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綢綢黏黏的血。
似有千朵萬朵豔麗的花,在她的身體上盛放。
層層疊疊的士兵,凌厲破空的羽箭。馮蓁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金鸞殿上萬箭穿心的那一瞬,但她已感受不到疼痛,她的靈魂像是脫離了肉體,飄蕩在大殿上方。
她看見金鑾殿上清瘦蒼白的少年拂平她未合上的眼,似失神般自語喃喃:“阿姊曾教過的,狡兔死,走狗烹,這份答卷,阿軒可以得滿分罷?”
殿外晦暗的天色中走來一抹鬆姿竹韻的身影,話音清沉不起波瀾:“陛下,此事已畢,按照約定,臣要帶她入謝氏祖墳。”
看向她的目光,卻冷如堅冰。
謝玄?
爲什麼會是謝玄?
馮蓁自夢中驚醒,滿頭冷汗的從牀上坐了起來。
窗外三星在天,清明書院萬籟俱靜。嫋嫋夜風捲來一陣風鈴細碎的清響,提醒她自己仍舊身處書院之中。
原來是個夢麼。
馮蓁伸手扶了扶昏痛的額頭,心中澀痛無比,都過去這麼久了,她爲什麼還會夢到這些?
四下環顧,自己似乎身處太素堂,她揉揉眼睛,睡眼朦朧間,恍惚覺得身側窗軒上影影綽綽有人坐着,形影清瘦,如竹枝勁節。
不對,有人坐着?
馮蓁驀地清醒過來,定睛朝窗軒看去。
窗邊,空無一人。
窗外星光如潮水,裹着夜色一寸一寸蔓延進屋來,濃稠如墨的夜色中,幾簇幽紫色流蝶徘徊翩躚,閃爍着朦朧夢幻的光,熒熒似鬼火盛放。
蝴蝶?
馮蓁看入了迷,不由伸出手去向窗邊探去,簇簇流蝶卻如風露將晞,轉眼便淡入夜色。
“哎?這是怎麼回事?”她收回手,茫然打量着青蔥如玉的五指,指尖一片微涼,似乎觸到滿手的清朗星光。
夜色裡紫色幽蝶重新在窗邊匯聚,一點冰涼落在她指尖,似紫煙冉冉,驀地幻化出一隻幽紫色的蝴蝶,薄翼翕動間螢光明滅幽微,在她指尖投下蝶翼翻飛的幻
影。
“喜歡嗎?”冷不防窗邊傳來道慵懶清冷的男聲,窗邊流蝶一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五官精緻,丹鳳眼眸微微上挑,眼角一點淚痣更使面容生出千般萬般旖旎魅惑。
馮蓁下意識捂住了身前的被褥,驚恐地道:“你是誰?”
心下驚懼交加,這個男人,怎會憑空出現在窗邊?
她在自己手上悄悄掐了一把,很疼,這是現實不是夢境!
“你讓我親一下,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咯。”男人語氣輕佻,瑩白色手背上熒熒幻化出又一隻紫色蝴蝶,蝶翼如紗上下翻飛。
“你到底是誰?再不說我就要叫人了。”馮蓁無視了他的調笑,警惕地看着他。
“呵呵……真是個不乖的孩子。”男人挑眉,眼中笑意慵懶,“罷了,下次再來看你好了。”
說完,窗邊那道身影驀然蛻變爲紫蝶萬千,手背上的蝴蝶卻瞬間燃作嫋嫋紫煙,直撲入鼻。
馮蓁只覺頭上一陣眩暈,身子一歪,再度昏了過去。
次日清晨。
聽雪憂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之中的自家小姐,伸手將打翻的被子給她蓋了回去。白朮端着熬好的藥步入屋中,見狀也是皺了皺眉:“四姑娘還未甦醒?”
聽雪點點頭,又道:“被褥有翻動的痕跡,昨夜應該是甦醒過,咦窗子怎麼開了?”
她指着牀邊半掩的窗櫺,心中詫異,她分明記得自己昨夜將窗扉關好了啊!
白朮迅速放下湯藥,走上前來一看,窗櫺邊靜靜擺放着一束曬乾的藥草,乾癟的花苞仍舊豔麗如血。
他取過藥草聞了一聞,“虞姬草,這非中原之物。”
“虞姬草?那是什麼?”
“虞姬墓前生長的一種奇異的藥草,只在南楚一帶纔有。這說明昨夜有人來過!”白朮憂心惙惙地解釋道,爲馮蓁再度診過脈,眉宇一沉,“不好,四小姐體內的蛇毒隱隱有復發之勢!”
“有人來過?蛇毒復發?”聽雪眼眸中浮起一絲憂色,“白先生,這是爲何?
”
“白先生可在昨夜配製的藥中加一味虞姬草試試。”屋外傳來一道暖如春風的聲音,謝玄站在門扉邊,隔着竹簾遙遙望了馮蓁一眼,眼中憂色一閃而沒。
白朮點點頭,起身配藥。
見是謝玄,聽雪忙謝道:“先生昨日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聽雪姑娘不必多禮,四姑娘也是謝某的學生,爲人師表,這是應該做的。那幾盆七星蘭我昨夜細細研究過,花土中被人加了金銀花和神農銀蛇草的汁液,後者極爲罕見,只生長在南疆,因此可以斷定,七星蘭事件與月曇禪師所中的毒乃出自一人。”
聽雪溫言道:“多謝先生相告,這幾盆七星蘭並非我們院中之物,是庾姑姑贈給公主,公主不喜花草,所以才轉贈給我們姑娘的。”
“庾莞君?”憶起那日敬慎院中的一幕,謝玄眸光微沉,“可是眼下並沒有證據,既然中間經過永寧公主的手,她完全可以推說不知。倒是那日迷藥的事,四姑娘不曾稟報文帝陛下麼?”
“小姐跟陛下說過的,不過……”她歉意地笑了笑,剩下的她就不方便說了。
謝玄會意,沒有追問,只是道:“那幾盆雀舌梔子花土中加了雄黃,是防蛇的,既有了此物,如何還會招來這麼多的蛇?”
“竟有此事?”聽雪訥訥地道,“小姐,小姐以爲庾姑姑不懷好意,所以叫奴婢給扔了……”
“在下昨日聽陛下提起過,那幾盆雀舌梔子是陛下吩咐庾莞君送給四姑娘的,不過……”頓了頓,他放低聲音,“雀舌梔子香同時又是誘發月曇大師體內毒素的關鍵之物,所以,在下大膽猜測,陛下將之說成是御賜,只是爲了幫四姑娘洗清加害月曇禪師的嫌疑。雀舌梔子,應該還是出自庾莞君處。”
聽雪神色凝重,點點頭道:“先生的意思奴婢明白,在梔子中添加雄黃,是明知姑娘不會留下梔子故意爲之,七星蘭的事情若是敗露,還可以狡辯自己曾在梔子中添加雄黃防蛇!此等心計,真是令人生寒。奴婢這就稟報朱雀使,請她爲我們姑娘做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