼亡詩詞,馮蓁知道,他是在說他很想念死去的桓蓁。先不論這話中有幾分真情真意,眼下她就在他的面前,他卻永遠不會知道。
馮蓁於是沉默,心中很有些悵然。她雖不清楚謝玄來北魏的目的,卻也知於他而言,自己已是個死人,洛陽於他而言,也不過一座空蕩蕩的城池,自然不會是什麼“心安之處”。而遠在萬里外的建康,纔有他的族人、親友、有他要等的人。
“若你想我留下來,我便留下。”
正沉沉冥思着,他驀地開了口,聲音極低,卻不失溫柔鄭重。
“什麼?”馮蓁下意識反問了一句,擡起眸愣愣的看着他。
“我說,若你想我留下,我就留下來。”他執起她的手,含笑凝視着她,誠摯地說道。
馮蓁霎時怔住,如玉十指被他握在手心她也忘記掙脫,愣愣地囁嚅着脣道:“爲什麼?”
謝玄笑了一下,拉過她側身看向橋下碧波中的簇簇紅尾,輕聲道:“魚心悅水,正如我心悅你。”
馮蓁徹底懵了,這句話,成婚那年他亦曾同她說過,不過那時她並不沉耽於兒女私情,對他只有利用別無他念,笑着回了一句“子非魚,焉知魚心悅水”也就糊弄過去了。
謝玄這廝,都這麼多年了,同女人搭訕也沒點新套路。
她忽然有些生氣,猛地掙脫開他的手,沉着臉道:“先生前一句還在說想念夫人,下一句就同阿蓁開這樣的玩笑,不覺得有些過分了嗎?”
謝玄臉上笑容微僵,脣邊噙着的笑看起來也冰凌凌的,倏爾一笑,淡淡說道:“我本以爲你會說,子非魚,焉知魚心悅水。”
“別開玩笑了……”馮蓁失笑,一個不小心就說漏了嘴,“同樣的話我怎麼會說第二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