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得怪你這個老婆子!”林老爺挾了一筷子銀絲小炒,剛嚐了口,便覺出不對,“咦!不是明月樓的味兒。”
“託您老的福,明月樓今兒一早給封了,”林與歡在一旁說起了風涼話,還故意氣林老爺道:“眼瞧着林家那些鋪子勢必也保不住,路上我還跟娘商議呢,給您送這最後一頓飯,我們倆便要自己逃命去了。”
林母被這話逗得前仰後合,林老爺卻一拍筷子,賭起氣來,“早走早好!留在這兒也只能礙眼,你們不就想離了老子,過自己日子去嗎,那還不快滾!”
“阿歡,你爹都已經發話了,咱倆就不必在這兒討嫌,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去。”林母笑呵呵地道。
“都這時候了,你們還要氣我,”林老爺自不捨得放人走,立時起身打起哈哈,“你們不是要去平城嗎,什麼時候出發?”
“還不是爲了您惹這場大禍,我娘她不放心,剛走半道就折回來了。”林與歡嘆道。
林老爺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又忍不住抱怨,“昨兒個老子爲什麼出事,不就是因爲你們母女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連個招呼都不跟老子打,我那是借酒澆愁,沒成想那小子自己撞了上來。”
林母很是不屑,“合着怪我咯!就算跟你打招呼又有什麼用,你會跟我們一同回去?平城那個薛平,你可有膽量去見?”
“我……我就不敢,怎麼着!”林老爺一提到丈人也只能認慫,“你爹那老傢伙一貫瞧不起我,就算我林承萬如今混出了人樣,他照舊不會瞅我一眼。”
“哼,知道就好,”林母覺得好氣又好笑,給林老爺碗裡挾了些菜,口中仍舊教訓道:“你這人錢多便騷包,耍酒瘋也不瞧人,還非要槓那有權有勢的,是嫌自己活得太長,累得慌?爲了你,我前兒個帶着二孃去晉王府賠禮,結果還被個小妾擋在門外,你自己丟人就算了,連累老孃也沒了臉面!”
“誰說我耍酒瘋,我是瞧李楚那小子心裡不痛快!”林老爺瞧了瞧旁邊的林與歡,氣道:“當初那臭小子當着老子的面,二話不說將我女兒拐跑,如今竟敢始亂終棄,欺負我家阿歡沒人出頭啊!老子拼了這副身家性命,也要幫自個兒丫頭出氣!”
“爹!”別說,林與歡還真被感動了一下子。
林老爺的臉皮禁不住抽搐了幾下,愣過一會,突然激動得不得了,“阿歡她娘,聽到沒,我這丫頭又叫爹了!”說着,他便將桌上酒杯端起,一飲而盡,道:“酒還得繼續喝,今日得了阿歡這聲‘爹’,就是砍頭也值!”
“你還真敢說!”林母白了林老爺一眼,“這幾日好好在牢裡修身養性,我們自會替你想辦法。”
“哎!”林老爺高興了,嘴上也跟着痛快,“還是咱這老婆子心疼我喲!”
只是這一回林老爺的婁子捅得未免太大,馮侯一家雖在盡力幫忙,卻是不得要領,趙王去找過劉大監給聖上遞信,得來的答覆卻是,林承萬傷的是皇后親子,命都差點給人弄丟了,聖上還真不太好插手管這事,只能等皇后發話。
沒過幾日,林家在京城的鋪子便被一網打盡,一時流言四起,說是林老爺中了邪犯下大案,林家怕是氣數將盡,衆人強勢圍觀,有同情的,更有人幸災樂禍,等着看林家笑話。
林二夫人跑來別院的時候,林母正同趙二孃一起盤賬,準備真不行頂幾間宅子或旺鋪,花錢免災了事。
“姐姐,老爺如今身陷囹圄,您不能不管!”林二夫人披頭散髮地闖進了屋,直接跪到地上。
“起來,大白天成什麼樣子!”林母皺着眉頭訓斥道。
“我不管,”林二夫人乾脆撒起潑來,“我進了你們林家二十年,沒享過一天福,如今天降大禍,林家就快倒了,您卻在這別院過得舒坦,你們不能光指着我一人!”
“指着你?”林母差點沒笑噴,“二夫人,說說最近你都在忙些什麼?”
跟着二夫人的僕婦趕緊過來將人扶起,林母擱下算盤,表示要洗耳恭聽。
只聽二夫人清了清嗓子,抹着淚道:“我那侄兒蔣勝這幾日一直在各個衙門打探消息,可人家一聽是林家的事,根本就不搭理咱們,銀子花去不少,卻連老爺的面兒都見不着。”
“接着說。”林母哼了一聲。
“後來,有人給漏了信出來,說是這事究根裡出在咱大小姐身上,若要救出老爺,少不得舍小保大。”
林母立時沉下臉來,一拍桌子罵道:“王蓮花,看在你給林承萬生了個丫頭份上,我平日也並沒有苛待你,可你別以爲我薛韻竹是泥捏麪糊的,以前的事我不提,可不代表我心裡沒賬,你膽敢再碰我閨女一個指頭,別怪老孃翻臉不認人,直接拆了你骨頭。”
林二夫人“哇”地哭了出來,“姐姐您可不能不講理,如今早有人放了話,只要咱大小姐到人跟前服個軟,咱們老爺就能出來,林家的鋪子照舊還回來。”
這時林母已氣得渾身發抖,“滾!你個老不死的娼婦,算計我家阿歡還真沒個消停,不想過了是吧,老孃成全你!”說罷,舉起案上一個硯臺便要朝二夫人身上砸。
幸好趙二孃眼疾手快,一把搶過硯臺,轉頭威嚇道:“二夫人,有本事你就趕緊救林老爺去,別隻會跑咱這兒丟人現眼,真要想鬧,趙二孃的拳頭可不認人!”
瞧着林母冒了火,林二夫人也嚇得不輕,反身便往外跑,不過口中仍道:“都是林家女兒,誰比誰高貴些,我家阿欣爲了他爹的事,天天在趙王跟前哭着求情,大小姐倒是優哉遊哉,她都那個景況了,還有什麼好矯情的!”
二夫人跑出去沒多久,林與歡笑吟吟地進了屋,道:“娘,方纔那二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急着投胎,腳一軟竟從臺階上直接摔了個狗啃屎,可不樂死人了。”
而她身後,馬蕪也傻樂着跟進來,口中一直叨叨,“投胎,狗啃屎,好玩!”
“這種老貨,沒事就想來撮個火,吩咐下去,她下回再敢登門,直接給老孃踹出去!”林母恨恨地道。
林與歡呵呵一樂,“娘,消消火罷,這種人不值當,我現在去瞧我爹,您去不?”
“不去!”林母正在氣頭上,只要一想到,若非林老爺被這個二夫人迷了心竅,哪會有後來那些污糟事,她現在連手撕林老爺的心都有了,怎麼可能還好聲好氣地去瞧他。
京兆尹牢房外,某人站在林與歡馬車前,正等着她從裡面出來。
沒多久,林與歡提着個食盒走了過來,瞧見那人,便笑道:“江先生,這麼巧,您這是要去探誰的監?”
江尚嘆了口氣,“受人之命,忠人之事。”
林與歡臉色一變,“江先生,我一直當您是朋友,想來你不會逼我吧!”
“他……想和你談談,不如……”
“沒必要,”林與歡想都不想便拒絕了,“我爹確實做得不對,該怎麼罰我們都認,可是冤有頭債有主,我爹孃還不至於讓自己女兒賣身救父,您幫帶個話,以勢欺人還是打官司,悉聽尊便。”
“林姑娘對不住,在下該遞的話也遞到了,告辭!”江尚頗覺得尷尬。
“江先生,”林與歡突然將人叫住,本想開口問問那人傷勢如何,卻覺得若是問了,倒讓人誤會自己餘情未了,掂量了一下,便道:“那您慢走!”
自從林家出事,韓寶穎和雲陽公主好久沒上門了,林與歡體會他們立場,倒也並不介意,只沒想到這日,韓寶穎竟巴巴地跑了來,一進林與歡房裡,也不管旁邊還坐着個傻姑娘馬蕪,竟自哭了起來。
“你這丫頭,好端端跑我家就哭,這是來弔喪呢!”林與歡故意擺出不高興的樣子。
大概覺出自己這樣確實太過失禮,韓寶穎抹了淚珠兒,對林與歡訴起苦來,“林姐姐,那個馬英真是太壞了!”
原來小丫頭吃醋吃到了林家別院,林與歡一笑,“一家子老婆多了,總會有個親疏遠近,你瞧瞧我家便知,不過好歹你以後是要做王妃的,怎麼還能被個小妾氣成這樣!”
“她可厲害了,”韓寶穎噘着嘴道:“我去王府瞧病人,這位居然堵着門不讓進,還狗仗人勢,說是王爺誰都不見。”
“你家王爺到底傷哪裡了,竟是見不得人?”林與歡嘲弄道。
韓寶穎很是憂心忡忡地,“我聽哥哥說,王爺摔的位置不好,竟是後背先着地,如今連身子都坐不起來。”
林與歡心裡不由“咯噔”一下,莫非這人還真吃了虧?
“雖然我哥哥說,王爺不讓我見,是怕我擔心,可爲什麼那個馬英就是跑進跑出,她算個什麼!”
“馬英,壞!”馬蕪突然插了一句。
韓寶穎這才瞧見,旁邊一直坐着個女孩,很是驚訝地問:“林姐姐,她是誰呀?”
“她叫阿蕪。”林與歡道。
韓寶穎也不哭了,上前問,“阿蕪,你幾歲了?家在哪兒”
林與歡擔心馬蕪見陌生人害怕,忙代答:“十三了,是我家遠房親戚,來京城玩的。”
馬蕪隨後複述一句:“十三了,親戚。”
韓寶穎覺得這馬蕪好玩,立時忘記自己是來訴苦的,竟着意和馬蕪攀談起來,絕妙的,兩人雞同鴨講,倒聊得起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