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二夫人周氏的去向,李錦然讓紫鵑帶話到琉璃閣,聲稱二夫人外出遊山玩水,歸期未定。紫鵑低首領了話便出了梅苑。
如今李錚外出打仗,二夫人也不在,李錦然便成了一家之主。再加上那幾個曾跟着二夫人一起來梅苑的丫鬟們親眼見識到四殿下趙翰對李錦然的疼愛,心知肚明二夫人是因爲得罪了李錦然而進的府衙,對李錦然十分害怕,故而無論在何處見到李錦然,皆是又跪又拜。李府的下人見二夫人的貼身丫鬟對李錦然尚且如此,便紛紛效仿,是以李錦然在李府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她冷冷地看着這些見風使舵的人,自知這些人能將你捧上天,也能讓你嚐到地獄的滋味。
倒是蘭芝心情大好,仗着二夫人不在府上的這些時日裡,整日去保安街的藥鋪裡買各種各樣的補藥,換着法的給她燉着喝,她的身體倒也好了不少。
這一****正喝着蘭芝燉的補湯,就見趙翰又進了梅苑。這些日子趙翰每天準時前來探望,是以蘭芝對他好感不少。前陣子還總提三殿下趙澈爲何不來看小姐,這幾日便將他忘記在腦後,怕是再也想不起來了。這丫頭可不管對方身份是誰,只看是否對小姐好,她都巴不得讓對方天天來,李錦然想到此忽然笑出聲來。
蘭芝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地翻着詩集,見李錦然笑靨如花,不禁問道:“什麼事讓小姐這樣高興?”
“讓我猜猜,可是因爲我來了?”趙翰踏進屋裡,溫柔地看着李錦然輕聲說道。
蘭芝蹭地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用詩集捂住嘴偷偷地笑,隨便找了個藉口出了門去,臨走時還衝着李錦然眨了眨眼睛。也不管李錦然讓不讓她出去,笑眯眯地將門從外面關了起來。
李錦然看着趙翰覺得有些好笑,此時心情甚好,不由語氣變得輕快起來:“這丫頭,我一點都管不住,你何曾見過對着主子這般沒大沒小的丫鬟。她就是看我脾氣好,讓你看我笑話。”
“這有何妨,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我的關係,若是笑話怕是天下人都在笑了。”趙翰說這話時聲音輕柔,如一陣春風吹進李錦然的心扉。李錦然知道他說的話大部分都是假的,因爲他對自己有利可圖,可她從未受過這般疼愛。
自從回了李府,趙翰每日來李府與她做伴,會跟她說一些外面有趣的事,也會講一些近日來朝堂上發生的事,甚至不惜放下尊貴的身份跟蘭芝一起煮藥熬湯。看他端着親手熬的補湯遞到自己面前,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也依舊會覺得有一絲溫暖。趙翰越是待自己好,就越說明自己對他的利用價值越大。忽然想到這一點,她收回了縹緲無邊的思緒,轉而問道:“計劃什麼時候可以施行呢?”
趙翰微微一愣,似是未明白李錦然所問何事,但很快反應過來,笑意還停在嘴角,但面色卻有幾分不悅,卻還是回了她:“周荷做事謹慎小心,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趙翰有過多少風花雪月的事,怕是連自己都數不清楚了,李錦然自問能不被人輕易迷惑心智,卻依舊被他爲她所做的事或多或少的感染到,更何況那一心只想做皇妃卻未曾識破趙翰目的的周荷呢。說是沒有把握不過是被周荷的美貌吸引住,想多與她來往些日子罷了。趙翰到底比不過趙灝,趙灝永遠都知道什麼纔是最重要的。李錦然輕輕地嘆了一聲,別有所指地說道:“你我可以等,可趙灝未必會等。我認識有些時日,自認還是瞭解。他必然知道我要做什麼,若我們的動作比他慢,那先機就被他搶佔了去……”
趙翰聽見李錦然提及趙灝,臉色變得十分不悅,說出口的話也不復方纔那般溫柔,沉聲說道:“可週荷只有一個!”
哈哈,周荷只有一個,李錦然聽見他這話差點要笑出聲來。趙翰白白混了這麼多年的風月場,連周荷的伎倆都看不出。若是此刻與她走近的是趙灝,周荷照樣來者不拒。她要的是皇妃的位置,至於是誰給的並不重要。李錦然看着臉色不悅的趙翰,十分認真地說道:“當初她來李府,爲引起趙灝的注意,故意從我這騙走江曲之計討好他。如今見在趙灝的身上沒戲,你又主動去接近她,她不可能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你以爲她對你上了心,不過是她退而求其次的計策。倘若趙灝此刻再來李府去找她,再等着他用我們的方式扳倒周良,再用他的人坐上御史大夫的位置,你想贏趙灝,就更沒指望了!”
趙翰的臉色變得鐵青,似是被人拆穿心中所想憤怒至極,再無好臉色地看向李錦然,道:“女人太聰明瞭會惹人厭惡,你難道不知這點嗎?”
若不是趙翰難過美人關,李錦然大可以繼續做一個溫順乖巧的小女人,只可惜她等不到趙翰拖延時間了。她對趙翰說的話並非危言聳聽,雖然她故意與趙灝決裂,可趙灝的暗衛卻依舊在暗中保護她。趙翰的心思複雜比趙灝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總要留着暗衛在身邊以防不備之需。如今她的動向皆被趙灝掌握在手,若是趙灝猜到她要做的事,自然會搶先下手。她與趙灝合作多次,知他做事不喜拖泥帶水。他會等到周荷被人救出之後再將其暗殺,可她覺得這樣的死法太過便宜周荷。她想自己親手解決她。面對趙翰怒極的模樣,李錦然絲毫未見生氣,反而笑道:“四殿下,我明知說這些話會讓你生氣可還是說了出來,你難道不知這是爲什麼?那周荷每晚與你甜言蜜語、花前月下,可若有朝一日你失了權勢,她必會投向他人懷抱,有舍纔有得啊!”
趙翰並不知李錦然心中所想,卻叫她這番話觸動了心絃。他怎能被周荷的美貌所迷惑,真正能讓他得到想要東西的人在就在眼前。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毫無怒氣的李錦然,語氣略微僵硬地說道:“方纔我說的話你不要介意,我……”
“我知道你是無心的。”李錦然坦誠地說道,“周荷生的美貌,又溫柔可人,很少有人能不喜歡她。”
“這些日子我與周荷多有接觸,她對我看似十分真心。再過五日便是賞花大會,我會想辦法喝下她的酒,至於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可好?”趙翰已從剛纔的情緒中緩和過來,帶着些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看向李錦然。他一直都明白眼前的女人是與衆不同的,方纔他說了那樣重的話,換作別的女人可能早就淚流滿面連連叫屈,可她卻沉穩如常。越是與她相處,越會發現她的獨特,不經意間他又看到她臉上還未消退的刀傷,不由開口道:“改日我找個大夫給你看看,也許這印子能消下去呢。”
“我倒覺得這樣挺好,反正長得又不美,何必在意多一道疤痕,可是四殿下嫌棄了?”李錦然倚在牀榻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趙翰走上前輕輕地握住李錦然的手,輕聲說道:“你既是將我看得透徹,必然也看得明白我的心意。我有意拿下這江山,可我還沒有這樣的能力。若你肯幫助我,待我有朝一日坐穩了江山,便……”
“便如何?”李錦然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趙翰,似是極爲期待他的答案。
趙翰知道眼前的女人並不像他從前接觸的那般容易欺騙,甜言蜜語說得再多不如親手爲她做一件事。這些日子他每日堅持不懈地探望已讓她心生好感,此刻斷不能前功盡棄。他揉了揉她的青絲,認真地說道:“便許你皇后的位置,讓你成爲六宮之首,從今往後再無一人敢凌駕於你之上。你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寄人籬下。可以將錦繡接到皇宮裡,宮人將對她敬畏有加,無人再敢笑她癡傻。你的母親也不用再時刻擔心她能不能活過明天,她會得到最好的御醫診治。還有那些曾讓你吃過苦、受過委屈的人,你可以將他們滿門抄斬。我讓你當一個世人皆爲羨慕的皇后。”
趙翰揣摩着李錦然的心,知她在李府吃苦受難,還要照顧一個癱瘓在牀的母親,帶那長年癡傻的妹妹。他認爲提出的這個條件,定能讓李錦然感動得無以復加,從而踏踏實實地爲他做事。
趙翰提出的條件的確足以讓天下間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可並不包括她。李錦然早就恨透了爾虞我詐的生活。當初趙灝就曾對她說過,除了正妃之位不能給,其他的都允諾給她。如今趙翰又說給她絕世寵愛,連那皇后的位置都送給她。如此看來,趙翰開出的條件的確比趙灝好太多。可惜的是,她這輩子都不想踏入那是非之地。二夫人與周荷尚且讓她難以對付,更何況入了後宮,那將會有更多的明槍暗箭,她又怎麼會將母親與妹妹送進那鉤心鬥角的深宮中。
李錦然淡淡地看着趙翰的眼睛,笑道:“我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怎有滔天本事助你取得天下江山。您如今待我這般好,我盡其所能幫助你便是。”
李錦然這話說得極爲委婉,卻叫趙翰聽得十分明白。他以爲這段時日已將李錦然看得透徹,憑他要給她皇后的承諾,她必定會答應他。可李錦然竟然拒絕了他,又將話說的這樣漂亮。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對她好,可心裡明白,李錦然的盡力,必然是在不觸動她底線的份上。他略微沉思地說道:“錦繡如今在何處?”
提到李錦繡,李錦然緩緩地低下了頭。出李府前她親手將錦繡送到周良的府上,如今想看她一眼都難如登天。二夫人遊山玩水一說定然瞞不過周良,興許周氏一踏進府衙,呂生就向周良稟報了。周良老謀深算,必然明白是自己在設計要他跳進去,他怎會這般容易出面。而錦繡又遲遲不回李府,他是想拿錦繡與周氏交換。她明白這點卻不能這麼做。一旦放出周氏來,周良絕不會讓自己好過。他沒了軟肋,便可將自己揉扁搓圓。
趙翰見李錦然神情黯然,頓時明白李錦繡所在何處,目光復雜地看向她,道:“你不會是想拿周氏與錦繡做交換吧?”他不假思索地問出此話後,立刻反應過來不妥。李錦然最在乎的就是親情,莫說是要交換周氏,就是要她的命,也會毫不猶豫。他見李錦然似是有了些許怒意,急忙改口道:“周良爲人精明得很,李錦繡當着衆人的面住在他的府上,他斷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你只管放心便是。”
李錦然忽然面對着牆壁側躺過去,這令趙翰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正欲再說些讓她寬心的話,她卻緩緩地開口道:“我這會兒乏了,四殿下也該到出去的時間了。外面還有美人在等候,莫要讓她等急了纔是。”
趙翰雖未曾與李錦然說過他與周荷之間的事,可李錦然十分明白周荷的伎倆。這梅苑外又有她的暗線,必是將趙翰與她的一舉一動都一一稟明。周荷聰明,故作不爭不搶,只與趙翰偶遇幾次。周荷美貌又善解人意,趙翰與她相處多日,必然會對她心生好感。呵……美人啊美人,在你最得意之時,便是你好日子到頭之日。李錦然閉着眼睛,佯裝熟睡的樣子。
趙翰站在她的牀榻邊,看了她的睡顏良久,終是嘆道:“若我是尋常百姓多好,這樣我就能像正常人一樣卸下所有防備,放下打打殺殺的生活,再好好地尋一個人過一生。但現在完全不由我,我不害人還是會有人來害我,三哥不就是個例子嗎?你早就看出我別有用心地接近你對不對,可你聰明地不戳破。你讓我利用,卻也在利用我。呵呵,我們都是同類人。”趙翰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嘲地笑了笑,轉身走出了門。
在門關上的那一刻,李錦然輕輕地睜開了眼睛,想到趙翰方纔那番話,竟是半晌沒有回過神。想不到他心心念念地要拿下江山,也只是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趙翰出了梅苑,刻意地在亭子里納涼,閉上眼睛故作疲憊之態,手指輕輕地揉捏着額頭,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嘴角微微地揚了起來。
“四殿下可是累了?”周荷輕輕地問道,將手中的食盒遞到趙翰面前,兩片朝霞飛上了面頰,只看了一眼趙翰便又垂下了頭,羞澀地說道,“我才學會不久,你嚐嚐看。”
周荷的聲音又輕又柔,讓人聽了心曠神怡。趙翰不由得睜開眼睛多看了幾眼嬌羞不已的周荷,打開食盒捏了塊點心細細地嚐了嚐,笑道:“小荷不但人美,手也這樣巧,這如意糕做得甚得我心。”
周荷微微一笑,說道:“四殿下喜歡就好。”
趙翰似是極爲滿足,又捏了塊如意糕,吃了幾口卻放下來,輕聲地嘆了一口氣。
“四殿下可是有煩心事,不知願不願說給小荷聽。”周荷在趙翰身邊坐了下來,又將食盒裡的粥小心翼翼地盛了出來,將調羹遞給趙翰善解人意地說道。
趙翰接過調羹,眉間緊緊地鎖在了一起。他看了眼周荷,開口道:“是不是天下間所有的女人都貪得無厭?”
周荷微微一愣,眼裡蒙上了點點淚光,語氣哽咽地說道:“小荷可是做了有何不妥的事,還請四殿下明言。”
趙翰見過周荷笑語晏晏,見過她溫柔可人,可這般梨花帶雨倒是頭一回。若不是李錦然提醒過他自己要做什麼,還真會被周荷這楚楚可人的模樣迷惑住,但現在周荷對他來說不過也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他輕輕地握了握周荷的手,又很快地移開,宛如翩翩公子:“你這般好我怎捨得說你,不過是在說錦然罷了。”
“姐姐惹你生氣了?”周荷拿帕子輕輕地擦掉淚水問道。
趙翰點了點頭道:“她想要的太多,我已給不了了。”
“我認識的姐姐識得大體,四殿下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會。”周荷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地說道,“要不我去跟姐姐說說。”
趙翰看着周荷的雙眸,見裡面流淌着滿滿的真情。若不是她對付李錦然的那些伎倆他早已知曉,必然會認爲她一心向着李錦然。不知怎地看着周荷的傾城容顏,他忽然心生厭惡。眼前的美人分明猶如蛇蟲,卻偏偏要裝作梨花帶雨。他閉上眼,腦海裡竟然浮現出李錦然的臉,她大笑時的豪邁,狠決時的冰冷,有那麼一刻他想要再回去看看李錦然。可他明白,眼前這齣戲無論如何也要演下去的。
“她親口對我說她要正妃之位,也要我這輩子只娶她一人。”趙翰說到此處,忽地站起來將桌上的食盒揮袖掃至地上,如意糕與碧梗粥散落一地。
周荷面上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趙翰在她面前一直謙謙有禮溫潤如玉,何時這般大動肝火。可她心裡卻興奮至極,暗罵李錦然不識時務、癡心妄想。她從沒聽說過歷代有哪個皇子,願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三妻四妾。
“四殿下,姐姐或許只是太喜歡你……”周荷話說一半,見趙翰嘲諷地笑着,故作害怕不敢再說下去。
“她喜歡我?哈哈,她喜歡的是正妃的位子。”趙翰仰天大笑,“枉我爲她做了這麼多的事,以爲她真心待我,原來都是假的。”趙翰看了眼地上的如意糕,有些許的動容,自嘲地說道,“想不到我趙翰竟也有今天,該值得珍惜的原來一直不是她!”
周荷心裡一喜,以爲李錦然與趙翰走的這樣近,自己定是要再多用些努力才能接近他,卻不料如今李錦然親手推開了趙翰。想到不久之後李錦然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爲,她只覺得暢快極了。趙翰低頭看如意糕的樣子並未逃過她的雙眼,她知道此時什麼該說什麼該做。她彎下腰將散落的如意糕一塊塊地撿到食盒裡,神情傷感悵然,淚如玉珠般滑落在臉龐,低聲泣道:“小荷生性愚鈍,學東西又慢,爲學做這如意糕已兩日未睡,心想只要你能吃到小荷親手做的,什麼都是值得的!小荷自知在你心裡比不過姐姐,可如意糕哪裡惹到你了。”她不用帕子去擦眼淚,只任它流淌,繼續說道,“吃了如意糕,萬事如意。可你不要它,就是不要小荷。”
地上的如意糕還未撿完,周荷便被趙翰緊緊地抱在懷裡。周荷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卻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推趙翰。趙翰哪裡能被她推開。周荷拗不過,只一個勁兒地流淚:“小荷只想跟你在一起,姐姐若是要那正妃之位,你給她便是。”
趙翰忽地緊緊地擁着她,將頭抵在她的發上,似是不信地問道:“你只想跟我在一起,哪怕我一無所有?”
周荷點了點頭,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說道:“姐姐不想你再娶別人,你可以不娶我,只要那個人是你,哪怕讓我一輩子只能暗地裡與你在一起,也都心甘情願。”
“小荷,你怎這樣好,若是錦然……”趙翰的話還未說完,周荷便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四殿下,小荷只想對你一人好。”她面色潮紅未褪,提起裙襬就要往亭子外跑去。然纔有動作便被趙翰拉住了手,周荷嘴角揚了揚,卻低着頭故作害羞。
趙翰從她身後環住了她的腰,語氣溫柔地說道:“再過幾日便是賞花大會,你會來嗎?”
“你可會去?”周荷嬌羞地問道。
“會,到時候我跟二哥都去,人多才熱鬧。”趙翰說道。
“我纔不管別人去不去的,只要你去,我便去。”周荷眼裡光華璀璨,從衣袖裡遞給他一個木盒子,便掙開了他的懷抱向前跑出去。
趙翰將盒子打開看了看,竟是一個繡着祥雲圖案的荷包。他嘲諷地笑了笑,爲了正妃之位,周荷可謂煞費苦心,想到她剛剛與自己的親密接觸,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脣。正欲擡腿走人,便聽見身後一陣笑聲傳來。趙翰眉頭皺了皺,似是對這笑聲心生不悅。
“看不出周荷對你倒是存了些心的。”因趙翰是背對着李錦然,所以她並未看見他有何表情,見他面對着周荷離去的方向,竟連身後有人都未曾察覺,忍不住暗諷地說道:“可是在她的溫柔鄉里出不來了?”
趙翰不知李錦然在他身後站了多久,也不知周荷方纔吻他時有沒有看見,只聽着她冷嘲熱諷的語氣,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從前都是女人奉承討好他,何時受過這種氣。這些日子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本就打破了自己的底線,如今又被她這樣這說。他轉過身一臉怒容地看向她,正欲開口。便見她蹲在地上環抱着自己,低垂着頭不知再想些什麼。他正在氣頭上,哪裡想到要去安慰她,只冷冷地看着她。
“她總有那樣的本事,纔來李府就能贏得所有人的心。趙灝初次見她便被迷了心智,甚至爲了她跟我對立。我只當他未曾經歷過女人,被她迷惑實屬正常。可你呢,如今連你都與她郎情妾意纏纏綿綿,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李錦然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我親眼看見,你還想騙我到什麼地步?”
趙翰心中的怒火因她這番話瞬間熄滅。他以爲李錦然當真刀槍不入,卻不想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女人,見她此刻消沉的面容,嘆了一聲將她扶了起來,輕聲地說道:“明明是你讓我用此計將她捲進來的,怎的她上了套,你又開始埋怨我。”
“我只怕你到時捨不得了。”李錦然悵然地說道,“她連吻都給了你,必是做了一番掙扎,你卻不曾推開她……”
“我說你怎地忽然發起脾氣,原來是看到這個。呵!周荷雖有美貌,可到底是個藏着心思的狠毒角兒。若不是在她身上有利可圖,這種女人我向來是避而遠之的。”趙翰看着她面色疲憊,又道,“不是睡了嗎,怎又出來了?”
“做了個噩夢,不敢再睡了。”李錦然本是在他走後確實睡了過去,卻反反覆覆地做着同一個噩夢,從牀上驚起再也無法安睡,就想隨意散步,來到涼亭就看見他們親密相擁的場景。她是真的有些怕,怕趙翰經不住美人的誘惑而毀了她的大計。
“什麼夢,可願跟我說說?”趙翰攏了攏她垂至耳畔的發,語氣輕柔地說道。
想到那個噩夢,李錦然的淚水忽地奪眶而出。她緊緊地抓住趙翰的衣衫,哽咽地說道:“我夢見母親死了,錦繡含淚離開了我,就連蘭芝……蘭芝也不要我了。”
趙翰見她面色蒼白、雙肩輕顫,眼裡所有的光華都沉了下去。他將她攬入懷中,有些不忍她意志消沉的模樣,嘆道:“明日我與你一起去周府,將錦繡接回來可好?”
李錦然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淚水早已將他的衣衫打溼。趙翰也知她不願讓錦繡回來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李錦然雖捨不得這個妹妹,卻也不會打破她的大局。她要將周氏與周荷二人以自己的力量去剷除。明明是一介女人,卻揹負這樣重的包袱。若是他,怕是早已支撐不住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生憐惜,又道:“不如將你母親接回李府,讓她回家陪着你可好?”
李錦然再次搖了搖頭:“有衛相替母親問診,對母親只有好處。何況周氏與周荷二人一日不除,母親就一日不能回來。”
趙翰再次嘆了一聲,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第一次面對女人他詞窮,只好握住她的手,卻感到她手心裡細汗密佈,想來真怕極了。他牽着她向梅苑的方向走去。曲徑通幽處滿是芬芳的鮮花,蝴蝶翩翩起舞。明明美極了的風景,李錦然卻一直低頭不語。趙翰將她失落的樣子盡收眼底,說道:“你且不必難過,待周荷進了監牢,周良垮臺,周氏的日子便也到了頭。你與母親、錦繡便能一家團聚。相信我,這天不會等多久的。”
趙翰的話深深地觸動了李錦然。他很少用這種不帶目的的口吻與她說話。不可否認,趙翰確實明白李錦然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若是沒有那些相互利用,或許她也會如那些女人一樣愛上他的吧。只可惜生在這樣的世家,又能有幾分真情實意呢。
到了梅苑口,趙翰似是對她極爲不放心,又叫了蘭芝陪她。此時天色漸晚,他不宜在梅苑久留,只好起身告辭。
待趙翰走後,李錦然坐在凳子上傻傻地發着呆。蘭芝見她這般模樣,知道她這是想錦繡與大夫人了。她想了想,將衣袖裡的信拿出來遞給了李錦然。李錦然接過信,上面的字跡再熟悉不過,嘴角終於露出了幾抹笑容,心道錦繡終於長大了,知道在周府給她寫信報平安。可這信是如何送到蘭芝手上的,李錦然有些疑惑。不待她問出口,蘭芝便開口說道:“多虧了三殿下,不知他是從何處得知錦繡小姐在周府的,竟買通了錦繡小姐身邊的丫鬟銀鈴。這銀鈴隔三岔五地便會將錦繡小姐的信送到我的手上。所以小姐你放心便是,錦繡小姐在周府被人好生照顧着呢。”
爲什麼又是趙澈,李錦然微微有些失神。他救了她數次已無以爲報,可她卻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他不僅沒有因此疏離她,反而暗中給她幫助。她不禁喃喃地說道:“爲什麼他要這麼好。”
蘭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姐,他不是對誰都這麼好的。”
“此話怎講?”李錦然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就好比咱倆受傷那一回,同樣都是昏迷不醒,我由他的侍衛照料,而他對你卻是不眠不休地整日守在牀榻邊啊。行醫給我包紮傷口時,多次向我問起你跟二殿下的關係。我守口如瓶一字未曾向他透露,可我看得出,行醫是想你跟他在一起的。”蘭芝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麼,又道,“小姐,無論你跟誰在一起,只要你高興就好。但我總覺得二殿下心思太重,四殿下之前又與太多女人有染,就只有三殿下我最中意。只可惜他是個病秧子,不然我一定站在他那邊的……”
什麼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的,好像所有的男人都圍着她轉一樣。若是讓蘭芝知道,她跟趙灝、趙翰二人走的這樣近不過都是互相利用,她會不會驚訝到下巴掉在地上。被蘭芝這麼一攪和,她心裡的陰霾散去不少。見蘭芝興趣高昂,分析得頭頭是道,只抿着嘴輕笑着並不多作解釋。
蘭芝見她心情好了不少,纔將提着的心放下。
夜色已深,外面傳來關院門的聲音,知道這是紫鵑離了梅苑去往琉璃閣。蘭芝的臉色沉了下去,道:“小姐,這紫鵑你如何處置?”
在蘭芝面前,李錦然從未有過半分遮掩。提及紫鵑,她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但更多的是悲痛:“如今她是二夫人的人,我怎好隨意處置。”
蘭芝知李錦然與紫鵑曾經情誼深長,雖前些日子有割袍斷義之舉,可若是真能做的下狠決之事,便也不是今日的李錦然了。然而有些事無論李錦然喜不喜歡聽,她還是要說的:“紫鵑曾跟着你,如今又跟了二夫人。若是她不曾將你做過的事跟二夫人說便罷,倘若說了出去,以二夫人睚眥必報的性子,恐怕會對我們不利。”
二夫人是怎樣的性子李錦然再清楚不過,可要處置紫鵑,她無法下得去手。對她來說紫鵑如同錦繡一般,是陪着她一起長大的親人。何況紫鵑又爲她受過傷,她永遠不能忘記紫鵑在琉璃閣所吃的苦。若說紫鵑今天跟着二夫人,她也有無法逃避的責任。當初是她將紫鵑送到琉璃閣的,是她教紫鵑那一套享受富貴榮華的說辭。她心裡不好受,可紫鵑是她推給二夫人的。李錦然嘆了一聲,語氣有幾分低落:“蘭芝,試問這個世上,又有誰不愛金銀財寶。其實她說的沒錯,跟了我這麼多年,我連件像樣的衣衫都未曾給她買過,所以她這樣做我不怪她。”
蘭芝就知道李錦然會說這些話,憤憤地說道:“明明就是她不對,你還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你這般縱容她,她可記得你的好?二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哪怕是去了府衙仍將她留在梅苑,爲的是什麼。紫鵑這是在監視你啊,小姐,她知道我們這麼多的事,萬一倒戈相向……”
“那就等那天到來再說吧。”李錦然不想再聊這個話題。她相信紫鵑不會做出背叛她的事,如果真的有,她會將她的想法扼殺在最初的時候。而且二夫人的好日子也沒幾天了,她也不會給紫鵑這個機會的。
蘭芝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李錦然揮手打斷。蘭芝只好閉了嘴,可心中那口氣咽不下,站起了身欲要出去。可門剛一打開,她“啊”的一聲尖叫出聲。李錦然往門口看了一眼,立刻跟了出來。
只見沈信一身夜行衣沾滿了鮮血,手持長劍撐着地面,粗重地喘着氣。蘭芝早已嚇得不敢言語,傻愣愣地看着沈信。李錦然很快回過神,向蘭芝叫道:“快去燒些熱水來,把院門從裡面反鎖。”她看了眼沈信血跡斑斑的衣衫又道,“去殺只雞,將雞血放幹留在碗裡。”
蘭芝驚慌不已,看了沈信渾身是血,眼睛都變得紅了起來,站在門口看着憔悴不堪的沈信,顫着聲地說道:“他會不會有事。”
“若是有事衛相怎會讓他過來,你快去燒水,這傷口要及時清理。”李錦然將沈信攙扶着往屋裡走去。蘭芝聽罷此話才急急地往廚房跑去。
李錦然將沈信扶到牀榻上,欲替他解了衣衫。沈信皺着眉按住衣衫表示抗拒。李錦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強求,只開口道:“不想讓人發現你在這裡,就把衣衫脫下來。”
沈信知道李錦然聰明無比,自然瞞不過他被人盯梢的事,可他無法做到當着一個女人的面脫衣衫。李錦然嘆了口氣,暗道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拘泥於小節,卻還是背過了身子。沈信見狀咬了咬牙,將一身沾滿血跡的衣衫褪去。待李錦然轉過身時,見沈信整個人縮在被子裡,滿面羞紅,想到他平日裡威武不能屈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信沉着一張臉,故作憤怒地說道:“我傷的這樣重,你還笑得出來。”
李錦然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道:“傷的這樣重,你冒着被人跟蹤的危險還要來梅苑找我,就說明你知道自己死不了,也知道我不會讓你被跟蹤的人發現。既然你好端端地活着,我爲何不能笑?”
知道李錦然伶牙俐齒,沈信自知說不過她,只將頭撇到一旁不去看她。
李錦然見他嘴脣乾裂開來,起身爲他倒了杯水。沈信一身刀傷快馬加鞭地連夜奔波數百里,滴水未沾,見到李錦然端來的水便想起身去喝,奈何剛起身刀傷又裂開來,他皺着眉一聲不吭。李錦然見狀嘆了幾聲,將茶杯送到他的脣邊示意喝下去。沈信卻又不依她,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蘭芝從廚房將水打好端了進來,正好看見沈信彆扭不肯喝水的樣子。她連忙將熱水放下,接過李錦然手中的茶杯說道:“小姐你身體纔好,怎能再做這些勞累的事。我來便是!”蘭芝將水送到沈信的嘴邊,沈信不再猶豫一飲而盡。
若是繼續站在這裡,恐怕沈信也不會讓她替他擦洗傷口。李錦然將帶血的衣衫拿了起來向門外走去。也許過不了多久門外就會有人敲門,她必須要將衣衫藏好才行。她看了眼院裡這兩日蘭芝重新打理過一遍的花圃,在花圃的中間挖坑將衣衫深埋,又去廚房將事先吩咐蘭芝備好的雞血倒進盛滿水的木桶中,將木桶的水倒入花圃裡。纔回到屋裡,見沈信已換上乾淨的衣衫,不由揶揄地說道:“怎的蘭芝能給你換,我就不能?”
沈信並不回她。蘭芝卻急了,嚷道:“你是小姐,怎能給下人做這些活。”
李錦然笑了笑問道:“你問問沈信,他可有把我當成小姐?”李錦然正說着話,大門忽然有人拍的咚咚作響。
蘭芝急的從牀榻上跳了起來:“小姐,怎麼辦,一定是跟蹤阿信的人來了?”
李錦然看着沈信,毫無半點慌張,沉着冷靜地說道:“母親被衛相接去診治,奈何她癱瘓在牀,我擔心衛相一人照顧不來,便讓你前去幫忙。衛相醫術高明診治初見成效,母親已有了笑容,你連夜趕來向我通報!”且不論沈信這些日子去了哪裡,單拿衛相做藉口再好不過。衛相長年在外行遊,想得到他的行蹤簡直天方夜譚,派人跟蹤的人定然無從查起。李錦然看着沈信蒼白無色的臉,問道:“可還能站得起來?”
沈信從牀榻上坐了起來,蘭芝急忙將他扶到凳子上坐下。李錦然拎着蘭芝擦洗沈信身體的水,又倒入了花圃中,將兩隻木桶清洗乾淨後,站在梅苑的正中央,卻一直未去開門。猛然間門被人撞了開來,李錦然眼神陡然變得犀利無比,眼神如箭一般射向那些人。
門外約莫有五六個壯漢,皆手持長劍短刀,凶神惡煞地盯着李錦然。站在最前面的人開口道:“大小姐,李府有刺客。我們親眼見到刺客闖進梅苑,爲了你的性命着想,我們要查上一查。”
“若不是你這一聲大小姐,我倒以爲梅苑來了地痞流氓。”李錦然冷笑一聲,“若我記性不差,李府家規曾說得明明白白,無論何人皆不能攜帶兵器,否則家法處置。”
那幾人聽見李錦然的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前面那人道:“那刺客武功極高,我們不拿兵器怎能生擒活捉他?”
李錦然面色一變,大聲罵道:“你們這羣狗奴才,本小姐自酉時至子時未曾離開梅苑半步,何來刺客之說。若是再敢向前一步,我定向父親如實稟告。”
那幾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再考量李錦然說的話。忽而有一人道:“這丫頭精得很,故意拖延時間讓人逃跑,還不進去抓人!”
這幾人不由分說,紛紛踏進了梅苑。李錦然大喝一聲:“沒有我的允許,你們竟敢私闖梅苑,難道你們眼中沒有家法了嗎?”
領頭的人冷笑了一聲,命令道:“給我一間間房子找,刺客受了重傷,跑不到哪裡去。”
那些人領了命就要開始搜查,然才走到李錦然身邊。李錦然疾步擋在他們的身前,目光冷冷地看向來人:“若想進我的梅苑搜查,除非從我的身上踏過去。”
這幾位壯漢停了步子看向首領,似是在等他作決策。那首領別有深意地看向李錦然,說道:“大小姐可知刺客爲何人,他殺了周正與孫止二人,又險些傷了老爺。邊境戰地部署嚴密都叫他逃了出去,我們一路跟隨,與他周旋至今,死的死,傷的傷,二百精兵到如今只剩五六個人。如今親眼見他來了梅苑,怎能放過這大好時機。”那首領見李錦然眼裡猶豫不決,又道,“如今大慶與西涼開戰在即,此人夜探我大慶軍營,必是西涼人無疑。我說的這樣明白,大小姐再不放行,莫非是與西涼人有所勾結?”
這首領雖惡言相向,卻不會傻到拿大慶與西涼之戰說事。只是周正與孫止二人武藝不俗,怎會被人殺害,難道刺客果真是沈信嗎?她從未了解過沈信爲何人,只因他是蘇照的人便一門心思地信任他。她忽地想起紫鵑尚在她身邊時,曾有一次提及周正與沈信二人在竹林處打鬥,那時她因懷疑紫鵑而忽略了此事。如今孫止與周正二人皆被他殺害,沈信一向內斂沉穩,從不惹是生非,能讓他連殺二人到底是家仇還是國恨?她心中一沉自知這其中利害,開口道:“可否借令牌一看。”
首領將腰間的令牌解下遞給李錦然。李錦然看了一眼將其還之,微微地欠了欠身體,滿含歉意地說道:“錦然少不更事,妨礙諸位辦公,還望幾位見諒。”說罷此話,李錦然讓開了身體,再不阻礙那些人進屋搜查,只向自己的屋裡喊了句:“阿信,母親的事容後再說,幾位官爺說梅苑闖進了刺客,你領着他們將梅苑能藏人的地方好好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