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巷尾連日來衆說紛紜,說是馬應財的大公子在塔子街深夜遇襲,強匪兇悍狠戾,竟將人打至昏迷,甚而有傳,馬公子可能有性命之虞,而至於到底何人所爲,卻是無人知曉。
都護府馬元的正房,馬老夫人坐在孫子牀邊不停地抹淚,而地下,正跪着一身血污的馬英。
“老夫人,英姐姐已跪了多時,您瞧着她身上也有傷,就讓她起來吧!”馬蕪雖還在同馬英置氣,可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忍不住回過頭勸起了祖母。
“你這死丫頭瞎操什麼心,就讓她好好跪着,”馬老夫人恨道:“你們幾個自小都沒了娘,老身對哪個不是捧在手心,如今好不容易將你們拉扯大,卻反過來背心離德,更害了我這元兒!”
馬英聽出馬老夫人在訓斥自己,低聲道:“老夫人,孫女知錯了!”
“你知錯?”馬老夫人冷笑,“真要知錯,會不顧馬家名聲,跟着男人私奔?若你真知錯,從北陽關回來,便該立馬到老身面前認罪磕頭,而不是讓你哥哥大半夜地跑去塔子街找人。”
馬英狠狠磕了三個響頭,道:“都是孫女不孝,任憑老夫人責罰。”
“若不是爲救你這死丫頭,我的元兒怎麼會躺在牀上人事不知,”馬老夫人指着馬英,“你說,爲什麼躺着的就不是你?馬英你聽着,若元兒有什麼三長兩短,老身要你以命抵命!”
“老夫人,不能這麼說,”馬蕪爭辯道:“哥哥出事,英姐姐也不想的。”
“住嘴!”馬老夫人恨道:“馬英,老身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這幾日好好照顧你哥哥,不得老身允許,不許出門半步!”
待馬老夫人走後,馬蕪上前扶起馬英,埋怨道:“只怪姐姐太不聽話,當日若隨我早些回府,也不會給哥哥招來這飛來橫禍。”
“妹妹,多謝你,”馬英起身道:“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姐姐還是先去上些藥吧,這兒有我看着便是,”馬蕪嘆了口氣,“我瞧你傷得也不輕,到底是什麼賊人,竟這麼心狠手辣?”
馬英苦笑一下,拍拍馬蕪的手道:“我沒有關係的,妹妹你還是回去,老夫人命我看着哥哥,若知道你在私下幫我,又白白連累了你。”
“那,好吧,”馬蕪也知馬英說得在理,臨走前叮囑道:“有什麼事就讓丫頭們做,你在旁邊看着便是,待會我讓人給你送些活血化淤的藥,你抽空擦一擦。”
等馬蕪走了,屋裡只剩下馬英和馬元的一個貼身丫頭,瞧着丫頭站在牀頭侍候,馬英便自坐到旁邊一張榻上養神,正在昏昏欲睡之際,突然耳邊傳來馬元的聲音:“水,水……”
那丫頭眼睛一亮,興奮地過來推推馬英,“馬姑娘,公子他醒了!”然後便跑出去端水。
馬英從榻上坐起,走到馬元牀邊,見他似乎開始恢復知覺,眼雖未張開,但眼珠子已在眼皮下亂動,口中還唸唸有詞,馬英湊得很近才聽清楚,原來他在說:“打……林……”
這時,已有人跑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大夫,亂哄哄一陣後,那大夫對馬英道:“馬姑娘,公子這是好轉了,想來若照顧得宜,再服幾幅藥便可痊癒。”
“嗯,知道了!”馬英點了點頭,任由僕人們侍候馬元喝水,自己又坐到一旁。
李仲楊終於派人送了信來,林與歡自然鬆了口氣,打開一看,見上面寫着:“一着不慎,虎落平陽,幸而吾有天助,加之阿歡慷慨解囊,得以化險爲夷,日後再振雄威,必當身報阿歡之恩。”
字面上的意思也沒錯,林與歡卻品出其中調戲之意,這人倒是會苦中作樂,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佔人便宜,真讓人哭笑不得。
不過話說回來,如今戰況兇險,馬應財絕壁在坐山觀虎鬥,要想打贏這場仗,短時間內,後方確實也只能靠她林與歡“慷慨解囊”了。
正想着趕緊派人去弄糧食,一個鏢師忽然跑到塔子街,上氣不接下氣地報,“東家,大鏢頭被人抓走了,還有,都護府查封了咱鏢局。”
“什麼?”林與歡頓時驚住,“是何理由?”
鏢師道:“說咱們給達勒爾人送糧,有通敵之嫌。”
林與歡咬了咬脣,讓鏢師先出去,然後一個人坐着想了半天,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四海私下爲晉家軍運糧,馬應財顯然是得了消息,他被這麼擺了一道,必是惱羞成怒,藉着北陽關慘敗,馬應財自然要折騰四海一下。
朝廷大員竟能幹出這事?搶人軍糧還不夠,又想趁着晉家軍退敗之際,在人背後捅刀,這種人還能被重用,那得多沒腦子的皇帝才幹得出來的事,林與歡覺得,這大周果然是奇葩衆多啊!
話說林姑娘這爆脾氣,真不是吃悶虧的人,安排了櫻兒幾個去牢裡探何爲,林與歡親自帶着手下四海人,浩浩蕩蕩地往都護府衙門走去,沿途還拉起橫幅——保我家園,四海無罪。
“林姑娘,你這是要爲誰喊冤?”鳴冤鼓既然敲了起來,馬應財自然要出來露個面。
“馬大人,我家四海鏢局被官府查封,鏢頭也被投進大牢,非說咱們通敵,若四海真幹了這事,少不得聽憑處置,可到現在也沒人給個說法,小女便來討證據!”
“嘿嘿,”馬應財笑起來極不正經,“林姑娘是女人家,肯定被人糊弄了,你這鏢局的水太深,說不得便有那不忠不義之人,背地裡利用你們做那等投敵賣國之事,老夫勸林姑娘,識時務者爲俊傑,趕緊主動脫身吧!”
“馬大人是什麼意思?”
“老夫手下業已查明,四海多次暗中將糧草運到正陽關,昨日老夫提審何爲,他也承認確有此事,林姑娘,你說還需要什麼證據?”
“晉家軍快沒糧了,總不能眼看咱們的人餓着肚子和達勒爾人打仗,身爲大周子民,我們自掏腰包幫上一把,哪裡有錯?”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瞞着林姑娘了,近日都護府接到暗報,晉王心懷叵測,意欲謀反,私下與達勒爾勾結,假作兵敗,將北陽關拱手相讓,並約定此後合力攻入中原,達勒爾可汗寫給晉王的書信已被老夫截獲,如今已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胡說八道!”林與歡氣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呵呵,林姑娘年輕,被壞人利用也是有的,晉王狼子野心,此次更是膽大妄爲,林姑娘不如聽下官的,早早棄暗投明,還來得及另尋一條出路。”馬應財捋着須,意味深長地欣賞起林與歡的怒容。
“你……”林與歡正要當堂痛斥馬應財不仁不義、栽贓陷害,卻被個突然闖進來的人打斷。
那人如喪考妣地趴在地上,哭得快沒了氣,愣是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馬應財瞧着不對,起身罵道:“你哭個屁,快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大人,大事不好,公子歿了!”
只見馬應財的臉色刷地就白了,怒吼道:“怎麼可能!大夫不是說元兒並無大礙,等人醒就好了嗎?”
那人哭道:“老夫人也問了大夫,大夫說不出原因,只猜測,或可能是公子受了內傷。”
一旁的林與歡聽了,立馬出了身冷汗,想來自己又不是什麼武學奇才,那晚也不過朝那馬元耍了幾招截拳道,將人打暈過去已算厲害了,誰成想還能出人命,說出來連鬼都不信。
這時馬應財開始嚎啕大哭,衆人忙上去勸解,馬應財哀道:“老夫膝下唯有這一子,原就等着含飴弄孫,如今竟是沒兒子送終了!”
旁邊也有人陪着落淚,林與歡瞧這情形不對,正想悄悄摸摸地退下,突然聽到馬應財一聲大吼:“林氏,我家馬元便是在你處遭了難,如今他死得冤枉,你難辭其咎,來人,將她扔到牢裡,嚴查不殆!”
有衙役立時衝上來,扯着林與歡便要往下去,林與歡不服:“姓馬的,你身爲朝廷命官,無憑無據便將人下獄,你眼中還有無王法?”
不過馬應財此時已顧不上理會她,慌慌張張地下了堂,急着要去見兒子最後一面。
都護府此時已然掛起素白一片,因事出突然,棺槨都沒來得及準備,屍首仍停在屋裡。
進到牀前,馬應財抱住兒子的屍體大聲痛哭,屋裡衆人都跟着傷心落淚,唯獨馬英在一旁低頭不語。
等馬應財哭得夠了,有僕人上來,扶着他到椅上坐下,馬應財哽咽着問左右,“我兒走之前,可有遺言?”
馬元的丫頭被帶了進來,跪在地上抹着淚道:“回稟老爺,公子早上還好好的,期間還睜了一回眼,便又睡了,一個時辰前,馬姑娘和奴婢突然瞧見,公子抽搐不已,掙扎了好一會,然後人便……沒了!”
馬應財立時大喘起來,好半天才消停住,這時,他的目光轉向馬英,“英兒,可是如此?”
“叔父,確實如此,哥哥死前,有些痛苦。”馬英道。
“嗯,”馬應財託着額頭愣了半晌,擺擺手,道:“你先下去。”
“是”馬英福了福身,便轉頭要走。
“英兒,”還未到門口,馬應財突然叫住她,“你哥哥若非因爲你,也不至遭此橫禍,他打小就喜歡你,若你還自認馬家人,以後便去爲他守陵吧!”
馬英身子一抖,僵了半天,回道:“遵命!”
馬英的屋裡,小針兒正默默地望着僕婦們急慌慌換掉鮮豔的牀帳飾物,還有人上前給她也換了身麻衣。
因是前幾日才被馬英派人接過來的,小針兒對一切皆很陌生,雖覺得門上掛的白綾十分可怖,卻是一聲也不敢吱。
馬英回到屋裡,將僕婦們都趕了出去,然後坐到桌前爲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飲着。
這時一隻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馬英笑了笑,將小針兒拉到近前,脫去她身上的麻衣,狠狠摔到地上,道:“這種人,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