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羣人走得老遠,元緩對仍在極目遠眺的林與歡感嘆,“阿歡,我原本還胡猜,你答應嫁給趙王,是爲同我家王爺賭氣,而今我明白了,你和趙王真是兩情相悅,瞧着他打心裡疼你,我替你高興!”
“傻丫頭,我對他好,他纔對我好啊,情意是互相的,所謂你情我願,才能恩愛不移呢!”
元緩勉強笑了笑,“那也得對方心裡住着你呀,還是阿歡有福氣。”
“你也一定有福氣,”林與歡給她鼓勁,“緩兒這麼美好的女子,老天爺怎會忍心辜負!”
劉夫人親自出來請她二人入席,到了席上,一桌子就聽林與歡在插科打諢,或是同劉夫人一唱一和,簡直說不完的笑話,大概受氣氛感染,原還有些拘謹的元緩也放開了,開始同近旁的女客們不時閒聊幾句。
而另一席上,馬英雖也有周圍人捧着,卻因沒能上到主桌,備覺受人冷落,一時喝下不少悶酒,心中憤憤不平,除了討厭林與歡,更恨晉王妃元緩搶她風頭,恰好一擡眼間,瞧見元緩離席往外走,馬英立時跟上前去。
這頭劉夫人正興高采烈地帶着衆人給林與歡灌酒,口中還振振有詞道:“林姑娘馬上就要當王妃娘娘了,九月初八的喜酒咱們趕不上趟,今日就權當先慶賀一番。”
林與歡忙求饒,“姐姐們心疼心疼些小女,我家王爺可在呢,回頭喝得一身酒氣,再控制不出耍幾下酒瘋,怕是回去後要罰跪的。”
衆人頓時鬨堂大笑,皆喜歡林與歡的諧趣可親,又知道這位以後是一等一的人物,自然不依不饒地繼續勸酒,林與歡掙扎不果,真就又被灌下不少黃湯。
瞧見林與歡是有些不行了,劉夫人也怕鬧得過頭惹趙王不快,這才攔了衆人,說要帶着她出去醒一醒。
好在林與歡酒量尚可,由劉夫人扶着在外面走了一圈,確實緩過不少,想想劉夫人那兒還有好幾桌女客要招呼,自不能拖着人家不放,她便主動提出要回席上。
走到一條長榭上時,林與歡不知爲何停了步,兩眼眯縫着望向前方一個湖亭。
劉夫人先還覺得詫異,待順着林與歡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湖亭里正站着兩個女人,瞧那姿勢並不親密,還似有些拉扯。
等走到能清楚聽到裡面人對話,又不容易被人發覺的位置,林與歡做了個手勢,示意不要再往前了。
湖亭裡,一個女人正抓住另外一個的衣領,用尖刻的聲音斥罵,“說了那麼多你都聽不懂,王爺是咱們的天,以後他若好了,咱們便好,他若敗了,你以爲自己能獨善其身?那個姓林的女人會來幫你?”
被罵的那個明顯處於下風,想要拼命掙脫,卻怎麼都甩不開對方,此時已急得面紅耳赤。
劉夫人忍不住小聲評價,“那個馬英實在囂張,居然對主母這般大不敬,便是在普通人家兒,這種女人也要被髮賣出去,或者乾脆一棍子打死,難怪夫君他們在後頭議論,說晉王殿下雖是位猛將,卻私德有虧,寵妾如命。”
而此時那頭的元緩顯然已看到她們,立時大聲求救,“快來人!”
馬英方纔喝了不少,瞥見元緩出屋透氣,便覺得抓着了機會,趁人不備將她扯到湖亭,想教訓她一番,藉機泄泄心中怒氣,沒想到這元緩也不知從哪借來的膽子,非但不乖乖受用,反倒還敢向外人求救,馬英這會子以酒壯膽,竟擡手狠狠甩了元緩一耳光。
“啊!”劉夫人被嚇得叫了出來,哪想得到平日裡總一副小鳥依人作態的馬英居然敢動手打晉王妃,這等以下犯上,不成體統,實在太可惡!
這一聲驚叫,馬英的酒算醒了一半,才意識到自己未免衝動,若在將軍府裡,她想如何便如何,可如今身處別人府邸,被人親眼瞧見自己這般強勢,不但有損聲名,更會丟了李仲楊的面子。
正當她愣神之際,元緩已掙脫開來,飛快地往林與歡方向跑去。
“是你?怎麼,又想裝好人?”馬英緊隨其後,挑釁地斜睨着林與歡。
林與歡笑笑,“不會,與我何干?”
說罷,她將元緩拉到自己身前,讓她面對着馬英,冷冷地道:“打回去!晉王妃,沒有人能幫得了你,只有靠自己打回去!”
元緩瑟縮了一下,想轉頭躲開。
林與歡扳住她的肩頭,根本不讓元緩後退,“你若不反抗,她以後會越發瞧不起你,然後得寸進尺,步步緊逼,直到置你於死地!所以,你只有——打回去!”
“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到馬英臉上,一陣死一般的沉寂之後,元緩迷惑地擡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似乎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狠勁嚇住了。
旁邊的劉夫人瞧着這一幕,也驚得呆了半晌,而馬英此時手捂着臉,半天不知道如何反應。
“馬英,我只後悔,沒有早早提醒王大夫對你起戒心,才讓他師徒二人枉送了性命,我一直想問,你回這靖遠,就一點不心虛嗎?”停頓片刻,林與歡又道:“別以爲你一輩子都能那麼走運,天理昭彰,報應不果!”
元緩突然抓住林與歡的手,“阿歡,你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沒想到這時林與歡表情一變,壓低聲音道:“緩兒,捂住臉大聲哭出來,你家王爺來了!”
對面的馬英已是愣住,因爲此刻,林與歡並沒有回頭,卻準備地說出了來人是誰,甚至沒容她準備好擺出受到欺負的表情。
一瞬間,元緩淚盈於睫,指着馬英高聲道:“馬伕人,我看在你侍候王爺多年份上,從不曾苛責於你,更是處處忍讓,爲何你還要這般狂妄囂張,你是想讓所有靖遠人都知道,王爺寵妾滅妻,有悖人倫嗎!”
林與歡拍拍元緩的肩膀,笑着鼓勵道:“以後就這麼幹!”
“娘娘您消消氣,馬伕人驕縱,可您卻是個大度的,她打您就算了,忍一忍便過去,反正也不是一回兩回,只是別再讓人倒打一耙,老這麼吃虧也不是事。”林與歡算準了時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開了口。
“怎麼回事?”李仲楊這時已上到近前。
沒待當事人作答,一旁站了好久的的劉夫人卻生了義氣之心,搶着道:“回稟王爺,方纔您府上馬伕人當着妾身和林姑娘的面欺負王妃娘娘,您別怪妾身多嘴,我等上了年紀,最見不得以下犯上之事,王妃實在*兒,要是妾身,轉手就將那種陰毒無良的小妾毒打一頓,趕出府去。”
來的人顯然不只李仲楊一個,趙王這時走到林與歡身邊,抱怨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喝多了?怎麼教你的!在外頭不要多管閒事。”
林與歡轉過頭撒嬌道:“不怪我咯,劉夫人帶着人死勁地灌我。”
瞧出人家小兩口在打圓場,劉夫人自要就坡下驢,打着趣道:“實在怪不得妾身,是林姑娘一個勁地到處說,九月初八便是她與王爺大喜之日,我們也不好不捧場,只得過來賀杯喜酒。”
“顯是家教不嚴,讓劉夫人和各位見笑了!”趙王打着哈哈,牽住林與歡的手,“今日小王也被逼着喝了不少,回頭咱們誰都不許找誰算賬!”然後對着劉生和劉夫人道:“天色已晚,阿歡和小王該告退了。”
主人忙說要送,趙王彬彬有禮地謝絕了,不過臨走前倒也沒忘記同一直被冷在一旁的李仲楊招呼了聲,“皇兄,小弟這回來得匆忙,明日又要回京,恕我不能前去將軍府拜訪。”說罷抱抱拳,便帶着林與歡離開了。
不一會,鬧哄哄的客人們盡數散去,就連元緩也由劉夫人親自送回將軍府,到最後,空曠的湖亭邊只剩下李仲楊和馬英,以及空氣中瀰漫着的絕望和悲涼。
“王爺,元緩受了林與歡挑唆,當着大傢伙的面欺負我,我沒說假話,”馬英委屈地道,“她們故意要讓您難看。”
李仲楊彷彿被冰凍住一般,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久,直到馬英瞧着不對,上前碰碰他,李仲楊才似剛醒過來,瞧都沒瞧馬英一眼,只道一聲:“走吧!”便徑自往外走去。
來到林與歡的屋外,趙王拉着她的手,又問了一遍,“真不同我一塊走?”
“長榮現在還受着傷,我總不能丟下他自己跑掉,林家在這兒總得有個主事的人,”林與歡安撫道:“少則一個月,長不過倆月,我必回京,你以爲我願意待在靖遠這鬼地方啊!”
“唉!”趙王嘆道:“我是存着私心過來,就想將你一起帶回京,走前我還跟岳母大人打了包票,就這樣獨個回去,如何跟她老人家交代!”
“明天就走了,你可不可以開心點,別弄得跟個怨夫似的,又不是咱們從此見不着了!”
“你不明白,咱倆一天不成親,我這心就一刻放不下,”趙王討好地求安撫,“小王對阿歡傾心相許,阿歡是不是非小王不嫁?”
“嗯,”林與歡突然覺得,今晚天上的星星很亮,周圍的氣氛很和諧,便想整點高大上的,於是很有氣質地來了一句:“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許!”
沒想到這一下就跟點了火般,趙王激動得不知所以,一把將林與歡抱到懷中,深情地道:“阿歡,我也是,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許!”
次日一早便下起了大雨,這可是靖遠難得的景象,林與歡卻有些擔心,勸趙王道:“不如推遲一天再走吧,地溼路滑的,別出了什麼事兒。”
“無妨,這一路上四季分明我都經歷過,還怕這場雨嗎?”趙王寬慰她。
韓寶庭在一旁不免取笑:“你們女人家就是事多,出門還要看天氣,咱大老爺們想做什麼,便是下刀子也擋不住,你瞧蘇破天昨晚跑掉時,招呼都不打一個。”
林與歡白了他一眼,依依不捨地送趙王出門上了車,不住地囑咐道:“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很快就回京,幫我照顧好我爹孃,還有,代問奶孃好,嗯……順便向你爹也致個意!”
“我在京裡等你。”趙王橫了橫心纔算上得車去,朝送行的人揮揮手,終於還是出發了。
沒想到這一場雨下得纏綿,等到放晴已是十餘天后的事,這日千戶來報請,說要儘快重新開工,林與歡同韓寶庭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去瞧瞧情況。
兩人的馬車剛從林府開出沒多久,便有人追了上來,說是劉都護有急事請韓大人過去。
“那就忙你的去,我先到礦上瞧瞧。”林與歡覺得日頭不錯,不想浪費時光。
韓寶庭猶豫了一下,“你一個人成嗎?要不回去叫兩個僕人跟上?”
林與歡推了他一把,“又瞧不起人了吧,你沒來之時,我一個人帶個趕車的到礦上去可是常有的,快走,別耽誤我的事。”
韓寶庭就這麼被趕了下去,啼笑皆非地瞧着林與歡的車飛馳而去。
這時的他哪會想到,從這一刻起,林與歡便成了所有人心中抹不掉的傷痛和記憶,直至多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