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肅寒着臉不說話。
陸錦棠翻身下馬,和軍醫二處的人站在一起。
“李將軍若是真想趕人走,您不用趕走這裡的女子。軍醫二處是一個團隊,這裡不論男女,都是戰友隊友!您若是容不下這裡的女子,就是容不下我軍醫二處,那您把我們都趕走就是了!”陸錦棠說完。
她身後的軍醫二處立時按班、安排,分列隊形站好。
木蘭是他們的教官,木蘭一聲令下,他們橫平豎直站的整整齊齊,其軍容軍貌當真不輸那些打仗的兵吏。
“不能讓軍醫二處走!”
“如果不是軍醫二處,咱們早死在戰場上了!”
“是啊,昨日把我從戰場上扛下來的就是個姑娘,那姑娘自己摔了胳膊,還揹着我跑的飛快……”
……
傷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包圍着李肅的圈子漸漸縮小,頗有他不認輸認錯,就打到他認錯的意思。
李肅大約沒想到,他一聲軍令,竟觸怒衆人,引得傷員們羣起而攻之。
他黑着臉,頗有些騎虎難下之意。
“李肅,你爲人衝動固執。但念在你領兵之時,從來都驍勇果斷,衝殺在前,立下軍功的份上,本王命你暫交兵權,回營反思……”
“慢着!”
陸錦棠忽然打斷秦雲璋的話。
秦雲璋騎在馬背上,垂眸看她。
兩個人之間隔着李肅的人馬,隔着傷員們……竟好似站在了楚河的兩邊。
好似突然,他們的立場不同了。
秦雲璋心下有些慌,他微微眯眼。
陸錦棠也抿了抿嘴,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反對他,更不會公然的不給他留面子。
可這時候,她身後站的是她的整個團隊,如果她不爲她的團隊爭取正當的地位和權利,她就不配帶領這些人!
“王爺,爲何今日李將軍會站在這裡,公然挑釁傷害軍醫二處?爲何這些女子救了人,不得感激,反而要被逐出軍營?”
秦雲璋眉頭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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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爲您!因爲您從來沒有真正的承認過她們的地位!您只是默許這一切的發生發展,是您沒有保護好這裡!這些女子,像您的戰士一樣,爲您效力,可是您卻沒有承認她們有平等的地位!”陸錦棠說話擲地有聲,臉色異常嚴肅。
楚漢的分界線,在兩人之間異常明顯。
秦雲璋臉色有些尷尬和不自然。
“如果您還心存感激,如果您覺得軍醫二處所做的一切,應該被肯定。我希望王爺您能當衆確定軍醫二處的存在,並且,”她停頓了片刻,“請您依軍法處罰李將軍,還有您自己!”
她話音落地。
先是一片驚譁,繼而場面瞬間肅靜。
“你……你這大夫好大的膽子!”李肅驚道,他驟然轉身,朝秦雲璋拱手,“是末將衝動了,末將願獨自領罰,與王爺無關!”
秦雲璋垂眸看着陸錦棠。
她也仰臉看着他,她的目光堅毅認真沒有躲閃。
便是在衆人面前,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讓他當衆認錯不說,還讓他當衆處罰自己。
她竟拿他的面子,給軍醫二處擡地位!
四目相對,中間隔着楚河漢界。
秦雲璋眸色複雜的看着她,這對他來說,似乎也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
畢竟默許和承認女子地位,是極其不同的兩個概念。
如果默許算是一小步。
那麼直接承認,並且懲罰自己,來擡高女大夫的地位,就是實實在在的一大步了!
步子跨的太大——套用一句很俗的話——容易扯疼……
寧靜的僵持,不知持續了多久。
秦雲璋忽而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向陸錦棠走過來。
李肅的人立刻讓開,擋在陸錦棠前頭的傷員也主動分立兩側。
兩人隔着兩步的距離相望。
“你說的對,是我沒有承認軍醫二處,才讓你們今日受了這樣的委屈。”秦雲璋一字一句說的很慢,似乎很艱難,卻也很認真,“我今日,鄭重的向您們認錯,沒有你們的努力,沒有你們不顧個人生死,從戰場上救下傷員,讓戰場上的將士們少了後顧之憂,攻下宣城不會這麼順利!”
軍醫二處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興奮,激動的笑。
這樣的認同,這樣的肯定,比發了財還讓他們高興。
“請原諒,是我疏忽了。”秦雲璋忽而微微彎身,鄭重致歉。
他這麼正式,倒把衆人嚇呆了。
陸錦棠身後的人噗噗通通跪倒在地。
陸錦棠也拱手還禮。
“我願自罰五十軍棍,李將軍三十軍棍,以示懲戒!”秦雲璋揚聲說道,“日後膽敢有人不尊重這裡的女大夫,膽敢輕慢,言語輕浮,女大夫可直接上報與我,任何人不得阻攔干涉!本王會親自處罰那人!”
秦雲璋話音落地,軍醫二處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聲。
傷員們都跟着歡呼起來。
有些一直被人鄙夷,打小被叫賠錢貨的女孩子,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大約是第一次,她們通過自己的工作,通過自己的努力,爲自己贏得了尊重和地位。
秦雲璋和李肅捱打的時候,好些人跑去圍觀。
秦雲璋光裸着脊背,軍棍虎虎生風,一棍又一棍的敲在他本就佈滿傷痕的背上,竟有許多男子都暗暗抹淚。
“還以爲王爺養尊處優……王爺背上的傷,竟比我還多……”
“王爺當年尚且年輕,就爲聖上出生入死……可聖上……”
秦雲璋不曾想,自己捱了一回打,當衆處罰自己,非但沒有失了威信,反而爲他贏得了甚多的鐵粉。
李肅原本還有些不忿,自己堂堂一員大將,怎麼就因爲幾個小女子捱了一頓打。
但見他捱了三十棍以後,秦雲璋還生生咬着牙,扛完了比他多出的二十軍棍。
他心裡那點兒不忿,也消失的蹤跡全無。
李肅捱了打,回了營帳,便見雲雀在自己帳房外頭立着。
“雲宿衛,您怎麼來了?”李肅忍着背疼,施了一禮。
雲雀呵呵一笑,“這是軍醫二處的那位軍醫叫我給你送來的。”
他拿出一隻小瓶子,碧色的瓷瓶,裡頭是苦中帶着甘香的藥膏。
“貓哭耗子……”李肅低聲嘀咕,“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