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日未見兒子,林與歡着實想得慌,加上昨日在明月樓又生了一肚子氣,便想着要去看看阿寶,順便排遣一下心中憤懣。
剛進萬佛寺皇后的院子,便聽到寮房裡傳出孩子們的大呼小叫,跟在後頭的三娘笑道:“那嗓門最大的必是咱們阿寶無疑。”
正在往裡走之際,從寮房猛地躥出一個小人,直衝着林與歡她們奔了過來,等走得近了,林與歡啞然失笑,這小傢伙懷裡居然還抱了個更小的娃娃。
“這小孩是誰家的呀?”怕阿寶不牢靠地把人家孩子摔了,林與歡趕緊上去,把那瞧着才十幾個月大的小小人抱了過去。
“大姑姑家的弟弟。”阿寶甩了甩胳膊,“分量實在太重了。”
三娘這時上到前來,一掐阿寶的腰,“我倒要瞧瞧,咱阿寶是個啥分量。”說着便將他舉起來,在院子裡轉起了圈。
阿寶這下高興壞了,“三姨,要快快飛,再高一些!”
林與歡抱着小的那個在一旁看得也樂,只聽三娘道:“你這小子比你娘有腦子,沒忘了三姨。”
“我還記得會耍功夫的三姨夫、元寶哥哥,還有四海鏢局的大師傅們。”阿寶趕緊賣乖。
“好,過幾日再帶你到四海玩兒去,讓師傅們再教你幾招。”
見這二位聊得熟絡,林與歡便抱着孩子往屋裡走,一進寮房才發現,今日不僅雲陽公主在座,皇后身邊還站着一位女子,林與歡瞅瞅懷裡孩子的臉,知道那位必是亭陽公主。
見過禮後,皇后迫不及待地問,“阿歡,這幾日在外頭可得着什麼消息了”
林與歡趕緊將打聽來的都說了。
雲陽公主道:“皇嫂,我也覺得,二皇兄不會作害自己兄弟的。”
“你這丫頭,胳膊肘盡往外拐,倒一個勁地替那人辯護,如今皇位就在眼前懸着,皇兄突然出現,他能不狗急跳牆?”亭陽公主生氣地反駁。
“馮廣說,皇兄這回出事透着古怪,像是有人專門給他下的套,可後面目的卻讓人看不懂,”雲陽公主小心地瞧了瞧皇后,“他說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如今皇兄繼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人又一直遠在西北,按理對誰都構不成威脅,可爲何被擰出來的反而是他呢。”
“難道就不可能是趙王想先發制人,以保自己萬無一失?”亭陽公主質疑道:“甚或父皇存心……”
“亭陽休得胡言!”皇后斷喝一聲,阻住亭陽公主繼續往下說。
林與歡忽然問道:“母后,那個馬英到底什麼來頭?”
兩位公主的面色都有些微變,而皇后沉默半晌,道:“馬英是原西北都護馬應財的侄女,後來被阿楚納爲妾室,這個女人極是陰毒,但阿楚卻對馬英一味縱容維護,當初很多人不理解,甚至連阿歡你,也因爲馬英同阿楚反目。”
“我?”林與歡表示很意外。
“如今我才明白,原來阿楚竟是被馬英抓着了把柄,才迫不得已……”皇后語氣中有些哽咽,“這女人真該千刀萬剮,禍害過好多人不說,那年你出事,便與這女人有關,沒想到,她現在又來害我兒。”
亭陽公主趕緊上前,替皇后順了順背。
門簾一挑,阿寶笑呵呵地跑進來,見皇后像是在哭,立時爬到她身上,安慰道:“奶奶不哭,是不是想我爹了?您別害怕,我爹是可厲害的大將軍,一定會好的!”
這麼可人疼的孩子,皇后自是招架不住,“奶奶被風迷了眼,哪裡是哭。”
亭陽公主從林與歡手裡接過自己兒子,道:“今兒駙馬跟我說,明日在東條市發賣晉王府的人,我得去瞧瞧,那馬英能得什麼好下場!”
“她不是交出了所謂李處叛國的證據,怎麼還是沒能脫身?”林與歡奇怪地問。
“這倒得謝趙王了,竟翻出當年馬英在沅水城害人性命的案子,這毒婦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是沒逃過去,照我說,就該砍她的頭,發賣真是便宜了。”亭陽公主冷笑道。
“大姑姑,是不是老德子爺爺也要被賣?”阿寶在旁邊聽明白了,突然哭了起來,道:“他是好爺爺,您能不能救他?”
“成!”亭陽公主爽快地答應下來,“你乖乖在這兒等着,明兒大姑姑一定幫阿寶贖人,你把心擱肚裡,到時讓老德子過來跟着你,好不好?”
皇后給阿寶擦了擦淚,“這孩子心腸軟,倒是隨他爹。”
“是啊,軟到姑息養奸,最後害了自己,馬英那種人當時就該殺了,皇兄居然還好吃好喝將人養起來。”亭陽公主沒好氣地回了句。
好吧,一旁的林與歡也覺得氣憤。
這日鄭全還有老三等人到明月樓與林與歡會面,又請來江尚,準備一起商量如何營救李仲楊。
鄭全對江尚似乎還有些芥蒂,表情侷促地抱了抱拳,便無話可說。
林與歡只好給他們打圓場,“鄭全,江先生顧念舊情,主動說要來幫咱們忙,我是個忘了過去的,江先生爲人你應該比我清楚。”
身爲老實人,鄭全終於紅了臉,道:“當初江先生爲何要離開,我等兄弟心裡是明白的,如今各爲其主,還請先生不要介意。”
江尚自嘲地笑笑,道:“小鄭的意思在下知道,好了,如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今日在下得着消息,聖上旨意已擬好,怕是要下決斷了。”
衆人一時皆驚,林與歡問,“都沒聽說怎麼審問,如何就判了?”
鄭全一躍而起,“若聖上敢殺自己兒子,我等豁出性命也要救出王爺,大不了咱們反了,不是誣陷王爺叛國嗎,咱晉家軍就叛給他們瞧瞧!”
“鄭將軍,先不要着急,聽聽江先生如何說。”一旁老三忙勸阻道。
“各位,趙王昨日已上奏力保晉王,稱晉王多年來盡心竭力守衛西北,城池如今固若金湯便是明證,所謂密函並不足以證明晉王意圖賣國,而只是當日誘敵之計,至於密函上最後那句‘與兄臺平分天下’,甚是突兀,真僞有待商榷。”
“趙王倒是給了句公道話,”林與歡點頭贊同,又問,“那聖上什麼反應?”
“我們也在等,”江尚很是無奈地道:“聖上出巡回來便舊疾復發,近日又因晉王一事大動肝火,太醫院說他元氣損傷,必須靜養,朝會已然徹底不上了,至於有什麼聖諭,皆由李相國代傳,對於聖上想法,我們一無所知。”
這時鄭全道:“正陽關幾個兄弟一到京城,便不明不白被押到牢裡,朝廷到現在也不給個說法,這是人家真要逼咱們造反,別以爲老子們不敢,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江先生,可有辦法讓我見李處一面。”林與歡此刻最擔心李仲楊安危,怕他在大牢裡吃虧,怕他會不會想不通,這總見不着人,心中實在放不下。
江尚搖頭,“難啊,王爺現在刑部關押,聖上明令,任何人不許去見他。”
林與歡氣了,“這可是他親生兒子,做皇帝的就能六親不認嗎?”
正說着話,忽然張機闖了進來,道:“姑娘,下面出事了,我帶你們從暗門離開。”
衆人皆是一愣,再一細聽,果然外面鬧哄哄的,有人在大聲呵斥,還有桌椅倒地,金屬碰撞的聲音,想來連兵器都亮出來了。
林與歡想了想,“鄭全不能暴露行蹤,你跟江先生趕緊走!”
張機急了,“姑娘您也得走,是那混蛋趙康來了!”
“趙康?”林與歡一愣,“那個誰的女婿?”
吏部員外郎趙康如今甚是春風得意,想他這麼多年空擔了李相國女婿的名頭,在下面熬到頭髮都要白了,才得機會來到天子腳下,剛進京時,吏部同僚一個個鼻子長到頭頂,心中瞧不起趙康,覺得他是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臉上雖不露,不過骨子裡透出的鄙視,卻深深印在了趙康心裡。
可是該到他趙康出人頭地,一封由他尋出的晉王“通敵密函”震驚了整個朝廷,不但李相國對他刮目相看,連那些原本看不上他的官員們也知道了趙康的厲害,從此畢恭畢敬、低眉順眼。
此刻趙康站在書案前揮毫做畫,準備爲慶賀李相國正妻李夫人壽誕獻一副《麻姑上壽》圖,筆走龍蛇之時,心下更是難掩得意,竟笑得嘴都要歪了。
然而,誰都以爲趙大人諸事順遂,卻無人知他心中隱痛,當年在沅水城,林與歡那女人給予的羞辱,趙康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便是將那女人千刀萬剮,也無法消解他心頭之恨。
前幾日他到明月樓請舊時同年小聚,指名要點最好的雅間,沒想到卻遭到拒絕,等那掌櫃出來交涉,趙康鼻子差點氣歪了,原來竟是沅水城那個張機。
打聽之後他才知道,阿歡居然是靖遠伯林承萬的女兒林與歡,並且還差點當上了趙王妃,聽說她如今已然死了,趙康高興之餘卻又深恨,爲何這女人不能活着,好好瞧瞧他趙康如今的春風得意!
更可恨的,張機明知自己官威正炙,卻敢當衆掃他面子,就是不肯開那雅間,只說那處是她家姑娘專用,呸!你讓一個死人在裡頭鬧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