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那牀上躺着一個眉眼安詳的人,她輕閉上雙眼,嘴角含笑,那笑容別樣的燦爛,兩顆小虎牙就這麼甜甜的露着,一如他當初初見她時的模樣,那般的俏皮。
“西兒……”於重玄癡癡念叨一聲,隨即兩眼一黑,倒了過去。
“皇上。”隨後趕來的主事太監見到於重玄昏倒了,趕緊上前。
這時,還在悲聲痛哭的於清華和於錦淵二人也聽到了動靜,都回過頭來,看到自己的父皇倒在地上,皆是驚呼:“父皇。”
於重玄好似又再次回到了十七歲的那年。
他只記得那一天,風和日麗,春光明媚,春風浮動間,他在鳥語花香的御花園亭臺當中看誦讀那前人詩詞,而後,恍然間,就有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同時還伴着一個女子甜甜的說話聲。
這樣的聲響,已然打破了他的凝思,令他無法專心看書,無奈之下,只得收起了書本,他決定要去一看究竟,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擾亂他這個太子的清淨。
可是,當他透過層層桃枝,於那粉紅花間看到一個身着一襲白碧相間長衫的女子時,他又突然被迷住了。
只見花叢深處,有兩個少女在其中嬉戲,其中一個少女有着十分姣好的身段,和動人心絃的銀鈴般的笑聲,顯然,剛纔的笑聲就是發自她了。
於重玄細細看去,只見那那女子,有着一頭烏亮的長髮,長長的垂於身後,十分秀致,她的腰身婀娜,身形修長,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別樣的美好。
眼下,她正在用團扇撲蝶,那多彩的花叢間,她伸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纖長的手指拿捏住一併小小的團扇,就這麼在幾隻蝴蝶的後面追來逐去。
他一直躲在桃樹後面看着她,期望她可以稍稍轉過臉來,他在想她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他想她有着這樣好聽的笑聲,人一定也長得十分的甜美。
猛然間,她轉過了身,露出一張精緻秀美的容顏,此刻那秀美的容顏上正掛着甜甜的笑容,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微微露了出來,說不出的俏皮。
果然,不負他的期望。
只這一瞬間,他,動心了。
於是,這個女子,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的皇后。
她,就是當朝蘇皇后的侄女蘇錦西。
而他那日見到她,正是因爲她被蘇太后叫到宮中陪她小住的,以此,纔有了那驚人一瞥。
再然後,她與他,大婚。
她看着他登基,而後他爲皇上,她爲皇后。
再然後,她爲他生下皇室嫡長子,然後,相夫教子,母儀天下。
然後,是她爲他生下嫡長公主,她大出血,幾乎撒手人寰,可她還是堅持了下來,最後留下了頑疾。
再然後,她協助他處理六宮,萬事細心,深得人心。
只是,似乎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她笑過……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似,是從她嫁與他的那一刻開始,是了,至此他才記起,他二人大婚當日,紅燭照亮整個喜房,映的端坐在喜牀上的她身姿卓越,也映的他心跳難平,滿臉紅潤。
可是,當他滿心充斥着喜悅,顫抖着雙手拿起杆子挑起蓋住她容顏的喜帕之時,見到的,卻不是想象中的嬌羞。
她,就這樣靜靜的端坐在那,精緻的妝容把整個容顏又細緻的美化了,這樣近距離的看她,似乎比那日更加漂亮了。
可是,她卻只是這
樣坐在那裡,不悲也不喜,靜靜的,一動不動。
美麗的容顏,沒有任何的表情。
爲什麼會這樣?是他看錯了嗎?
爲何會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
她,真的是那日他看到的人嗎?
雖然很是美麗動人,且近在咫尺,但,他卻覺得相比之下,那日他所見之人更加的靈動,離他更加的近。
眼前這個人……他總覺得,離他好遠。
也許是因爲太過期待了,所以當真正得到之時,反而沒了想象中的那樣驚喜。
她每日都是淡然的模樣,對他,或是對任何人,都是那樣的落落大方,舉手投足的閨秀貴氣,這樣的她,真正是一個可以母儀天下的女子,可是,卻不是他想找的那個女子。
於是,相安無事,大底就要這樣平淡的過下去了。
可是直到一日,他去她的寢宮,他知道她素來都有午睡的習慣,所以他纔想着在這個時候去看看她,既不會驚擾到她,又不會徒生尷尬。
但就是這次,讓他無意間在她的房中看到她的親書一幅,那宣白的紙上不過兩個秀氣的大字:柳卿。
可是,這二字卻令他渾身一震。
許是他心眼太小了吧,所以,當他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離開時,他就派人去查了。
得到的消息,居然是如此令他憤怒。
原來,她的父親蘇侯爺下有一干兒子,乃是他的至交好友之子,豈料那好友病重離世,而後就將他的兒子託付給蘇侯爺了,於是,蘇侯爺也就收留了那孩子,將他當做親兒子一般的對待,讓他與他的子女一同讀書習武,沒有絲毫偏袒。
而那個人,名字就叫做:柳時逸。
而蘇錦西原在家中,就與那柳時逸整日相伴,形影不離,她與他自幼一同長大,二人感情自是無法言喻。
而且,據說,她與他,本來就是要訂婚的。
只待他取得了功名,她就要嫁與他的。
可是不曾想,她卻突然被一紙詔書許配給了他,成了人人相當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后。
於是,得到消息,先是抵死不從,最後被逼無奈,只得委身嫁與他。
自此,她與那柳時逸便已情緣盡了,而柳時逸也在她出嫁之時就已辭離了蘇府,雲遊四方去了。
然後,就有了後來的這許許多多。
弄清楚了一切,於重玄頓時覺得可笑至極,他也看過那些鶯鶯燕燕的民間傳奇故事,無非就是書生和小姐的愛戀情仇,一個窮書生愛上了一個富家小姐,富家小姐也同樣愛着窮書生,可是,卻還有一個有錢的富家公子也同時在愛慕着這個富家小姐,接下來這個窮書生與小姐的愛情自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小姐被逼嫁給富家公子,書生被迫投湖自盡,小姐知道之後也以身作陪,吊上一根三尺白綾,就追隨書生而去,最後就徒留一片唏噓,只餘下那可憐的富家公子一人傷心不已。
沒想到那從來惡俗的故事情節眼下居然就生生的發生在了他的身上,蘇錦西和柳時逸自然就是那兩聲相愛的小姐和書生,而他,無疑就是那個硬生生逼迫兩人,將他們拆散的富家公子。
弄了半天,他竟然是個拆散鴛鴦的窮兇之徒。
呵,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呢。
可是,他卻仍是裝作毫不知情,因爲,他不想,也不願意見到蘇錦西對他的冷淡目光……
就算她現在不會對他笑又怎樣,至少,她沒有冷眼
看過他一眼。
這樣就好了……得不到她的心,至少得到了她的人……
這樣想着,於重玄總算是好受些了。
可惜,他終歸還是想錯了。
這一點認知,是他慢慢體會到的。
從那以後,他不再召幸於她,逐漸的冷落她,然後他開始寵愛玉妃,寵愛所有嬌柔妖媚的女子,只是期望可以令她有那麼一絲絲的不舒服。
所以,當宮內的女子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當玉妃把那些女子一個個都陷害到冷宮之後,當這些陰謀都在他的眼皮底下進行的時候,他都知道,卻沒有出手管。
他就是想看她會如何做,想看她爲此與她兩兩相爭。
可是,他錯了……他錯的離譜。
她非但不爭不搶,而且還是永遠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把雙眼一閉就這麼不問世事。
他以爲她會和玉妃鬥,她會想別的女子那樣和她爭他的寵愛。
可是,她沒有,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不是因爲她爭不過纔不爭,而是因爲,她根本就不想爭,也不屑爭。
對於他的寵愛,她根本就不屑要,又何來的爭寵一說呢?
是啊,她對他,從來都是如此啊。
不悲不喜,不急不躁。
在他的面前,她從未真心的笑過呢。
可笑他居然還對她抱着希望,希望她可以回頭看他一眼,希望她可以忘掉柳時逸,希望她可以對他展現出真實的自己。
可是,她沒有……
對於他,她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一個希望。
所以,所以她至死都不願看他一眼,她早早的合上雙眼,只爲了不再見他一面。
明明只要多等他一下下,就可以看到了的,明明已經堅持了那麼久了,可是爲何,卻堅持不到他來的那一剎那呢?
終歸還是不想見他吧。
所以,她就這樣走了,這樣殘忍的走了……
真是呢,她走了,什麼都沒給他留下,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她就這樣走了,什麼念想都沒留給他,彷彿從開始到如今,都是他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背影,期望她在某一日可以稍稍回過身來看她一眼,可是她卻沒有,一次都沒有,她永遠都走在最前方,從不曾看過他一眼,從不曾對他露出那樣的笑顏……
可是,他卻看見了,那最後的時刻,她留在臉上的那個笑容,那個最美好,令他心疼到窒息的笑容,那個一如曾經令他心動不已的笑容……原來是真的,是真的笑容,她也可以笑得這樣明媚,卻不是他虛幻出來的。
可是,沒了,終究還是都沒了……不論是那個笑顏如花的女子,還是那個總是一臉淡然的女子,至此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天啓十八年,大商皇后蘇錦西薨,一時之間,舉國上下,萬民悲痛。
重華宮內,於清華端坐在貴婦椅上,這曾經是蘇錦西躺過的地方,可是,眼下,卻已是人去樓空,當真是好諷刺!
就在於清華還在打量四周之際,早有宮人在殿內殿外來回的忙碌了。
皇后趕着下葬,這滿屋的她生前用具眼下都要被送去與她陪葬,所以,宮人們可是一刻都不敢懈怠,一個個都忙得焦頭爛額。
於清華見着她們將她母后用過的東西一件件都搬了出去,很快的,整個重華宮內就變的空蕩起來,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缺了一塊什麼東西一樣,空落落的令人十分的不舒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