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寧穿着一身石榴紅繡折枝堆花襦裙,月白色暗蝶紋的領口和束腰,梳着花髻,花髻上插着一支純金打造的飛燕簪,惟妙惟肖,耳朵上綴着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璫,神采奕奕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兩個脣紅齒白的小少年,在前的一位,正是言府小公子言書彥,他是謝氏的兒子,比言昭寧小一歲,而一直低着頭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言府二公子言瑞謙,言昭華同母同父的嫡親弟弟。
平安的生下言昭寧和言書彥這兩個健康的孩子,也算是謝氏比較得意的一件事了,畢竟她和言昭華的母親謝薇同樣的狀況,都是接連生孩子,可偏偏謝薇命喪黃泉,沒挺過來,她卻長命好好的活到現在。
“姐姐。”
兩道喊聲拉回了言昭華的思緒,言昭寧和言書彥就已經坐到了她面前,言瑞謙卻是不靠近,獨自站在亭子下的一株白梅樹下看花。
言昭寧說道:“聽說姐姐生病了,我和彥弟都擔心,這不今兒我過來,他也吵着要過來,書也不念了,更是顧不上先生罰不罰了。”見言昭華的目光落在言瑞謙的身上,言昭寧又說道:“哦,二哥哥是我們來青雀居的路上遇見的,他正要去書房,被我們給拉了過來。”
言昭寧這句話就是要告訴言昭華,言瑞謙纔不是想來看她,只不過是順道被他們拉了過來罷了。
言昭華沒有說話,對於這個弟弟她更多的是愧疚,瑞謙的性格太悶,並且不善於表達,以至於從前她對他並不好,更多的時候是厭惡的,覺得他這個親弟弟還沒有別人對她好,說話冷冷冰冰,看人詭詭異異,總之就是不討喜,所以言昭華一直都對他十分忽略,可是當她上一世落魄之後,稱得上真心對她好的也就只有這個弟弟了,當時他已經被謝氏害的逐出了家門,在外自立門戶,日子也不算好過,可饒是如此,他還三不五時的給她送些東西和銀錢,她彌留之際,他更是不遠萬里趕回了京城,只爲最後見她一面。
言昭寧說完之後,又看了一眼言書彥,兩人對了個眼神,言書彥纔將手裡的一隻禮盒放在了桌上,對言昭華笑了笑,說道:
“大姐,這是我和二姐準備的禮物,是從回春堂買的一株五十年的人蔘,可珍貴了。”
言昭華看了一眼言書彥打開的盒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欣喜,只是淡淡笑着說道:“有勞三妹和四弟了,不過是個小傷寒罷了,不值得這麼好的藥。”
言書彥自來熟的湊到了言昭華身邊,天真憨厚的說道:“纔不是不值得,在書彥心中沒什麼比大姐姐的康健更重要的了。”也就是這個‘憨厚’的弟弟,在她上門找謝氏說理的時候,親自動手將她打個半死,壓着她的頭浸到蓮花缸裡,差點淹死她,最後還揪着她的頭髮,把她從後門一腳踢了出去。
言昭華自嘲一笑,從桌上拿了兩隻果子遞給了言書彥,然後就對梅花樹下的言瑞謙喊道:
“謙弟來了何不上來坐?”
言瑞謙訝然的擡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冷清清,冰冰涼涼,可是看在言昭華眼中,卻是那樣熟悉,那樣感動……原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了。
纖薄好看的嘴脣動了動,目光在言書彥和言昭寧送的禮盒上流連了一會兒,然後才淡淡的搖了搖頭,對言昭華拱手後,什麼話都沒說,就裹着披風轉身離開了。言昭華站起來想追,卻明白這個時候追上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謙弟從小都生活在被忽略無視還有……被嫌棄的目光中,因爲大家都知道,前侯夫人謝薇就是因爲生他才難產死的,所以在言家或謝家,誰都沒有給過他好臉看,這才養成了他越來越孤僻和自卑的性格,想着從前的自己也是造就謙弟這性格的主要原因,言昭華心裡不禁又是一陣悔恨。
“二哥哥總是這樣對姐姐冷冷冰冰的,跟咱們也是格格不入,唉,怎麼說你們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不該如此呀!”
言昭寧一邊吃點心,一邊在言昭華面前告了言瑞謙一個刁狀,言昭華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沒有說話,言昭寧也在打量言昭華,印象中,大姐還從來沒有對她這樣冷淡過呢。不過,言昭寧也不是那種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性格,言昭華不和她多說話,她也懶得多說,過來看言昭華,不過就是受母親的意思罷了,並不是真的有多麼擔心她的病情。
對言昭寧來說,言昭華雖是嫡長女,可長寧候夫人畢竟是她言昭寧的母親,言昭華是嫡長女,可是外人誰把她當嫡長女看待了?處處巴結的還不是她這個嫡女,言昭華要是聰明,就該看清形勢,放下自己嫡長女的身段,好好跟他們搞好關係,說不定今後她還願意拉拔她,若是不好的話,反正母親也不會讓她今後好過就是了,所以,言昭寧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刻意討好言昭華,不過因爲下個月是定國公老夫人,也就是她們的外祖母生辰,若到時候謝家那些姑婆問起言昭華的病,她一問三不知的話,未免太過薄情,母親這才讓她和弟弟帶着禮物過來探望的。
“對了,下個月外祖母生辰,姐姐可想好了要送些什麼呀?”言昭寧忽然又問道。
言昭華一時有些愣,下個月是定國公府老夫人,也就是她們的外祖母柳氏的生辰,幸好昨日青竹和她絮叨府裡之事時說到過這件事,畢竟對於如今的言昭華而言,外祖母柳氏的五十生辰太過久遠,哪裡還記得,如今聽言昭寧提起,反問道:
“我還沒想好,二妹妹你呢?”
言昭寧忽然奇怪的笑了,說道:“大姐就別瞞我了,我上回來你這兒全都看見了,你給外祖母繡了四幅春夏秋冬另加一幅五女拜壽的圍屏,如今還不和我說,是想給外祖母一個驚喜,將其他人送的禮給比下去嗎?”
聽言昭寧這麼一說,言昭華就有印象了,不是她忘事,而是真的太過久遠了,她的確給柳氏繡過這些東西,不過當年並沒有送出去,而是被言昭寧給換走了。她還記得當年言昭寧用她繡的東西送給外祖母時,她有多高興,一直誇她是個好孩子。
對於言昭華來說,沒有母親是第一遺憾,親弟不和是第二遺憾,第三遺憾當屬她的外祖謝家了。
外祖謝振勳位極人臣,軍功赫赫,一生娶了不少女人,柳氏是和他功過患難的原配夫人,言昭華的母親謝薇,就是柳氏生的第一個孩子,言昭寧的母親謝嵐則是妾侍龔姨娘生的,是庶出,這龔姨娘家也是官宦人家,當年據說是家道中落才入國公府做妾的,這個龔姨娘年輕時頗有手段,將國公的心拉攏住了,所以當謝薇難產而亡後,謝家雖有適齡女子,可長寧候繼室夫人的位置終究還是落在謝嵐身上,這其中自然有龔姨娘的手筆,由此龔姨娘的本事可見一斑。
而之所以謝家會成爲言昭華的遺憾,那是因爲七八年之後,龔家就要發跡了。龔姨娘的親兄弟搖身一變,成了宮中炙手可熱的寵臣,一時間龔家就跟雨後的春筍般竄了出來,龔姨娘孃家勢大起來,就讓國公把她扶做平妻,但國公未允,龔姨娘便狠心要了休書,並利用龔家家兄的勢力,讓她的兒子分家出去另立門戶,並強要了國公府一成的家財後,就脫離了謝家,原以爲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可誰知道,龔家人都是睚眥必報型的,那龔德川爲了榮華富貴,不惜淨身入宮,足見其心性,當然也是氣當年他在定國公府時沒有受到尊重和重視,心裡一直憋着氣,正恰逢謝家那一年和朝廷要漠北軍餉被駁回,而後又接着打了兩回敗仗,令國家損失不少,龔德川便以此事作梗,在皇太后面前進言,或此番戰役乃謝家故意輸之,就因爲國庫沒有出他們漠北的那份軍餉,說定國公府上下都是欺上瞞下,功高震主之輩,太后再去找皇帝,一道降級處罰的聖旨就下來了。
定國公府降爲定國伯府,踢出世家上三等之外,從此謝家一蹶不振,而相反早就離開謝家的龔姨娘他們倒是不受任何牽連,大家這才明白當初龔姨娘爲何敢斬釘截鐵的要休書了。謝家沉落,龔家興起,謝嵐借了龔姨娘的風,在長寧候府過的更是風生水起,再將當年謝薇的嫁妝全部佔據,半分都不分給言昭華這個嫡親的女兒,將她惡嫁給一戶表面上規規矩矩,骨子裡卻滅門絕戶的人家,言昭華婚後她還不放手,一直插手她後院的事情,致使言昭華日日折磨,鬱鬱而終。
言昭寧在這時特意和自己提起繡品這件事來,自然是對那繡品動了心思,不過這回言昭華可不會再上當就是了,也不說破,敷衍道:
“哦,那個啊,我還沒繡好呢。原本是打算送給外祖母過生辰的,如今我又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