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這最後幾句話輕而緩,卻擲地有聲,聲聲入耳。前排的四人,齊齊精神一震。陳靖蓮的話,讓他們有醍醐灌頂之感,心中卻也莫名地生出幾絲羞愧之色。只有他們這樣有身份有地位長期與名瓷精品打交道的人,所接觸過的陳氏瓷器最多。平時瞧着只是覺得自然,卻一直以來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曾看透。
齊承睿眸中光芒閃爍,似突然間撥開迷霧見到了太陽,終於抓到了先前緊緊追隨的影子,看着陳靖蓮手中的小杯,璀璨的眸光流轉着。陳子路卻是懊惱地拍了拍額頭,暗罵自己先前既覺察出了不對勁,爲何沒有緊追不放,多思考一番呢?妄他還自認閱遍天下陳公之精品,看得卻還不如一個小小少女透徹。
柳成看着陳靖蓮的目光火熱了起來,終於有些明白她爲什麼棄了那麼多大件瓷品,卻反而挑了那隻他並不看好的小杯了。看來,輸了這麼多年的官窯,真的要逆轉敗局了,他的仕途也有望了。
看着他臉上逐漸顯露出來的興奮之色,吳富貴厭惡而氣憤地瞪了他一眼,對着吳友寶使了個眼色。他們自作聰明,故意將器物做大,總想着同等技藝的瓷品,大件肯定能多賣錢。卻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卻栽在這個“大”字上。
大廳最西面入口處,陳靖萱半個身子藏在門後,兩手交握於胸前,看着陳靖蓮的雙目中跳躍着狂熱的崇拜之色和如同挖到巨寶一般的興奮雀躍之色。原來,姐姐竟是如此的厲害。不光有着一條與她一般無二的毒舌,還對陶瓷器物瞭解如此之深,有此姐姐,她日後的生活真的不用愁了。
接收到吳富貴提醒的眼神,吳友寶斂下心中的震撼,輕咳了一聲,看向陳靖蓮:“聽起來,這位姑娘似乎還懂些瓷。不過,既稱仿,自然有不能達到之處,否則便要稱作真跡了。今日這些瓷品,且不論仿得像不像,便只論技法與工藝,我們富貴瓷窯場已然是奪魁之勢,我看接下來可以讓諸位投票,評出今日的奪魁之物了。”
“哦?吳師傅未免過於心急了,怪不得這燒出來的蓮瓣顏色過於淺淡了。”陳靖蓮冷笑了一聲,舉起右手,將一直緊捏着的小瓷
杯展現在衆人的眼前,淡淡地道:“其他幾家主動伏闕我管不着,我們官窯一向與貴瓷窯並駕齊驅,卻不會輕易服輸。雖然我們所展只是一個小小的雞缸杯,卻已經足夠了。因爲世上精品中的精品,莫不都是以稀爲貴,一旦多了,便不值錢了。”
衆人定睛看去,方纔看到她託於掌心的一隻不過高約三寸杯身繪有雞與花草的鬥彩瓷小杯。杯身雖小,卻也是做工精製,色彩豔麗,釉下青花與釉上彩輝映成趣,絲毫不遜於吳家所制瓷品。
“哦?原來官窯此次展出的也是仿陳氏鬥彩瓷?只是,姑娘手中所拿瓷品,仿得也不過耳耳,難道你以爲就憑它,你們官窯此次就能奪魁?”吳友寶細看着雞缸杯的形體、色彩、釉面,想到陳靖蓮方纔那一句讓所有癡愛陳氏鬥彩瓷者如夢初醒般的話,他的心中已先虛了三分,卻不得不強撐着辯駁下去。
“確如吳師傅所言。”陳靖蓮再次出人意料,竟是平心靜氣地接受了吳友寶的批駁之言,纖纖玉指輕點着瓷杯上的花紋,“此杯雞頭過於高昂,脖頸處線條不夠流暢,釉下青花和釉上紅彩、黃彩成色亦沒有達到理想中的效果,所犯失誤不過比貴瓷窯場所制瓷品略少分毫。”
“咦?她怎麼不但不自誇,反而自己批駁起來了。難道,她與柳大人不和?”衆人面面相覷,越來越覺得面前這個完全不按常理行事的女子有些讓他們看不透。
便連柳成也僵直了身子,一股要站起身搶過話頭的衝動油然而生。只有前排的四人仍然淡定自然面不改色,看着她的眸光卻更多了幾分讚許。本是技藝相當並列鰲頭,如若過分自誇,反而顯得虛僞。倒是這少之分毫的失誤,讓人覺得難能可貴,更何況還有她的那句震驚四座的話。
“然它勝在形態小巧,倒也稱得上形神兼備,勉強得了陳氏鬥彩六成半的神韻,着實不易。若要學吳師傅的豪邁,我亦可以說一句,此杯怕是整個青平縣內,仿得最像陳氏鬥彩的鬥彩瓷品了,若不能得到陳公真跡,各位來此一趟,買下它,倒也不失爲一件妙事。”陳靖蓮的話鋒突然一轉,打斷了衆人的揣測,話語中更有着幾許讓人
不容忽略的氣勢。
“哦,好好好!”藏在門後的陳靖萱幾乎要拍手歡呼了,激動得舉了舉拳頭,一張小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太棒了,姐姐這暗諷人和借言駁言的本事實在是太強了。
先抑後揚的話語,令得柳成提着的心完全放下,欲要起身搶話的衝動也立時壓下,得意而挑釁地看了一眼盯着前排四位貴人的反應而額頭冒汗的吳富貴,心情從未有過地好。
顧雲揚輕輕頷首表示贊同,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此女沉靜若水,無論言辭、膽量亦或是對於陶瓷的熟識程度,在女子之中,怕都是首屈一指。慕容雨夜則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想要買下的決心,爾後卻又小心地偷瞅了手指輕敲着大腿的齊承睿一眼,眸中閃過遲疑思量之色。
齊承睿卻是將目光從瓷杯上移開,定定地望着那道遮掩了陳靖蓮容顏的面紗,眸中閃過探究猜測之色。接收到慕容雨夜的目光,陳子路脣角的笑意加深,乜斜了齊承睿一眼,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低聲道:“怎麼樣?我所料沒錯吧?這雞缸杯,咱們要不要也跟着搶一搶?此次一行,這怕是唯一值得我們買下的了。”邊說,他的目光邊往慕容雨夜二人的方向斜了斜。
齊承睿皺了皺眉,目光再次在鬥彩雞缸杯上流轉了一番,爾後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必,仿得再好,也只是仿品,入不了父……他的眼。實在不行,咱們再去尋其它物事。”
放下手中的小瓷杯,陳靖蓮擡眼之際,正好看到齊承睿盯着她手中的雞缸杯皺眉搖頭,菱脣微動,神情中似帶着幾許挑剔,又含着幾許無奈與爲難,彷彿遇到了什麼解不開的難題。一旁的陳子路則盯着她手中的瓷杯,眸中類似興奮的光芒微微一黯,卻終是點了點頭。
“一派胡言,陳公隱世十八載,這十八年來,從不曾有鬥彩瓷問世。便是以前,一年也不過偶做幾件興起之作。他的真跡,名貴至極,又有幾人真正有幸目睹。你一個出身平民的黃毛丫頭,何以口出此言,狂言陳氏鬥彩無大器。難道你見過陳公所有的瓷品?”吳富貴嚯然起身,梗着一張微紅的臉指着陳靖蓮怒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