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鄧姑娘又來看大哥了。”陳靖萱側着頭探着身子看了一眼,回過身對着陳靖蓮一笑,卻在看到她略顯凝重的神情後,跟着皺了皺眉,“怎麼了,姐姐?”
“沒事。”陳靖蓮輕輕搖頭,臉上的憂色逐漸斂去,略停了片刻,才放緩了步子走入錦繡閣中。
“兩位陳姑娘來了?大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錦繡閣裡忙碌的夥計天青見着陳靖蓮二人,拿着撣灰的雞毛撣子笑着上前打招呼,“正好,鄧姑娘也來看東家了。東家今兒中午胃口不錯,方纔醫者來看過了,說只要好好休養,便沒有大礙了。”
陳靖萱天天在錦繡閣和姝麗閣兩邊跑,早已與天青混得極熟。天青只有十三歲,也是個隨和熱心的xing子,但凡陳靖萱問起他的事,他必會盡力回答。此時知道她們是來探望陳靖鬆的,便不等陳靖萱問起,將中午的情形主動告知。
“我已經好了,這些日子要多辛苦你了。”陳靖蓮對着天青點頭淺笑,想着陳靖萱所說的他主動留下來夜間照顧陳靖鬆的話,心裡對他的好感便又多了幾分。
鋪子裡只有他一個夥計,現下哥哥重傷臥牀,他白天要獨自忙活鋪子裡的買賣,晚上還得盡心盡力地照顧哥哥,確實是很辛苦。
“姑娘說的這是啥話,東家和氣心善,平日裡對我寬容大度,如今他受傷了,我照顧他都是應該的。”天青臉上絲毫沒有居功自傲之色,話語淳樸,情感真摯。
“好好幹,我大哥不會虧待你的。”陳靖萱只及天青鼻子處的個子,卻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老氣橫秋地說完,又對着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逗得天青嘿嘿直笑。
兩人跨過西面的門檻走入後院,第一回邁步入內的陳靖蓮方纔發現,這處院子,竟是比姜氏的還狹窄破舊。東面並排立着兩間低矮狹小的房間,西邊卻只是用毛竹油毛氈搭了個簡易的棚子,做了個半露天的廚房。
燻黑的竈臺上,放着收
拾好的盤碗。因着姜氏怕天青忙不過來,主動攬了做飯的活兒,這幾日竈臺並未開火。但一旁的小爐上,暗褐色陶罐裡傳來嘟嘟的冒泡聲,濃濃的藥味順着微黑的煙霧四處飄散,難聞而嗆鼻。陳靖蓮喝的藥是陳靖萱在姜氏的廚房裡熬的,此刻藥罐裡盛着的,應該是給陳靖鬆的。
眼前的情形,讓陳靖蓮心頭微微發堵,發紅的眼眶稍稍有些酸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雖然他們隱居清幽谷中,過着的,亦是勤儉普通的生活,卻也好歹有個完整的遮風避雨之處。醉心詩書的兄長,又何曾需要打破“君子遠皰廚”的世俗說法,親自動手擺弄鍋碗?
而如今,他卻爲着死去的祖父留給他的書信,孤身一人匿於沐城,過着如此清苦自足的日子。倘若讓他知道,他如此苦苦煎熬與堅持,到頭來,與他共同分享成功的,卻只是數座冰涼的墳塋,他該是何等的悲痛與絕望?
低矮的屋門微敞着,隱約聽得裡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微嗆的煙氣間或飄入屋內,引得裡面偶爾傳出一兩聲極輕的咳嗽聲。陳靖蓮眉頭一擰,快步走上前,與陳靖萱一起將火爐移到了棚子南面一處背風口處,阻止煙霧再順着風往屋裡飄。
哥哥正是癒合傷口的時候,這樣間或地咳嗽,豈不要令得傷口繃裂?
輕輕揭了一側罐蓋,避免了正在沸騰的藥汁溢出罐外。陳靖蓮牽着陳靖萱的手緩步走向陳靖鬆所住的矮屋,正欲入門,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道稍提高了音量的質問聲:“他們說的,可都是真的?”
陳靖蓮的腳步一頓,一時有些拿不準要不要入內。可是,風吹起的裙角掠過屋門,卻讓裡面之人均察覺到了她們的到來。
“可是萱妹妹來了?”陳靖鬆堅定地對着鄧茜搖了搖頭,又歉意地對着她使了個眼色,噙了笑意側頭看向屋門處。
“大哥可好些了?鄧姑娘也來看望大哥了。”陳靖蓮乾脆裝着沒有聽見方纔的話,臉上綻出笑
意神情自然地走入屋內,目光略略掃了一眼屋內僅有的半舊的牀和一張桌案,越過兩旁靜立的丫環,走到牀側。
鄧茜揹着身子沒有迴應,似乎還擡起衣袖作了個拭淚的動作。陳靖鬆半躺在牀外側,忙接口道:“蓮妹妹醒了?我已好多了,你現下身子怎麼樣了?”
“現下已經無恙了。”陳靖蓮輕聲答着,卻感覺到陳靖鬆臉上自然流露的欣喜關切轉瞬間似乎因爲什麼而淡去不少,原本的笑意亦在僵了僵後,變爲了幾許不自然的複雜神色。似歉疚,似爲難,似尷尬,卻最終帶出幾許——疏離。這一發現,讓她抿緊了脣,心中閃過疑惑,更掠過傷痛之感。
半晌,鄧茜終於轉過了身子。只是,那個原本興奮地逼着陳靖鬆認義妹的她,此刻看到陳靖蓮二人時,卻全沒了初見時的熱切與喜愛,反而神情淡淡,勉強擠出的笑意讓人一看就覺得假:“蓮妹妹和萱妹妹來了。”
看着兩人異常怪異的反應,陳靖蓮心中的疑惑更甚,隱約覺得她昏迷的這三日內,怕是還發生了什麼她並不知情之事。但想到方纔哥哥眸中那抹幾經變幻後露出的疏離,她的心便隱隱作痛。方纔才覺得被親情填滿的胸口,似是被什麼捅了個小洞,有什麼正在她無力掌握之下迅速流逝。
“鄧姑娘可是在擔心大哥的傷勢?”目光落在鄧茜臉上的淚痕處,看到她微微躲閃的眼神,陳靖蓮故意誤解,“你放心好了,方纔天青說,醫者瞧過後已說大哥無礙了,只是需要靜養。”
“嗯,我已經知道了。”鄧茜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目光在陳靖蓮臉上落了落,眸中掠過一抹似氣惱又似後悔之色,終在眸光驟然一厲前,強行轉過了頭去。
陳靖鬆擔憂地看了鄧茜一眼,見她別過了頭,似乎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隨即看向陳靖蓮:“我這兒地方小,屋子裡也沒個坐的。蓮妹妹今兒才醒,這麼冷的天,實不該跑來看我。你還是趕緊回去歇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