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燁道,“既然水姨娘看着心煩,就把人送到我那兒去吧,宮小姐在,她的名節可有人爲證。”
水姨娘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咬了一下嘴脣,不再多語,看着人將漪容擡出屋子,眼中竟閃過殘忍的神色。
雲上燁的住處在中靠東,這是一個相當尊貴的方位,他擁有一座七進七出,兩座四進四出的院子,道路銜接間,轉折處,串連着十來處閣樓和水榭樓臺,組合成府中府的格局,似有無限天地,大氣開闊。
足見禮國公對大公子的重視。
雲上燁沒有妻妾,空閒的大屋子很多,爲了避諱,肖海揣摩着雲上燁的神色,將主僕二人安頓在大院東邊的四進院子廂房裡頭,又吩咐一名婆子,一名大丫鬟去服侍二人,再加上出去取藥的小丫頭,這等待遇,可是其他客人沒有過的。
而宮無傾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古代社會對女子的名節看得很重,如果她長時間留在這兒,不但對自己名聲有損,恐怕還會連累了熙原侯府。
但沒有什麼比人命更重要,她打定了注意,等漪容傷情緩一些了,就帶她回府。
雲上燁出去不久後,她聽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曲聲,雲上燁買了十來名戲子,安頓在閣樓中,男女各五名,興致起時便讓他們唱曲演戲,優哉遊哉,快樂似神仙。
宮無傾從鏤空的窗戶看出去,離得較近的那一座水榭上,雲上燁高大的身軀懶洋洋地倚在似軟塌又似靠椅的一個坐臥上,墨綢般的頭髮盡數傾散下來,手肘支撐在扶手上,手指輕點着眉心的玄色護額,一雙鳳眸迷離而瀲灩,姿態雍容又恣意,彷彿蒼生都不如眼,都盡數墮入一派亂眼紛繁的紅塵。
宮無傾收回視線,坐到榻邊,握住漪容的手,小臉上都是倔強和冷漠。
“水姨娘,夫人正在休息呢,說除非是國公爺來,任何人也不得打擾。”
一個旖旎奢華的院落中,婢女攔住來人,爲難地道。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夫人商量,如果你耽擱了,夫人怪罪下來,可沒有你好果子吃。”
水姨娘拔了一下頭上的簪子,朝上翻着白眼道。
婢女神色閃過鄙夷,卻保持着禮貌道,“容奴婢問問夫人。”
轉身進了屋頭去,不一會兒走了出來,露出笑容道,“夫人請姨娘進去。”
正屋裡頭,貴妃椅上的婦人着一身玫瑰紅水綢灑金五彩鳳凰紋通袖長衣,姣好的眉眼帶着絲絲不滿足的倦意,雖然她已經三十歲,卻保養得極好,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面顏在凰城中也是出挑,一雙眸子中流轉着一種說不出的風情,此刻,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擡了起來,接過婢女遞上來的清心茶,垂睫喝了一口,淡淡道,”我倒要聽聽,除了大公子把熙原侯府的三小姐帶到府中,以及收治了她受傷的丫頭,還有什麼值得水姨娘大驚小怪的,以致要把我從榻上吵了下來。“
水姨娘沒想到夫人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一下子臉變成了豬肝色,隨即鼓起勇氣
道,”難道夫人不擔心,這件事會對雲公子的名聲不利嗎?“
在她看來,夫人對雲大公子視若己出,該十分愛惜他的名譽纔是。
她看了一眼凳子。
花韶容這才擡手讓她坐下,她美麗端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是想讓我吩咐人,把宮無傾趕出國公府嗎?”
水姨娘正是這個意思,耳邊飄來唱戲的靡靡之音,想到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那俊美無匹的眉眼,那寬闊韌實的懷抱,皮肉立即酥了一半,又想到雲上燁對宮無傾的注視,有點憤憤道,“難道夫人想留她到那個小蹄子傷好了再離開嗎?”
花韶容怎麼會不懂她的那點小心思,對於她這樣做春秋大夢的行爲只是覺得可笑,她雖然一手把雲上燁往壞處帶,可雲上燁也不是這等貨色可以染指的,再說她是姨娘的身份,雲上燁是國公爺正妻的公子,真是不知羞恥。
她慢慢道,“你知道宮無傾爲什麼要暫時在禮國公府落腳嗎?”
水姨娘清哼一聲,“還不是因爲看上了雲公子,誰不知道宮三小姐雖然癡傻,可骨子裡卻是水性楊花,先前和皇曌王牽扯不清,如今又纏上了雲公子,也不知道丟人。“
花韶容微笑,氣定神閒地喝下一口茶,眉心處的困頓終於都散開了去,她道,“你只知道宮無傾癡傻,可見識過她的厲害?她纔回來幾天,就讓宮大小姐肩頭受傷,宮二夫人也遭到了三個月的禁足,不但如此,她還讓皇曌王吃了虧,當衆向她道歉,自罰一年念俸祿作補償,就在今天,她竟讓她的二姐發狂殺人,宮鳳枝已經被京兆尹帶走,殺人償命,只怕是死罪難逃。“
“她之所以到禮國公府來,不過是因爲那個丫頭在這種情況下回府只有死路一條,因爲想要宮無傾死的人,實在太多了。而她的婢女武藝高強,是當然要拔掉的。”
水姨娘睜大了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尖升起,“不,這不可能。”
“可這些,都是事實,人人有目共睹,人們只當宮二夫人是咎由自取,可仔細一想,每件事都跟宮無傾脫不了干係,再往深處想,一切惡果都是她一手促成。”
水姨娘驚了半晌,“這真是難以置信。”
“癡傻之中,或許也有乾坤,你看不到一個人的內心深處,所以,最好不要招惹她。”
花韶容說了這一番話,擡起纖細的手,在嘴上優雅地打了一個呵欠,“我困了,你請自便吧,少給我找麻煩。”
最後這句話頗有警告意味。
水姨娘只好灰頭土臉地出了屋子,臉上都是沮喪和不可思議,帶着一點驚疑,很快她穩住了心緒,一個癡傻,哪來這麼大的本事?一定是她運氣好,瞎貓抓到死耗子罷了。
她一定會讓她心甘情願地從雲公子的院中滾出去。
忽然想到了什麼,她臉上露出了詭笑,“等夫人休息夠了,我們再去見她。”
已經是傍晚,宮鳳枝還沒有回來,接到奴娘報信,趙姨娘開始坐不住
了。
宮鳳枝從小寄在二夫人膝下撫養,雖然她們的距離還不到一百步,但一年不能見幾次,宮鳳枝的一切行蹤由她的二等丫頭奴娘透露給趙姨娘聽,今日趙姨娘聽說宮鳳枝沒有告知二夫人和老夫人就偷偷出門去往冰焰湖,不由得隱隱擔心,直到現在還不見她的人影,她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聽到宮無傾也沒有回來,她稍微鬆了一口氣,或許只是兩個孩子談完,纔回來遲了呢?但仍是焦慮地在院中走來走去。
這個時候,一個打掃門口的粗使丫頭進入院子,說禮國公府水姨娘的貼身婢女要見四姨娘,趙姨娘神色一惑,隨即讓人進入院子。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趙姨娘不解,她跟水姨娘素不相識,只不過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
流霞臉上卻是帶着擔憂的表情,見面便道,“四姨娘,我知道這樣是有些唐突了,可事態緊急,所以才依照我們府七姨娘的吩咐來找你。”
趙姨娘道,“你趕緊說,出了什麼事?”
流霞道,“宮二小姐……”
趙姨娘一顆心更是提了起來,急切出聲,“鳳枝她怎麼了?”
流霞終於把情況說了出來,“宮二小姐在冰焰湖殺了皇曌王手下的一名隨從,被京兆尹大人帶回去了,估計已經移交到了大理寺。”
“啊。”趙姨娘驚呼一聲,膝蓋發軟,就要倒下去,她的貼身丫頭秋茗趕緊扶住了她。
趙姨娘臉色發白,喃喃道,“不可能,鳳枝她雖然有點沉默,可心底純善,怎麼可能會殺人?”忽然想到了什麼,她霍然抓住流霞的手,“一定是那個隨從妄圖對她不軌,是不是?”
大擎刑罰開明,若是女子自衛,殺死了居心不良的男子,可以判女子無罪,大理市還會給指一門親事,避免女子受到名聲的連累。
如果宮鳳枝是這樣的情況,那就好辦了,還可以順勢嫁個好人家。
可是,流霞可惜地搖頭,“那名隨從是無辜的,不過是將宮二小姐從湖中救起來,宮二小姐就惱羞成怒,拔出對方的劍,把人家殺死了。”
恩將仇報,罪加一等!
趙姨娘差點暈厥了過去,忽然掩面大哭,“我的鳳枝啊,你怎麼就做出了這種糊塗事。”
她哭得悲傷又絕望,肝腸寸斷,這座不大的院子也蕭瑟了幾分。
流霞嘆了一聲,“宮二小姐殺人,也是有原因的,她也是一個受害者呢。”
趙姨娘瞪大了淚眼,彷彿看到了一點轉機。
流霞道,“當時宮三小姐也在,有人看到,三小姐似乎向二小姐走了一步,當時二小姐正在因爲三小姐的丫頭漪容姑娘被禮國公府的隨從摸了身子,爲了熙原侯府的名聲着想,便提點了一下三小姐,三小姐卻做出了這樣想打人的舉動,二小姐就被生生嚇到了湖裡。”
這樣的細節也能知曉得如此清楚,可見花韶容的眼線果然是不容小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