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明鏡在乾豹被關那幾天,有恩於乾豹一家的事風一般傳遍了整個神機營,爲此事,迅速分化爲三派……
一,單純的覺得百里明鏡仗義。
二,覺得百里明鏡這是挑地頭蛇下刀,脾氣暴躁的乾豹直接先遭殃了,隨後陳訴落井下石,他又趁機利用乾豹挑上陳訴了。
乾豹和陳訴,可都是神機營裡的老人了……
三,什麼也不想保持中立看熱鬧,是什麼都無所謂,只要不波及他們就成了。
這些,自然瞞不過因傷而在家休養了十多天的陳訴。
一大早到達神機營,就尋上了百里明鏡,笑得陰陽怪氣:“想不到小明鏡你竟是這麼仗義的人……”
百里明鏡直接繞開他,挑眉一眼都不曾。
不會有幾個比每天踩點報到的人更晚的了,自然此時研究廠里人基本都到齊了,衆目睽睽這麼看着,陳訴當然難堪,環視一圈既沒看到乾豹也沒看到軒轅徹,就乾脆橫身去堵百里明鏡的路。
皮笑肉不笑有些陰沉:“長輩前輩跟你說話,你就這個態度?”
他眼下手裡可不像乾豹那天手裡拿着東西,更不像乾豹那樣爲了點獎勵絞盡腦汁拼死拼活,本就是應付了事的,休息十多天更是沒有造什麼,自是不怕百里明鏡揪着技術方面掐他短,還有就是……
他上面有人!
他可是二皇子妃生母堂弟的表弟,關係雖然確實繞了點,但這毫不影響高人一等,何況如今二皇子妃還懷了身孕,萬一是個皇孫,就更是非比尋常了……
這些訊息,百里明鏡又怎麼可能漏掉?
可惜,他實在不覺得那個被軒轅徹關門暴揍得幾月下不了牀的蠢皇子能有多可怕,更跟二皇子妃賈白蘭交過手,那夫妻二人什麼貨色他是親眼見識過了,既都不怕他們本人,又何懼陳訴這種撐着虎皮充大王的小蟲子?
不過,那對夫妻包括雖然不可怕,但玉貴妃及其孃家勢力還是要多少顧忌一下的,再有就是那個不算太笨而此時收斂這爪牙虎視眈眈着這大明天下的賢妃娘娘……
百里明鏡擡眸看着攔住他去路的陳訴,問:“前輩有何指教?”
年紀那麼小個子那麼小,其實根本不用做什麼,只是存在於這研究廠就犯了許多人眼忌,更何況,他總是當下這種態度……
陳訴當即就臉色不好看了,卻道:“我看你年紀小小能力不凡人還挺仗義,有那麼個想收你爲徒的意思而已。”
這話一出口,立馬好些人面露鄙夷出來,更有好幾個人眸帶憤怒!
毫無疑問,陳訴也是這研究廠的老人,可他的“老”和乾豹那種硬技術磨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沒有本事光靠後臺,而是他本事倒也有些,只不過沒有乾豹那種傲氣硬氣,更喜歡投機取,比如巧竊取所謂徒弟的成果……
年年進新人,年年新人有傻子,不傻也急功近利妄想投機取巧,就這麼輕易被稍微有點後臺的陳訴鑽了空子,而一旦有人落套,陳訴的地位就越發穩當了——
就算搶不到完整的功勞,起碼也能得個指導的掛名,這樣一來,他也佔了功勞的一部分,長年累月積累下來,雖怨恨也攢了不少,但單看業績的上位者看來,他就遠比乾豹能幹很多。
百里明鏡微微勾脣,而眼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直接給他三字答覆:“你不配。”
知道他會拒絕,卻萬萬沒料到這麼直接,頓時好些人忍俊不禁偷笑,落入陳訴眼底自是更加難堪,惱羞成怒的瞬間漲紅了臉,卻比乾豹能忍,咬咬牙道:“不識擡舉的東西!不就是造了個連弩嗎?還真就把自己當個人物了,等着吧,日後有你哭的,早晚會步上乾豹的後塵。”
說罷,憤憤然的走了。
待陳訴走遠些了,纔有人敢好心提醒百里明鏡:“你沒有必要這麼直接跟他結怨。”
百里明鏡轉眸,看到的是個二十三四的年輕人,五官倒是端正,可不過就是跟他說這麼一句話而已,也心虛得雙眼不自覺的滴溜四下狀況,生怕這句提醒被第二個人聽到傳人陳訴耳裡,被揪上的畏縮模樣……
他叫張青,雖然年輕,但是手藝相當不錯,子承父業進了這裡,或許是已故的父親曾經成績太傲人影響到了他,怕被人拿來跟他父親比較,他反而不太敢創新也就弱在了創新,還能留在這裡,不過是上位者一種鞏固人心的手段——看,只要一心忠於我,我就會連子孫後輩都一起善待照顧!
也正是看到了張青這樣的情況,才更加鼓舞乾豹那樣出身不怎麼的人拼着命絞盡腦汁也要創新,想着再不濟也能兒孫掙到一個位子之類的……
不過,這段時間百里明鏡也不是瞎過的,早就注意了這張青並不是除了手藝之外就一無是處的普通工匠,其實他也有真本事的,只是缺了份底氣和膽量,至少百里明鏡就看了他好幾次想嘗試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種人,就該敲!該打!該狠狠的揍一頓!
百里明鏡淡淡瞥了一眼他手裡的東西,道:“我若是你,就不會擔心別人得罪了什麼人,而是仔細想想怎麼才能繼續又長久的在這裡呆下去。”
研究廠是神機營的技術核心部,終究不會久留庸人,張青還能呆着,三分之一的原因是他父親的功勞,三分之一的原因是他自己手藝不錯,剩下那三分之一的原因,多半是因爲他父親那一輩差不多比如乾豹這種人還在,這些人現在依舊也至少佔着神機營技術核心的一半主力,上面的人不是傻子,不會爲了少養張青這麼一個人而寒了一片老人的心,而等這些老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張青若還是這樣下去,日子自也就到頭了……
似乎沒料到百里明鏡會理會他,還說得這麼直接,張青不禁愣了一下,隨後就面色微變的低下了頭去不再作聲。
看來他腦袋真不是榆木造的……
百里明鏡暗暗勾脣,不再多說什麼的便直接走開了。
乾豹早在陳訴表示願收百里明鏡爲徒時就在門外了,自是差不多完整的看下了整個過程。
不過,他一點沒發現身後還有人……
乾豹正準備進門,就聽到身後有人問:“看什麼呢?”
一副剛到的樣子。
回頭看去,竟是軒轅徹,乾豹道:“也沒有什麼,就是有點兒熱鬧,倒是三爺怎麼從外面回來?”
軒轅徹臉假假一拉,沒好氣道:“爺什麼時候成不做事白吃閒飯的了?”
乾豹嘿嘿笑:“那三爺請先進吧。”說着,還真讓出道兒來讓軒轅徹先進。
軒轅徹挑了挑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道:“我說乾豹,你最近是不是變得太多太快了?”
乾豹僵了僵,才笑道:“三爺多想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免得站太挺太直,一旦風大起來,腰指不定就折了。”軒轅徹說着,也不跟他客氣的直接進了門去。
乾豹面色微妙了瞬,也緊跟上,在屋裡的人看來,就像是他剛跟軒轅徹去做了什麼事而這會兒剛回來一樣。
——
一番努力,賢妃總算確定,二皇子軒轅凌果然有人在神機營裡。
笨人看來,別人是爪子就是別人的爪子,而聰明人看來,別人的爪子也可以成爲自己的爪子,還不露痕跡……
神機營,禁衛軍之一,戰鬥力第一的皇帝直屬私軍,擁有足夠的財力支持可以光明正大的製造和囤積先進兵器的唯一軍隊,她怎麼能讓它落入他人之手!
“百里明鏡……”
賢妃喃喃念道出那個剛剛知道的名字,看向打聽到這個名字的那內侍:“去,把這個人的畫像和出身都弄一份來。”
那內侍一聽,原本的得意之色瞬間換成了惶恐:“賢妃娘娘……”
賢妃擡眸一橫,冷冷的看着他。
那內侍面色一變,慌忙低下頭去,卻不敢應。打聽到那個造連弩的人的名字已經挖空他心思了,還要去打聽他的出身和容貌,這這這……
“你放心,事成之後,該給你的一樣少不了,甚至你想要的不敢想的……”
賢妃輕輕慢慢的說,還刻意的頓了一頓,立即引得那內侍兩耳豎直的擡起臉來,她才慢悠悠懶洋洋又道:“本宮都許你。”
那內侍果然瞬間兩眼就是一亮滿面笑容:“奴才試試看。”
所謂試試看,就是不保證一定行,但爲了自己的前途,自也不會敷衍了事。而他也信得過賢妃的能力,這個女人,之前明明把皇上氣得好一陣子不來,可最近皇上卻又被引回來了,這在後宮來說,可是極不容易的,她卻輕鬆辦到了!
賢妃勾脣,點點頭。
她喜歡滑頭的人……
——
日子匆匆,看似無事間就這麼過去了,轉眼到了約定的半月之期。
百里明鏡本來預計秦溯沒有這麼快,都有得一個月的心理準備,卻不想,半月期一到,人便來了,只不過軒轅徹也跟來了……
這百里明鏡卻不算太意外。
那男人白天都對他“虎視眈眈”,又怎麼可能放過晚上這種美好時光……
“我們又是不用跟着是吧?”
封子安趴在窗上,陰陽怪氣的問剛剛從主屋出來的百里明鏡。
百里明鏡點頭:“嗯。說完就回。”
雖然這是預料之內的,可真聽到了,還看着那張面無表情的小臉,封子安就忍不住嘴角自抽,卻也似乎總算意識到罵也沒用,乾脆啪一聲撒氣的用力關上窗,回牀去了。
“帶上這個。”敖志明扔了支響箭給百里明鏡。
百里明鏡擡手接住,微點頭:“謝謝。”
“自己小心。”尚澤和廣燁則是淡淡交代。
對待好意,百里明鏡從不吝嗇道謝,再度點頭。
——
“那瘋狗沒追着出來?”
軒轅徹一見百里明鏡單獨出來就咧嘴笑,而說的瘋狗,自是封子安。
“好歹人家是豁着命保護我。”百里明鏡淡淡跟他說了一句,就看向了秦溯:“小舅舅特地來,可是已經穩妥了?”
被淡視了,軒轅徹肯定面色不好,又礙着秦溯在旁而只能瞪着百里明鏡。
秦溯斜了軒轅徹一眼,才一本正色的回百里明鏡道:“七成把握。”
這麼短的時間內,有七成把握已經很不錯了,可在這設備簡陋的時代,到底還是低了些,但他們的時間並不多,再不下手恐怕就晚了,一旦晚了,就說不定是一敗塗地……
抿脣略微沉思也不過短瞬,百里明鏡便已經點頭做了決定:“兩天後出發,我也回去。”
實在不行,他只好冒險觸犯太后了!
而,他這麼快就做了果斷決定,反倒把那歷來乾脆的舅甥二人給驚了下,軒轅徹直接擰眉道:“你該不會是想……”
雖然那天百里明鏡跟秦溯說起心臟按摩法時他不在,但過後秦溯還是告訴他了,自然知道有兩種方法,也就猜到了,萬一蠱蟲無力辦到就收回蠱蟲,而後百里明鏡直接用所謂的外心臟按摩法……
百里明鏡抿脣不語,卻是讓舅甥二人明白了,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你……你難道不知道太后身邊有許多影衛?”軒轅徹壓聲問他。
百里明鏡看着他,道:“我知道。”
他近身跟了太后這麼久,怎麼可能沒發現有影衛近身跟着太后?而且,那些影衛全是訓練有素的精英中的精英,與太后始終維持着一個微妙的距離,不近不遠,不會看到聽到不太聽到的,但又能第一時間發現異常而及時趕到太后的身邊……
太后眼睛看不清楚而已,那些嬤嬤可一個沒瞎,一旦哪怕是太后本人開口支開的嬤嬤們,影衛們都會自動拉近保護距離,達到萬無一失的效果,當然,他們未必能第一時間發現太后斷氣,但他們絕對能第一時間發現蘇靜卉對太后做“奇怪舉動”,如此一來就會被視爲意圖不軌,不直接殺了也絕對出手阻攔,卻是這樣一來就拖延了時間,再發現太后心臟停止斷氣,就更是不堪設想,跟着太后保護太后的,又何止那前十多個影衛,還有數千上萬的禁衛軍。
“你……”
軒轅徹氣得簡直想掐他:“既然知道,就知道這麼做多危險,哪怕是我和小舅舅一起跟在身邊,也沒法保你全身而退懂不懂?”
百里明鏡尚不及回答,就聽到秦溯問:“一個鬧不好,可就連蘇林兩家全都賠進去,你不怕?”
“怕。”
百里明鏡這麼說着,可神色聲音都半點讓人察覺不出他有害怕之意,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可怕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人生漫漫,會讓人產生畏懼怯意的事情太多太多,一旦退縮,就會繼續縮,一再縮,最終成爲習慣,變成他人砧板上的魚肉。我雖不喜歡魚肉別人,但也更不喜歡變成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軒轅徹抿脣不語,神色變得複雜的看着百里明鏡,而秦溯則挑了挑眉後,道:“蘇家有你這樣的女兒,真不知是福是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百里明鏡淡淡道。
秦溯怔了一下,陡然大笑起來。
“你其實不用做到這個地步……”軒轅徹面色複雜的看着百里明鏡:“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條路行不通,不代表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百里明鏡轉眸看他,微微勾了脣:“荊棘雖嚇人,卻也未必處處成林,或許劈開這片眼前就豁然開朗了,而繞道卻說不定永遠沒有盡頭,甚至陷入真正深不可測的荊棘林中進不得退不成,最終困死。”
微微勾脣,幾乎不明顯的弧度,卻讓人雙眼一下亮了起來……
秦溯抿脣看着百里明鏡,許久不語,直到軒轅徹的聲音傳來:“好,聽你可以,但有個條件。”
“嗯?”百里明鏡看着他。
軒轅徹道:“我必須在你身邊。”
百里明鏡猜到了,但聽到時,還是忍不住驚訝的怔了一下,而後脣邊勾深起來,平靜如水的眸也軟了下去:“你確定你走得開?”
“以陪九皇子去看望太后爲名,就是那位也不會攔。”那位,自是皇上。
百里明鏡笑了:“這倒是,可……”
軒轅徹打斷她:“我會想辦法讓除了他以外的皇子都至少三天內暫時走不開京城。”
秦溯:“……”
百里明鏡卻是笑得更深了:“兩天後纔出發。”
軒轅徹瞪他:“我知道。”他說的又不是這三天內!這女人,真是……
“好。”
百里明鏡爽快點頭,還轉眸看向秦溯:“小舅舅能否稍微給我們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軒轅徹補充道:“一個時辰!”
秦溯:“……”
百里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