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士李仕新與夫人趙氏對視一眼,心涼了半截。皇上這是擺明了站在海晏公主一頭。
夫妻倆都是北翼舉足輕重之人。
李仕新除了官居翰林學士,也就是號稱“內相”的高官,還是跟黃皓清父親黃頤楓齊名的大儒。
趙氏也是一代才女,人稱“梅秀居士”,其畫作以梅爲主,畫風自有一股出塵傲骨。
夫妻倆一向都是把清譽看得比命都重要,極致愛惜羽毛。
若是女兒揹負着害人性命反害己的名頭而死,他們李家怕是要臭好幾代。
那會子時安夏口頭謝過父皇寵愛,又謝齊公公親自跑一趟,才娓娓道,“還是先問案吧,幾位大人忙得也都還沒用晚膳呢。”
若是時安夏大搖大擺坐下來就開吃,梅秀居士還不一定把她放心上。
可對方這一作派,倒使她眉頭緊蹙,暗道不好,心裡莫名就竄上來一團火。
早前那一場聲勢浩大支援海晏郡主的“以吾之名”,就令夫婦倆私底下不滿。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煽動學子,煽動朝臣,這能是什麼好事?
他們認爲,小姑娘的身後一定還有推手。
李仕新本就在私下決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提醒一下明德帝,不能放任此勢頭,否則恐釀成大禍。
這還沒來得及進言呢,就得知女兒死在了宮裡。不止死法悽慘,且還說是他女兒要害人。
夫婦倆一致認爲,此案絕對有隱情,定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
人證可以買通,物證可以放置。
對,就是這樣!
夫婦倆相互對視一眼,心下已有了計較。
李仕新沉聲道,“劉大人,既然海晏公主不餓,就開審吧。”
時安夏悠悠道,“餓,還是餓的。”
我不吃,是我有禮貌;但你不能認爲我不餓。
李仕新:“……”相當厭惡此女!
還“以吾之名”!百官都瞎了嗎?此女一身江湖匪氣,肯定是在外流浪染上的,否則哪個世家的正經閨女能這麼說話?
但,他只敢腹誹,一個字都不敢往外蹦。
畢竟明德帝下過死命令,凡散佈關於海晏郡主謠言者,一律處以極刑。
他不想找死。
劉主審官便是問,“海晏公主,那要開始審嗎?”
時安夏認真更正,“劉大人,不是審,是問詢。本公主纔是被迫害的人。爲官者,要注意措辭,您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
劉主審官:“……”
這活兒沒法幹了啊!心好累!
李仕新:“!!!”
梅秀居士:“!!!”
馬楚翼:迴避,是我今宵最好的歸宿。還好我回避了,坐在上頭的都得受虐。
劉主審官從善如流道,“好,那本官開始問詢。準備好了嗎,海晏公主?”
海晏公主時安夏乖乖巧巧坐在齊公公親自給她搬來的凳子上,聲音清脆好聽,是少女纔有的稚聲,“準備好了。劉大人請,本公主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劉主審官儘量和善地點點頭,在腦中默了默措辭,才問,“海晏公主,您今日進宮做什麼來了?”
時安夏答,“父皇前些時日封賞我爲公主,原本早該進宮謝恩。可我還在孝期,就延後了。如今我祖父祖母已入土爲安,我就進宮謝恩來了。哦,對了,父皇說,他不忌諱這些。”
劉主審官從這字裡行間聽出來明德帝的寵愛,繼續問,“你是從御書房出來的,對嗎?誰送你出的宮?”
時安夏答,“對,我從御書房出來,是父皇派了個公公送我的。具體叫什麼,我不知道。”
劉主審官看向齊公公,“敢問齊公公,能不能說說是您手下哪位公公送海晏公主出宮的?”
齊公公心道,這位劉大人還是很厲害,一下就觸碰到真相了。便是淡淡一笑,點點頭,“咱家這就派人去給您請人吧。”
劉主審官心頭一跳,感覺真相恐怕就在這位公公身上了。
未等把人找來,梅秀居士心情極度悲傷,外加沮喪,出口便是疾言厲色,“若是貴妃娘娘真要害海晏公主,爲什麼那張手帕不在海晏公主身上?又爲什麼海晏公主毫髮無損?這裡面定然有鬼!劉大人,您一定要好好查!”
爲官者,最厭惡的行爲,就是在自己做事的時候,有人來教自己做事。
尤其更厭惡的,是被一個婦人教自己做事。
劉主審官當即就黑了臉,緩緩側過頭去,“李夫人這麼能幹,不如你來審案?”
梅秀居士一噎:“……”
李仕新打圓場,“拙荊不是那意思,還請劉大人海涵。”
劉翰森冷哼一聲,“辦案之地,乃正法高堂。豈容女子多言!李大人這家教不太好啊!”
大家都是正三品的官,我又不低你一等。
往日你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不就是仗着有個女兒是貴妃娘娘嗎?
如今這貴妃娘娘都死了,還死得十分不高明不體面。你現在跟我翹個屁!
梅秀居士臉漲得通紅。她一生受人尊敬,被人追捧,生個女兒又美貌如花,才情橫溢,還貴爲貴妃娘娘。
平日裡她就清高得從不與底層人接觸,張口閉口就是“爲官清正”,“傲骨清風”。
如今被人指責成這樣,頓時覺得……世態炎涼,人心不古。
她女兒纔剛死,這些當官的就來落井下石。
場面一度僵持得尷尬。
還是時安夏打破了雙方的冷寂,“照李夫人的說法,就是貴妃娘娘居心不良要害死本公主,可本公主沒死,就很對不起李家,是不是這意思?”
李仕新被搞得頭大如鬥,擺了擺手,“不,拙荊不是這意思。她只是想找出真相。”
時安夏固執地搖頭,“不,本公主聽到的,就是這個意思。好像本公主死了,才能合了李夫人的意呢。”
她說完,側過頭問,“齊公公,你聽到的是這個意思嗎?還是我理解有誤?”
齊公公陰沉沉地答,“咱家聽李夫人也是這個意思。李夫人喪女之痛固然讓人同情,但別忘了,海晏公主纔是被迫害的人。她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全是仰仗隆恩護體。可憐喲,海晏公主!”
時安夏深以爲然,端方平靜地點點頭,說了句真話,“對,隆恩護體,本公主才能在貴妃娘娘的迫害中活下來。”
兩人的話聽在別人耳裡,全是恭維。殊不知,真的是隆恩護體。
因爲西影衛韋行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