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夜裡的確較之別處陰冷許多,謝如琢恭敬地跪在蒲團上,心中默唸着經文。前世裡,她一向是家中的嬌女,除了退了三皇子的親事那回,其他時間還真的沒有跪過祠堂。
可便是那次,她也沒有誠心的給這些祖宗磕過頭念過經,如今想來,真是愧得無地自容。
謝家這百年的聲望是一朝一夕累計起來的,可是若真的坍塌,卻是瞬間便會被毀的什麼都不剩下。
只是這一輩子,她定然不會再效仿前世,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謝如琢這輩子傾畢生之力,也要將一切覬覦謝家的豺狼虎豹盡數清除乾淨!
有夜風吹來,祠堂內的燭火搖曳變換,將謝如琢臉上的陰影打的越發濃重。
忽聽得一聲鳥叫傳來,霎時便聽得“尜尜”的聲音四起。
原本偎在她腳邊睡覺的雪狐頓時便睜開了眼,警惕的望向窗戶處蹲着的那隻通體血紅的鳥兒。
謝如琢將眼睛睜開,回頭望去,便見祠堂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然打開,夜風從門外涌起,推進一個男人來。
着一襲大紅錦衣,其間花紋繁複,上繡着黃泉引路之花,一張臉上重紫描繪着眼角的紋路,妖孽無雙,絕色無雙。
待得見到謝如琢這般模樣,溫如玉當下就嗤笑一聲,道,“想不到你還有這等心誠的模樣,只可惜啊,凡事未必是心誠就能靈的。”
聞言,謝如琢微微一笑,“心誠是心意,行動了才作數。”說着,她又起身拍了拍裙角,彎着眼兒一笑,道,“師傅從美人鄉里出來了?”
溫如玉將試圖去挑釁雪狐的阿離給捉了回來,方纔道,“爲師細細想了想,還是覺得你比較重要,徒兒你覺得呢?”
“師傅若是說話時眼裡沒有這麼多的算計,興許我就當真了。”謝如琢一面說着,一面伸出手來,道,“瓷瓶兒給我吧。”
見她這麼配合,溫如玉也不多言,將瓷瓶遞給她後,便見謝如琢從袖裡拿出把匕首,乾淨利落的將胳膊上劃開口,任由鮮血流進瓶子裡,其間竟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溫如玉暗歎一聲好狠的丫頭,嘴裡不客氣道,“對自己都能狠得下心,丫頭,你還愁何事不成?”
“那就不勞師傅操心了。”謝如琢將瓷瓶接滿後,又扯了條手帕,以牙咬着打了個結,簡單包紮好,這纔將瓷瓶蓋好。
眼見着溫如玉要接,謝如琢頓時將瓷瓶收了回來,似笑非笑道,“師傅,前幾次算是謝師禮,這次你要以什麼名義來拿?”
溫如玉一向是聰明人,“說吧,想讓爲師做什麼?”
“是‘請’,不是‘想’。”謝如琢更正了溫如玉的說法,又眉眼彎彎的笑道,“徒兒想請您幫我尋一個人,一個已經告老還鄉的人。”
溫如玉嗤笑一聲,道,“殺雞焉用宰牛刀,你這可算是大材小用了。”話雖如此,他到底還是問了那人的詳細消息,只待回去之後查明。
商議完了這事兒,溫如玉又不屑道,“是了,本座聽說胡維德給你謄了本什麼勞什子書,說是畢生所學?”
謝如琢登時警惕起來,道,“你想做什麼?”她回去之後仔細研讀了那本書,其中內容果然精妙,只可惜她一介女流,拿了它未免有些暴殄天物。她正準備回頭請示了胡維德,看能不能摘抄一部分內容給蕭君夕。
此時聽得溫如玉問起,當下就恐他想胡來。
溫如玉斜睨了她一眼,道,“那胡維德便是再修煉三十年,照樣拍馬不及本座!”說着,又扔出一本線裝書來,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沒事兒別學那些亂七八糟的,給你個正經的,玩兒去吧。”
謝如琢先是一愣,繼而下意識的抱住他扔過來的書籍,待得看到書名之後,頓時大驚道,“梅仙譜?”
這梅仙譜乃是前朝梅花仙子所創,此人使得一手銀針出神入化,後期又將畢生功力融入琴絃之中,一曲驚天下,奪魂攝魄盡在曲中。
自梅花仙子死後,此書已經有百餘年未曾出現,世人都已經淡忘了此人,可誰曾想到,這本一出江湖便能掀起血雨腥風的梅仙譜竟然在溫如玉的手中!
見她這麼一副吃驚的模樣,溫如玉頓時嗤笑道,“沒見過世面的丫頭,行了,本座走了。”
謝如琢還想問鳳如虹的事情,可見溫如玉已然出了門,方纔收了心思。罷了,終究是別人的事情,她關心了也是無用。
待得溫如玉走遠了之後,謝如琢方纔緩緩的朝着先祖牌位跪了下去,道,“琢兒自知死後無顏再見祖宗,可還是須得祖宗保佑我,此次事情順利能成。”
說完,她又朝着牌位深深地磕了下去。
說是關祠堂,到了第二日,季氏便喚人將謝如琢接了回去,只禁了她的足。
謝如琢也不喊冤,便在屋內安靜的不出去,老老實實的抄起了女戒。
可是謝如琢沒想到,便是她這般讓步,家中還是謠言四起,道是大房爲了讓謝如玥攀上定南王府,就可勁兒的氣壓三房,爲的就是讓謝如瀾知難而退,不再跟二小姐爭搶定南王世子!
紅蕊聽了這些傳言後,登時就火氣直冒,若不是當時有絳朱拉着,早跟那幾個嚼舌根子的丫頭打了起來。
回了房間後,紅蕊看着謝如琢認真抄寫女戒的模樣,頓時便紅了眼眶,憤憤的嘟囔道,“小姐這麼好的一個人,那些人真是爛了心腸了!”
絳朱嘆氣道,“你呆久了就知道了,咱們小姐受的苦太多了。”
便在二人說話之時,忽見看門的李婆子一臉謹慎的走過來,先是笑道,“兩位姑娘好。”又張望了下四處無人,這才道,“姑娘們,你們可有時間,老婆子想跟你們說件事兒。”
正巧淺碧從屋裡出來,疑惑道,“咦,李媽媽不去看門,在這裡做什麼?”
李婆子連忙擺手道,“我囑咐人看着了,姑娘們放心,我有件事兒想跟你們說,怕是挺重要的。”
絳朱知道這李婆子雖然嘴碎了些,可是心地倒還是不錯的,因笑道,“李媽媽屋裡說去吧。”
一面說,一面迎着她去了側廂房。
待得進了屋,李婆子才輕聲道,“今兒早上我侄女兒秀巧來找我,說是三小姐的丫鬟翡翠趁着天不明鬼鬼祟祟的扔東西,她一時好奇,就去翻看了下,誰知道仍的竟然是倒掉的藥渣!你說這熬藥的藥渣一向是單獨收納起來由府上下人收走的,爲什麼三小姐的人要偷偷摸摸呢,難不成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聽了這話,紅蕊頓時將眉頭一皺,低聲道,“李媽媽,秀巧是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
李婆子還未開口,絳朱便先笑着解釋道,“秀巧姑娘今年才進府,在三小姐那裡做粗使丫頭,那時候李媽媽來問過我,可是咱們院子裡暫時不缺人,所以就讓她先去三夫人那裡了。”
紅蕊解了疑惑,嘀咕道,“難不成真是那藥渣裡有問題?”
還是絳朱心思細膩,當機立斷道,“李媽媽,拜託您個事兒吧。”
李婆子忙忙的笑道,“姑娘有事兒儘管吩咐,老婆子能辦的一定辦到。”
絳朱輕聲道,“您幫忙讓秀巧姑娘想辦法將藥渣偷回來一些。”
那李婆子也是在內院待了大半輩子的人,當下就明白了絳朱的打算,笑道,“成,姑娘的吩咐我記下了,明兒就去讓巧兒辦。”
絳朱謝過了李婆子,又從手腕上褪下了一個鐲子,笑道,“李媽媽,不成敬意,您今兒個來是幫了我大忙了,這個鐲子您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李婆子推讓再三,見絳朱是真心給的,方纔歡喜的接下。
等到李婆子走了之後,淺碧又偷偷跟了她,見那婆子果真是交代了自己侄女兒去偷藥渣,這才放心的迴轉聽風院。
絳朱笑她白操心,又進了屋子給謝如琢彙報這件事兒。
到了第二日,李婆子果然送來了藥渣,絳朱早得了謝如琢的吩咐,又備了一個荷包賞給了她。
李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之後,謝如琢這才道,“走,咱們去一趟府醫那裡。”
若是她請了府醫,定然會驚動長輩,所以她須得親自去。
現下已經接近九月半,雖然秋高氣爽,可到底也多了一絲的涼意。
府醫的院子離聽風院倒是不遠,不多時便到了。一進門,便聞見裡面的中藥氣息撲鼻而來,其間有一名長衫男子穿梭其中,寶貝似的翻檢着藥材。
謝如琢先行了一禮,繼而笑道,“蘇大夫。”
這個蘇大夫是新來的府醫,雖是個年輕男子,可醫術卻絲毫不含糊。
見到謝如琢,蘇大夫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四小姐前來所謂何事,可是哪裡不舒服麼?”
謝如琢輕輕一笑,道,“非也,只是讓蘇大夫幫忙辨認一樣東西罷了。”說着,她便將小袋子打開,裡面的藥渣赫然映入眼簾。
得知謝如琢的來意之後,蘇大夫也不含糊,當下就伸出手,拿出一個小夾子,將其中的藥渣一一夾出來,或聞或揉,如此辨別了一番。末了,他又對着一樣漆黑的事物皺眉道,“這藥方倒是精妙,壓驚去火併着治傷,可謂是一絕。只是,這裡面怎麼會有枯藤草?”
“枯藤草是何物?”謝如琢當下就知道其中有異,頓時開口問道。
蘇大夫也不瞞着,如實以告,“這枯藤草藥性極猛,便是平常人吃了也會導致氣血雙虛,無精打采。若是傷者服用,不出半日便會高燒不退。”
聞言,謝如琢當下就明白了過來,冷笑了一聲再不言語。她先前就懷疑過,這打手心怎麼會打出個高燒不退來,原來是這般緣故!這謝如瀾對自己還真下得去手,可惜,這事兒既然被自己發現了,那就只能讓她大失所望了!
念着,謝如琢又問道,“凡是藥物都有相生相剋,敢問蘇大夫,何物與這枯藤草相剋?”
“天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