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請琴師的事情,夫人坐了半天也累了,便和今笙說:“娘回去了,你午時睡會覺,晚上纔有精神守夜。”
今笙知道她是累了,她是極捨不得母親就這樣走掉,但她已起了身,服侍她的柳嬤嬤已上前來攙了她,奴婢們忙幫她戴上鬥蓬,把她裹得嚴實,因爲她平時喘咳得厲害,外面又極冷,便更懼寒畏風。
“娘,我送您。”燕京過來攙了她往外走,常年的病痛折磨,讓她顯得有些老態龍鍾,今笙站在那兒看着,鼻子酸酸的,如果可以重來一回該多好,讓她好好在母親跟前儘儘孝。
猛然,她朝母親消失的方向跑了去,跟前的紫衣慌忙幫她挑了簾子喊:“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外面雪大,您就在屋裡歇息歇息吧。”真怕她又想了個什麼不該玩的玩意。
顧今笙只是跑到了門口,只見外面的雪飄落滿地,堆積了厚厚的一層,有點耀眼。
她望着她的母親離去的方向,她上了轎輦,燕京哥哥送她離去。
她就那樣怔怔的望着母親消失的方向,不知不覺淚灑滿面。
“小姐,小姐您這是怎麼了。”襲人也來到她身邊,輕聲喊她,心裡有點慌。
從未見小姐這般哭過,無聲無息,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
小姐並非沒有哭過,但若真哭,肯定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嚎嚎大哭。
今笙便閉了閉眼,襲人把帕子放在她的手裡,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用帕子試幹了眼淚,慢慢回到屋裡,她逐個掃過身邊的丫頭。
她有四個大丫環,紫衣、襲人、明目、霞光,紫衣襲人通常是在貼身服侍她的,所以可以常伴隨她的身邊,明目和霞光在外面服侍。
四個大丫頭,也惟有紫衣和襲人對她忠心耿耿,直到最後爲她而死。
還有奶孃……
奶孃向來極爲疼她,她是跟着母親一塊陪嫁過來的大丫環,母親生了她之後,她的吃的喝的全是奶孃一手操辦,但最後,全都因爲她而死了。
她打量着房間的每一樣擺設,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慢慢站到銅鏡前,便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
不是她成人後的樣子。
照着這件事情來推算,她此時也應該才十四歲。
十四歲的她臉上還有些許的稚嫩,她擡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暗暗的捏了一把。
真疼……
作夢應該感覺不到疼意的吧!
爲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十四歲的時候,難道是她特別留戀這個時候的光景,魂魄便回來了。
~
紫衣和襲人在一旁暗暗的瞧着,沒敢打擾她,她從跌下來之後便有些反常了,現在更是站在鏡前一直看着自己發呆。
顧今笙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還算是好看的,不比云溪差,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美,死前才知道,用云溪的話來說,她這種美貌便是驚世之貌了。
即使擁有驚世之貌,後來在母親去世後,也沒有一個好的男人願意朝她提親,那時候她的名聲已經敗壞,隱隱聽見云溪和她母親議論她說:無才無德,傷風敗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連我的羨哥哥都敢屑想,她這輩子就別想嫁男人了。
爲這話,她衝過去和她大罵了一通,撕打起來。
無才無德,傷風敗俗,她的名聲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被敗壞的,她努力回憶了一下。
過年之後便是上燈節,在上燈節的時候,候府的小姐奴婢們一塊出了府,去觀燈。
那個時候,不知道是誰撞了她,當時她覺得是無意的,畢竟人太多,身邊都是奴婢,後來也沒追究此事。
那一撞,她便撞向了一個男子,出於本能,她便伸了手,直接從背後攔腰抱住了人家,她雖沒有因這一腳摔倒,可接下來那個人也一個回身便抱了她,並出言戲謔:“姑娘這是投懷送抱嗎?嗯,你身上可真香呢。”他作勢往她身上嗅來,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她羞得滿臉通紅,那人卻又立刻推開了她,一本正經的說:“大庭廣衆之下,姑娘不覺得難爲情,我也不好意思呢。”
那麼多人看着,她羞得無地自容,後來才知道,那人便是皇甫羨,未來的東華大帝,云溪的表哥。
後來,這事便私下裡傳開了。
但是,她卻因爲那一抱,對皇甫羨心生了好感,云溪也刻意在她面前誇讚她這位表哥,鼓動着她大膽的去表達愛意,連送帕子這等事都做出來了,但卻被人拿來當作笑談羞辱了。
他越是拒絕,她越是念念不忘,也越發讓她顏面掃地,名聲一落千丈,在貴婦圈裡,誰不知道她喜歡身爲皇子的皇甫羨,即使皇甫羨不喜歡她,誰又敢要一個掂記着皇甫羨的人。
如今,再次來看待這件事情,她便知道一切不過是云溪的手段罷了,明明他們倆個暗生情愫,明明她哥是太子瀚的人,皇甫羨恨他哥入骨,又怎麼可能會對她另眼相看。
且等着瞧吧,她也不知自己現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會不會忽然又消失了。
“小姐,小姐,燕窩湯煲好了,快來趁熱喝吧。”
她正想得出神,奶孃端着燕窩進來了,笑眯眯的看着她。
今笙回過神來瞧了瞧奶孃,奶孃已經四十歲了,年輕的時候服侍母親,年老了服侍她。
看着奶孃,想着她最後慘死的樣子,她鼻子一酸。
奶孃是被云溪她娘命人拿棍子活活打得吐血而死的,云溪得了勢,成爲皇后,她們更是肆無忌憚,她們的命對於她們來說,不過是螻蟻。
“奶孃,我身體結實得很,不需要天天補,這些燕窩,以後留着給母親吧,母親身體不好,需要多補一下身體,這燕窩不僅有養顏功效,還可以延年益壽呢,母親現在最需要這個,紫衣,你跑一趟,趕緊把燕窩送到母親那兒,母親平時都捨不得吃的,一定要看着她吃下。”燕窩是極貴重的東西,像那些庶出的小姐是很難吃到,但母親疼她,她幾乎是每天都可能吃到一碗燕窩。
平時,她多半都是分給了云溪來吃。
紫衣忙答應了下來,奶孃在一旁看着她,忽然低首試了一下眼角要流出來的淚。
小姐,真的是長大了,知道心疼夫人了。
“奶孃,這些年也讓您爲我操碎了心,母親的病重,又一直不見好轉,等過了這個年,您親自跑一趟,去我外祖母那裡,請個靠得住的郎中,爲母親好好看一看。”
“好,好……”奶孃連聲答應,她明白小姐的意思,外祖母那裡,她信得過。
~
與此同時,顧云溪在房間裡跺了幾次腳了。
她一身淺色羅裙,着了一件紫羅色彩繪芙蓉長裙,一雙似靈珠的眸子含着怒意,都等了這麼久了,顧今笙還沒有來找她道謙,以往她若是朝她說了什麼重話,過不多久還是會來和她說句軟話的,她若是再掉幾滴眼淚,她便會道謙。
這麼多年來,屢試不爽。
她的母親周菁周氏便在一旁笑她說:“你走來走去的累不累,就坐下來歇一會吧。”
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云溪到底是依着母親坐在了她身邊的美人榻上說:“姨娘,你說這顧今笙是不是有病,她居然用那樣的語氣對我說話,我非得三天不搭理她。”想起來就氣,當着那麼多奴婢的面說她,她一點面子都沒有了。
就算是候爺最寵愛的妾室,她生的孩子依舊得叫她一聲姨娘,稱別的女人一聲母親,妾室和正室之間有着差別可不只是一這點點,若是生不出孩子來,有些妾室的地位在府裡,還不如一個大丫環。
周姨娘便笑着說:“她大小姐脾氣,還不是想到什麼便是什麼,與她生氣犯不着。”
“就因爲她是嫡女,所以想什麼時候發脾氣便可以隨着性子衝我來了嗎?在她面前我就得假裝懦弱,處處遷就於她嗎?如果你被扶正,我用得着看她的臉色嗎?天天這樣子巴着她,我還有什麼尊嚴。”
“你小聲點。”周姨娘輕責她一句,雖然這屋裡屋外都是她的人,但女兒這麼大聲說這事,總歸是不合適,可事實上,女兒的話,也戳到了她的心窩。
如果可以,誰不願意做正室呢。
周姨娘微微斂了眉眼,她雖然已經三十歲了,而且生了兩個孩子,但貴在保養得好,瞧起來也就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子般,身上自有一股年輕女子沒有的嫵媚、玲瓏。
往那美人榻上側身半臥着,身着一襲紅色繁花抹胸,外面罩了件錦衣長袍,胸前若雪的肌膚透亮,姿態甚是撩人,她慢慢的說:“想收拾她一個小丫頭還不容易,馬上過了年不就是上燈節了,到時候你們都可以外出觀燈,把她一塊叫上……”她低言和女兒說了幾句,云溪眼神發亮,果然是個好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