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餚酒水灑了一桌子,她和旁邊坐着的陳靖萱的裙面上也沾上了不少,她卻恍若未覺,耳旁不停地迴響着那道確實與記憶中吻合的、陰沉肅殺的鬼魅之聲。那般冰冷徹骨,那般陰狠如狼嗥,不是他,卻是誰?
身懷六甲的母親臨死前淒厲高亢的提醒聲,祖父決然的拒絕聲和清幽谷裡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聲,再次迴盪在陳靖蓮的耳旁;父親胸前被捅得血肉模糊的窟窿逐漸放大,被斬斷雙手和脖子的妹妹驚恐的面容逐漸扭曲,重新掠過她的眼前。
此刻,她彷彿又重新置身於前世那個雷電交加凝聚了萬千悲痛與仇恨的傍晚,正親眼目睹着仇人一次又一次地將長劍舉過頭頂,狠厲而無情地向着她的親人們捅去。
燕王,仇人!燕王,仇人!!
爲何是他,爲何當真是他?爲什麼?他們全家已經隱匿清幽谷中不問世事,谷中的鄉鄰又是那般淳樸善良,他爲何要一夕之間,將他們全部屠盡,這是爲什麼?
衆人驚異的目光投來時,陳靖蓮像是驟然被人抽空了力氣般,無力地靠在身後的椅背上。一張俏麗的臉蒼白若紙,櫻紅的脣瓣也一絲血色都沒有,便連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慄着。而她微縮的瞳孔,則像是驟然間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極爲恐怖的東西,讓人驚駭。
“姐姐,你怎麼了?”陳靖萱顧不得拂落裙面上的髒物,焦急地搖着似乎突然之間陷入魔怔中的陳靖蓮,“你別嚇我啊,姐姐!”
陳靖蓮的身子隨着她的搖晃輕輕地晃動着,似凝視着前方卻毫無焦距的眸光卻沒有變化,身子顫慄得更爲厲害。
陳靖萱一見她竟對自己的輕喚充耳不聞,急得泛起了眼淚。紫菁更是慌了,驚恐地環視了一眼四周,弱弱地道:“莫不是小姐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咱們還是快帶小姐離開這兒,或是去大街上找個捉鬼的道人前來驅鬼吧。”
“瞎說什麼呢?”紅鸞輕斥一聲,伸手抓住陳靖蓮顫抖冰冷的小手,陳子路蹙起眉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神色凝重地道,“她今天的情緒有些不正常,莫不是之前遇上了什麼令她驚恐的事,這會兒又想起來了?”
隔壁不過是一般官
場上的應酬,並未說什麼了不得的話。燕王說話的聲音雖然沉冷了些,一般女子當面聽着許會身子抖上三抖。但她可不是一般女子,上回與燕王相遇也不見她有什麼異樣,不可能是被嚇成這樣吧?
“我沒事,”陳靖蓮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攥着紅鸞的手,僅剩的些許理智令她艱難地從悲痛、仇恨與震驚中緩緩回神,“只是方纔突然有些心慌胸悶喘不過氣兒來罷了,現下已經好多了,你們不必擔心。”
說着,她故意急喘了幾口氣,後背和額頭處的髮際下,卻在急怒震驚下,沁出了一層冷汗。
“姐姐真的沒事嗎?”眼淚在眶中打轉的陳靖萱雖鬆了一口氣,卻仍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許是這屋子裡有些悶,我到外面去透透氣興許會好些。”陳靖蓮勉強一笑,衝着她搖了搖頭,起身時感覺到被自己抓着的手不適地動了動,眼角又掃到紅鸞微蹙的眉頭,她稍稍一愕後才反應過來,忙歉意地一笑,放開了被她拼命抓着的手。
“我陪你一塊兒去吧。”紅鸞跟着起身,搶在陳靖萱前面開口道。從方纔陳靖蓮緊抓着她的細微舉動中,她能感覺到,她絕不是簡單的身體不舒服。
“不用了,我就在後院走走,呼吸點新鮮空氣。”陳靖蓮含笑看向站了起來的陳靖萱和上前一步的紫菁幾人,見她們執意要跟着,只得妥協道,“要不,讓晴兒跟着吧。”
紅鸞和陳靖萱聞言,也只得作罷。陳靖蓮轉身而出,帷帽下的一張櫻脣卻是抿得緊緊的。待到出了屋子,目光迅疾飄向了隔壁的屋門,眉頭微蹙。
她雖然覺得自前世身死的那一刻起便牢牢銘記的聲音不會聽錯,但理智告訴她,還是要親眼看一看,看一看那道挺拔若山的身形,看一看那一雙如刀般冰冷鋒利的眸子,才能完全確定。如此仇人,她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錯認,留下終生的遺憾。何況,若是可以,她實在不想他就是燕王。
好在,陳靖蓮所在的位置,要想去往後院,必須經過隔壁門前。
眸光微微一眯,陳靖蓮邁開的步子向着隔壁的門邊偏了偏。淺色的帷帽遮住了她蒼白的臉色和凝着的神情,讓一旁的晴兒看不真
切。那怦怦亂跳即將跳出胸腔的心和微微顫抖的手,卻似乎要泄露她內心的緊張。
她暗暗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微側了身子,向着隔壁的門上撞去。卻在此時,那扇漆着紅漆的木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一羣油光滿面的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領頭一位凸頂肥臉的中年男人乍一見到她站在門前,唬了一跳,旋即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陳靖蓮的眼裡卻根本沒有看到他,目光一落在人羣正中一位身着玄金錦袍的男子身上,便再也移不開了。
他身形挺拔高大,屹立如山,立於人羣之中,如鶴立雞羣。一張鬼斧刀削般的臉上,冰冷無一絲表情。一雙比刀鋒還銳利數分似乎能殺人於無形的冷眸,無情地掃過陳靖蓮,未作一絲停頓,便又移向了別處。
是他沒錯!沾滿了清幽谷中數十人鮮血的惡魔,就是眼前的男子,衆人口中有着高貴的皇室血統的燕王殿下!即便當時的他尚戴着遮掩容顏的面具,但那樣無情陰狠的冷眸和混身散發出來的沉冷肅殺之氣,她絕對不會認錯。
陳靖蓮的身子晃了晃,置於身前的雙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指甲深深刺入肉裡,直到一滴溫熱的液體溫暖了她冰冷的指尖,她才勉強控制住幾乎失控的心緒,加快腳步急匆匆地向前走去。
見她不過是頓了一瞬便走開了,倒不像是在門前偷聽的模樣,他們的話也沒什麼可聽xing,出門的諸人,便又重新回覆了相互謙讓一團和氣的模樣,引着燕王走出去。
轉過遊廊,無力地靠在油漆的木柱上,遠遠看着那道異常顯眼的身影,陳靖蓮的眸中恨意氤氳,兩行清淚順頰而下。蒼白的嘴脣,被她雪白的貝齒狠狠地咬着,彷彿下一刻,便會沁出血來。
仇人就在眼前,而她,就只能靜立於此,眼睜睜地看着他與人高談闊論受人敬仰嗎?不,現下的沉默,不過是爲着日後更好的爆發。她前世家人的性命不會白白丟失,她昔日親鄰夥伴的鮮血也不會白白流淌。
種下什麼因,便收穫什麼果。他染上的那些鮮血與性命,必然要一點一滴地還回來。哪怕,哪怕他是齊承睿的父親!
可是,爲何會是他的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