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很有誘惑力,至少聽着是如此,倘若九皇子軒轅璟不是在太后宮中長大,倘若九皇子軒轅璟真的只是被太后寵着長大,倘若太后只是一般女人,那麼,眼下他會相信這番話,會因爲眼前這位皇帝父親只半年不見卻變得那麼可憐而心軟就點下了頭去,可惜……
他再笨,至少也還是清楚眼前這位父親是怎樣一個人,即便以前不夠清楚,自宮中一變之後,也看得很清楚了。
宮中一變,他死了三位皇兄三位皇嫂以及年幼的侄子侄女,撇開罪有應得的二皇兄不算,三皇兄夫婦和七皇兄的死也足夠讓他原本就對這個家不熱的心,一瞬間寒了個徹底……
確實,他當時不在宮中不知道當時的具體詳細,可他還是有腦子想的!
神機營確是大明國戰鬥力第一的部隊,可事情發生當時已是深夜,宮門已關,神機營營地距離皇宮也不近,當日宮中執勤的御林軍也大部分被偷偷換成了玉貴妃和二皇兄的人,那麼,薛總提督是如何帶人不破壞宮門的前提下及時趕到的?影衛再厲害也數量上有限,真能拖延那麼長時間?那有是誰給開的宮門?
他,不得不假設,那天晚上神機營的人,至少一部分神機營的人早已潛伏在了皇宮內待命,換言之,他的這位皇帝父親是事先就知道玉貴妃和二皇兄的逼宮大計,而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是死了兩位無辜的皇兄甚至那麼年幼的侄子侄女……
他這位皇帝父親,有能力保護病重的自己,卻沒有辦法保護年幼的自己的皇子皇孫皇孫女?這真的說得過去嗎?
然……
他心中這般想,哪怕萬般惱,面上卻是不能表露出來的,更,必須得針對這位皇帝父親的“懇求”做出合適的回答,否則,後果他甚至不敢去想!
說時長,其實真實間不過只是一瞬,軒轅璟便勾了脣笑:“兒臣愚鈍,不明白父皇所說的皇祖母的意思是什麼意思,不過要說兒臣喜歡什麼,兒臣倒是清清楚楚,就是怕父皇聽了得惱。”
“哦?朕倒是好奇了,你究竟喜歡的是什麼能惹惱朕。”皇帝挑笑道:“說吧,不論是什麼朕都不惱。”
卻沒有像之前那樣信誓旦旦的說給……
軒轅璟心中暗暗又是一涼,面上笑容卻不減,甚至有些調皮的意味:“可真說好的,兒臣說了可不許惱的,父皇您可是大明國堂堂天子,可不許說話不算數的。”
皇帝沒好氣的擰了把他鼻樑,卻呵呵笑了起來:“朕能是那樣的人嗎?說吧!”
軒轅璟瞧準了被皇帝捏住了才咧嘴笑躲,如此一來就顯得是他沒躲開,而皇帝也不可能捏得狠,也就順勢便滑開了,最終結果還是一樣,只不過如此看起來多了抹卸人心防的稚氣未脫,張嘴就要說話,卻就見那去端水的內侍回來了,當即眼珠子就在皇帝眼皮底下滾了兩圈,笑嘻嘻道:“兒臣自是信得過父皇的,可到底有個人證還是比較保險些,嗯,你來得正好,正好給本皇子做個人證。”
後邊的話,自是對那內侍說的。
那內侍匆匆去匆匆回,哪裡知道剛剛父子二人說的什麼,可伴君如伴虎能活着就不可能是個沒腦回路的,只是一聽“人證”二字就知絕對不是好事,頓時頭皮發麻惶惶看向皇帝……
好在,軒轅璟以前有太后寵着素來無法無天,這般說話皇帝倒也習慣了,反倒是他去了西北迴來變化太大謹言慎行了才更讓皇帝擔心,如此自是不在意的笑笑:“你啊你啊,完全被你皇祖母寵得無法無天了,也罷也罷,天下是朕的天下,所有人都怕着朕,朕身邊還真就是少了你這樣的人……”
轉頭對那內侍道:“既然九皇子讓你給作證,你就給作個證吧。”說罷看回軒轅璟,笑問:“滿意否?”
軒轅璟嘻嘻一笑,退後抱拳就是深深一鞠:“謝父皇恩典。”
“行了行了,別耍嘴皮子了,趕緊說!”皇帝沒好氣的模樣笑嗔。
“那兒臣可就真說啦~”
軒轅璟直起身又俏皮的拖了個長音,一副皇帝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的模樣,惹得皇帝好笑又好氣的嗔了他一眼,才嘻嘻笑了聲,而後就一本正經起來:“父皇,兒臣喜歡外邊的世界,兒臣想像鳥兒一樣無拘無束的天空飛向,兒臣喜歡自由!”
皇帝一怔,抿脣默默的看着他。
軒轅璟猜不出皇帝聽到那番話的此時在想什麼,乾脆不猜,也豁出去的直白道:“您是清楚的,兒臣自小就不愛念書,又貪玩又沒抱負,幾位皇兄隨便挑個都能比兒臣能擔大任,您惱兒臣沒志氣也沒用,兒臣就是這樣的人。”
“說實話,兒臣以前就很想出宮看看外邊的世界,可惜太小皇祖母始終不允,兩年前纔好不容易得了準,您是不知道兒臣當時有多高興,而外邊的世界也果然非常大非常有趣,比兒臣想象的還大還有趣……”
“也不怕父皇您笑話,初出宮的兒臣就跟鄉下小子初進城一樣,完全被京城的街道巷子吸引了眼球,第一次看到那麼寬廣的世界,那震撼簡直無法形容,甚至天真的以爲,京城很大很大,大到就是全世界!”
“而去了西北,兒臣才徹底明白自己的多麼的天真幼稚,也才真正的體會到這個世界是有多寬廣……”
說這些話時軒轅璟兩眼發亮絕對發自內心沒半點做作,甚至仔仔細細把去西北路上一些有趣見聞風俗說了個沒完沒了,大有三天三夜不停歇的意思。
皇帝終於忍不住的打斷他,哭笑不得的投降:“行了行了,看你侃侃而談那興奮勁,還真有幾分鄉下小子進城的德行,瞧着什麼都新鮮,沒完沒了的說個不停……”
軒轅璟嘿嘿一笑,小心仔細着皇帝的面色,見他似乎真有些被自己天南地北的說得暈了不耐煩了,卻好像並沒有不悅,趕緊趁熱打鐵道:“不說就不說,可父皇答應兒臣的可不能不作數。”
皇帝一怔,問:“朕答應你什麼了?”
軒轅璟當即不依的跺起腳來:“您剛說了,兒臣喜歡什麼您就給兒臣什麼的,兒臣也老老實實跟您說了,兒臣喜歡自由,兒臣要周遊天下,您可不許耍賴,兒臣可是有人證的!”
說着就指向那內侍。
皇帝斜了一眼那內侍,略顯怪氣的道:“人證?什麼人證?”
“父皇您耍賴!”軒轅璟當即跳腳大呼:“堂堂大明國天子,豈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
皇帝卻是跟他玩上了一般,若無其事的端起水來喝,還嘖嘖了兩聲:“今兒這水真甜,不錯不錯,賞。”
那賞,自是對那內侍說的。
若是平時,只一杯水就得賞,那內侍自是偷着樂的,可今日不同往日,雖然皇上說賞定然是有賞的,可卻也意味着他得罪了軒轅璟這小魔頭,哪裡還樂得出來,卻也不得不擠出笑來謝恩。
果然,軒轅璟狠狠就瞪了他一眼,而後就沒規沒矩的衝皇帝嚎了一聲:“父皇您耍賴,兒臣生氣了!惹不起不能把您怎麼樣,兒臣還不信躲不起了!”
嚎罷,不待皇帝反應過來,軒轅璟一溜煙就飛快跑出了御書房。
皇帝反應過來面色不頂好,可軒轅璟也不是一天兩天這樣,搞得即便是他也不好這時候拉着臉吼他回來,只能意思性的叫了幾句沒回應便由着他去了。
當然,只是表面上的……
事實上軒轅璟的跑聲才稍遠,皇帝便招了人來讓跟上去:“他若出宮就由着他,但不許他出京城!”
——
軒轅璟一溜煙直接衝出宮去,老遠才停下來的回頭看,倒不是看有沒有人跟上來,而是看那種雄偉依舊的皇宮,那個他長大的地方……
以前他還不覺得,可此時他卻忽然覺得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也變成了吞人的怪物,彷彿他剛剛跑慢一點,便會渣都不剩的被吞個乾淨!
“九皇子……”
雖然路上折損了幾名侍衛,但赤虎只是受了點輕傷,跟進宮後還沒多休息,就又被衝出來的軒轅璟拽了出來,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也此時纔敢開口問,卻沒問出口,就聽軒轅璟大聲道:“父皇說話不算數,我生氣了就跑出來了。”
赤虎一怔,傻眼。暗道殿下您也不用這麼大聲啊,就不怕被人聽了去……
軒轅璟還真就不怕被人聽了去,甚至是故意說給某些有可能在的人聽的,哼哼道:“聽說太子皇兄和四皇兄都得賜府邸搬出宮了,我去他們那裡瞧瞧,嗯,就先去太子皇兄那裡吧,也好給皇嫂和侄女上炷香。”
也不知是真還是演的,說到這裡不禁神色一暗頗惆悵的望天嘆氣:“小丫頭也是可憐的,白白軟軟那麼可愛,我還沒抱幾回呢,就這麼沒了……”
赤虎道:“逝者已矣,九皇子請節哀。”
軒轅璟嘆氣:“該節哀的是太子皇兄,唉,走吧……”
說罷,就策馬往了太子府去。
軒轅璟回來的消息太子軒轅擎天自是早知道的,倒是沒想到,他竟會進宮沒多久便跑來了太子府……
軒轅擎天一身素服,整個人清瘦了一圈,眼圈黑得嚇人,顯然已經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笑起來不由就給人一種牽強的感覺,輕釦似要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安慰的軒轅璟的額:“雖說算不上好,但也好歹是大人了,不至於糟糕到要你來安慰,放心吧。”
軒轅璟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低下頭去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道:“我已是得知的第一時間趕回來,但還是……我……我還是去上柱香吧……”
軒轅擎天勾脣淺笑,點了點頭,親自引軒轅璟去上香,不想半道軒轅璟卻突然停了下來,尷尬道:“那什麼,我回來得及,匆匆見了父皇就匆匆出來了,還沒來得及沐浴更衣……”
“父皇都不在意,你皇嫂豈會在意,何況你這心意真誠,相信你皇嫂在天有靈也只會欣慰。”軒轅擎天溫和淺笑:“走吧。”
軒轅璟道:“那我去洗個手洗把臉。”
這要求不過分,也是出於對逝者的尊重,軒轅擎天自然不反對,便命了人端水來給他淨手洗臉。
——
太子府出來,軒轅璟更沒精神了,坐在馬上站在街頭茫然了好一會兒,纔有了反應:“剛剛急也沒多想,可如今卻是不好就這麼直接去四皇兄那裡了……”
赤虎問:“九皇子可是要回宮了?”
軒轅璟當即一橫眼:“不回!”
赤虎默。
想了想,軒轅璟道:“去買兩身衣服找間客棧洗漱了再說,唉,話說回來我也餓了,還是先找點東西吃吧。”
入夜後,他這一天的行程就仔細的被人帶回了宮裡……
“……九皇子在客棧洗漱後便去了靖賢王府,屬下回來時也沒有離開,似乎是要在靖賢王府住下的意思……”
而果然,不多久軒轅凌就派了人送信入宮,說軒轅璟要住在靖賢王府裡,讓皇帝不用擔心。
“他肯老老實實的留在京城就好。”皇帝淡淡道:“仔細看着他,莫讓他偷偷溜走又回西北去。”
他的兒子不跟他親近沒關係,但不能跟別人那麼親!
恭親王府,恭親王也得了相應的消息。
“那小猴子賊精得很,自是不會這麼急着走的,倒是指不定哪日皇上找他,他會跑到這兒來躲……”
恭親王沉吟片刻後,道:“你們仔細着些,莫誤傷了他。”
侍衛們紛紛應諾。
——
八月匆匆而過,九月悄悄來臨,西北的白日還好,清晨和夜裡地上卻已經開始結霜,日夜溫差大得離譜,雖別有一番韻味的美,卻實在讓人難以歡喜……
且不說這樣的溫差一不小心人就容易得病,就單說這才九月天就開始結霜了,到十二月那風還不得像刀子,雪還不得厚得壓塌屋子?
這對不是土生土長初來乍到的外鄉人而言,實在不得不憂心,包括蘇靜卉。
她好歹是大人,也不差那點錢,再不濟還能窩在炕上被窩裡不出來,可兩小寶怎麼辦?就算他們合作的肯一起窩在炕上被窩裡不出,她也真怕他們窩出什麼毛病來。
“往年降霜沒有這麼早,今天是比較特殊,估計今年寒冬也要跟着來得更早些,並且更冷。”軒轅徹也擰眉。
天氣更冷,就意味着物資要比往年增加,否則就得凍死不少人,而他可真不覺得皇帝會這麼好心一問就給加,而不給加的話,那還不穩定的二十萬大軍一旦凍死人指定得出大亂子,還有就是……
天氣異變,這裡都更冷了,界外的北胡國肯定更加難以生存,到時候爲了生存指不定就得過界來搶,一來二去輕易就能演變成兩國之間的大戰!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蘇靜卉輕嘆:“算得太多太早未必是好事。”
一個運氣不好,指不定還讓人有機可乘!
軒轅徹看了她好一會兒,幽幽道:“明明不喜歡你嘆氣卻總讓你嘆氣,我真是太沒用了……”
蘇靜卉卻笑得有些俏皮:“明明要求很多,還總一副慷慨大方的樣說只要這樣那樣便好,我實在對你很無語。”
她心如靜湖無風無波的時候,他說她太仙太不接地氣,讓他感覺不真實沒有安全感,等她靜湖起風起波總算接地氣了,他又說不喜歡她某些情緒表情……
真大爺!
“我哪有對你要求很多!”軒轅徹窘道:“不要冤枉好人啊。”
蘇靜卉勾了勾脣,懶得理他的轉頭逗兩小寶貝去。
“喂喂,你太過分了吧!”軒轅徹一把扯她轉過來,義正詞嚴道:“有些話我已經憋很久了,今天必須得說清楚!”
蘇靜卉挑眉。
“你太過分了!越來越過分了!自從有了這兩臭屁股後就冷落我不理我了!這太不像話了!”軒轅徹臉不紅氣不喘的大聲道:“我抗議!”
蘇靜卉忍俊不禁,卻是沒來得及調侃他什麼,香兒就在外邊道:“平郡王,侍衛大人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