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亦痕抱起安心,見她安然的偎在自己臂彎,空蕩蕩的心頓時被填滿了,目光落在她清麗的小臉上,凝視了半響,轉眸看了安沐塵一眼,再次真誠的道謝,“多謝安郡王的相助,感激不盡。”
“得失幾何?幫了你,卻失了她。”安沐塵周身被一股絕望的氣息籠罩,整個人帶着說不出的死寂,喃喃道,“她醒過來,一定會很恨我吧?”
聞言,凌亦痕默然,安心對安沐塵幾乎是百分百的信任,所以纔會放鬆了警惕,只要她一旦清醒過來,就會明白,她的昏迷從頭到尾都少不了安沐塵的穿針引線。
愛有多深,恨意就會有多深,這句話,放在親人之間,亦是同等道理,安心的性子,他們都瞭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極端,要不是無路可走,他也不會求助安沐塵,讓他做出如此犧牲。
“終有一日,她會明白你我的良苦用心。”凌亦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眼神夾雜着一望無際的苦澀,聲音亦是帶着清晰可循的晦暗,“這段時間,你先在天牢裡呆着,等一切塵埃落定,就能撥開雲霧了。”
“但願如此。”安沐塵注視着凌亦痕懷裡的安心,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痛苦,揮了揮手,“走吧,你再多停留一刻,我怕我會反悔。”
凌亦痕點頭,抱着安心緩步出了帝寢殿,穿梭來往的宮人看到這幕場景,臉上無一絲一毫的驚訝,神色漠然的各司其職。
凌亦痕擡頭望天,今夜繁星閃爍,一輪明月高高懸掛,灑下瑩潤的光輝,一如他的心情,只要這樣能一直抱着她,每個日日夜夜都是他嚮往已久的夢境。
來到御書房,門口的兩個太監看到凌亦痕,立即推開門,凌亦痕每一步都踏的極輕,似乎怕不小心會驚醒了懷中的人兒。
輕若無聲的抱着她進了御書房專門歇息的內殿,凌亦痕把她軟綿綿的身子放在牀上,看着躺在重重疊疊如墜雲海的輕紗軟帳中的安心,一雙眸子滿滿的都是柔情蜜意,手有些顫抖的觸上她腰間的絲帶,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扯,月牙白的羅裙層層散開,鋪就在大紅色的錦被上。
凌亦痕躺在安心旁邊,微涼的指尖撫上她的眉眼,緩緩的向下滑動,一寸寸的描繪着她精緻的五官淪落,指下的肌膚溫軟柔滑,帶起一大片的圈圈漣漪,鳳目漸漸漫上了一層薄薄的氤氳之色,薄脣控制不住的吻向安心的脣瓣。
就在兩人的脣瓣距離不過半尺時,安心如寒星般的雙眸倏地睜開,一掌打上凌亦痕的胸口。
凌亦痕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被打飛,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眼中朦朧的浴色盡數退去,目光震驚的看着快速整理羅裙的安心,好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凌亦痕,你好的很!”這句話,安心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帶着滔天的怒火,咬牙切齒的道,“看來上次的警告對你起不了半點的作用,也罷,像你這般卑鄙無恥的小人,留在世上就是個禍害!”
“你沒中一線迷魂…”安心的那一掌,毫不留情,凌亦痕在無防備的情況下已然受了重傷,聲音虛弱的問道。
“你以爲我不精通混毒麼?”安心冷笑,毫不掩飾眸內的殺氣,“你太小看我了,以爲分別在酒中和沐浴的水中放了單一完全無毒的藥物,我就會分辨不出來麼?”
“那你爲什麼…”凌亦痕猶自不可置信。
“你是想說爲什麼在帝寢殿的時候我不醒過來對不對?”安心截斷了他的話茬,眸中劃過一道自嘲的光芒,一閃即逝,“我接受不了背叛,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寧願做縮頭烏龜,也不願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生哥哥把我推入火坑。”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一個火坑麼…”凌亦痕似乎想笑,但是剛扯動嘴角,血便流的更兇了。
“難道不是麼?”安心雙目含恨,嘴角勾起,笑的嘲諷厭惡,“我心有所屬,而你屢次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來逼迫我就範,凌亦痕,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能耐很大啊,讓哥哥都死心塌地的爲你賣命,來設計他的同胞妹妹,哈哈,這世道真是太奇怪了,親人不像親人,兄妹不是兄妹,我一直以爲哥哥將我看的很重,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凌亦痕看着慘然而笑的安心,心口被疼痛佔據,直壓抑的他喘不過氣來,想說什麼,剛張開脣瓣,一口鮮血再次噴了出來,染上了他身前的華貴錦袍。
安心深吸一口氣,面色恢復平靜,聲音不起半點波瀾,“這下好了,我不用留在東凌了,這個京城,早就讓我噁心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離開,而我爲了將軍府甘願困頓囹圄,即使舉步維艱我依然不曾畏懼過,因爲我有我想要守護的人,所以我從未怕過,既然哥哥是你的左膀右臂,那我也了無牽掛了。”
“你要走…”凌亦痕面色大駭,眼中泛上濃郁的恐慌,語氣竟有一絲乞求的意味,“不要走…”
“我爲什麼不走?”安心冷哼一聲,面色是徹骨的寒涼,“每回來京城一次,我的心就會被狠狠的傷一次,我已經不指望哥哥會對我還有一絲的眷顧了。”
“他都是被我逼迫…你莫要怪他…”凌亦痕眸中盛滿哀求,向來盛氣凌人,張揚無忌的他不顧自己尊榮的身份,殷殷的央求道,“不要離開東凌,我發誓再不強逼你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好不好…。”他看着安心無慾無求的小臉,那種從內心散發出的冷漠寒氣,讓他真正的認識她,她是打定主意要離去了,他或許此生都見不到她了。
這個念頭剛浮出,凌亦痕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心口疼的厲害,如凌遲一般,寸寸剜肉,刀刀入骨,撕心裂肺的痛。
安心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下了牀,走到凌亦痕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絕色的面容如一塊冰封了千年的寒玉,“你說的話,作的保證,沒有一絲的可信度,我現在在想,我要不要殺了你?嗯?”
“你如果真的要走,就殺了我罷…”凌亦痕費力說出一句話,斷斷續續的道,“能死在你的手下,也不枉此生了。”
“我怕你髒了我的手。”安心面無表情的道,話落,她再不看凌亦痕一眼,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內殿。
剛到御書房,安心正好看到推門而入的安沐塵,瞳孔猛地一縮,想躲閃已是來不及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激起陣陣波紋。
安沐塵的身子一僵,手掌不自覺的緊握成拳,顯然在壓制心中激動的情緒,安心目光沉靜的看着他,感受到他眸中複雜的光芒,嘴角微微翹起,臉上卻無半點的笑容,冷而森涼。
“哥哥要攔住我麼?”安心眼神幽幽的開口,注視着安沐塵變幻不斷的臉色。
“你…我…”安沐塵有些語無倫次,你我了好片刻,都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攝政王在哪裡?”沉默了一會,安沐塵垂下眼簾,低低的問道。
“死不了。”安心面色更冷了幾分,看着站在門口的安沐塵,寒聲道,“我不會殺了他,因爲他太過寡廉鮮恥,會髒了我的手。”
話落,安心清楚的看到他臉上閃過的那一絲慶幸,紅脣緊緊抿起,心底被沉暗淹沒,不等安沐塵說話,安心又道,“哥哥可否讓讓,我要走了。”
“走?”安沐塵一驚,下意識的問道,“你要去哪裡。”
“哥哥管不着。”安心淡漠的轉開了視線,看着桌案上跳躍的燭火,聲音淡而冷,“在哥哥奮不顧身的站在凌亦痕那邊時,我們的兄妹情誼已盡。”
聞言,安沐塵腳步踉蹌了幾步,險些站立不穩,目光包含着無邊無際的蒼涼,“妹妹是要與我劃清界限麼?”
安心突然覺得這句話好耳熟,想了想,才恍然記起來在剎血閣山前他也曾經問過這樣的一句話,‘妹妹是要與將軍府劃清界限麼?’
當時她毫不猶豫的答是,但心地還是有那麼一絲絲不忍和期待的,期待孃親沒死,期待爹爹和哥哥會救了孃親,期待那一切只是個誤會,後來玉華告知她真相,心裡的期待夢想成真,沒人能知道,那一刻她有多麼的歡喜。
但現在她的心沒有一丁點的情緒,因爲她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他和凌亦痕的談話,親眼所見有可能是假的,這次她爲了避免誤會的發生,忍耐着被凌亦痕的擁抱,就是想知道這場算計哥哥是不是真的參與其中。
當結果不如人意,當現實赤裸裸的揭開,呈現在她眼前的只有鮮血淋漓的殘忍,她沒有辦法接受,所以不願面對。
“原來上天不是每回都那麼好心的。”安心意味不明的道,“上次京城外,我私心的希望成真,我真心的感激上蒼,讓我沒失去孃親,但這次,我努力的想讓自己有一絲期望,期望剛纔對我下手的人不是那一直疼我愛我,護我憐我的哥哥,可惜這回天不從人願,哥哥還是哥哥。”
安沐塵昏暗的眸光有一絲的破裂,溢出濃的化不開額痛楚,啞然失聲。
“哥哥,你告訴我,是不是在你心裡,你對我的愛護比不上對凌亦痕的赤膽忠心?”安心看着安沐塵,聲音一句比一句輕,“即使他三番兩次的對我使下九流的手段,你依舊可以做到視而不見?即使你明知道我喜歡玉華,你也可以把我推入火坑。”
“即使皇宮是個大牢籠,你明知道我不適合這種環境,也願意看我一輩子強顏歡笑?”
“即使我爲了你可以放棄很多,包括自己的生命,你也視若無睹,照樣我行我素的忠心凌亦痕跡。”
“哥哥,你告訴我,是不是?”安心死死的盯着安沐塵,聲音沙啞,“哥哥,你看着我,是不是?”
安沐塵的眸子對上安心心痛複雜萬千神色涓涌奔騰的雙眸,心像是被揪住了,連呼吸也不會了一般。
這是第一次,安心從未如此絕情失望過,即便那次在剎血閣山前時,她看起來冷心冷清,但眸底那一絲絲不易察覺的眷念還是可以看出來她的不捨和痛惜。
“你看,你默認了。”許久沒聽到安沐塵的回答,安心心底那一點縈繞的希冀漸漸的消散,如一片不堪一擊的樹葉,被風捲起,不知飄散到了何處。
“呵…”安心突然一笑,笑意並未抵達眼底,溫涼的笑蔓開,“我不知道你和凌亦痕的這局棋要籌謀什麼,我也不感興趣,我累了,真的很累了,也許從沒這麼累過。”
安沐塵嘴角抖動了半響,他想過無數次安心清醒過來時的場景,即使在心裡早就預演過千萬次,但心仍舊不可避免的刺痛萬分。
安心不再說話,邁開腳步越過安沐塵,剛跨過門檻,猛地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拉住,“放手。”
“不放。”安沐塵吐出兩個字,將她的手攥的緊緊的。
“我不想對你出手,但是你別逼我。”安心淡淡的道,聽不出任何情緒。
安沐塵抿脣不語,攥着安心手腕的手越發緊了幾分力道,骨節依稀看出泛白的青色。
“放手!”安心一字一頓的道。
“不放!”安沐塵神色執拗,雋永俊美的容顏滿滿的都是堅持。
安心猛地一揮手,從安沐塵手心掙脫,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
安沐塵身形不穩,扶住門框穩定住凌亂的腳步,揚聲道,“攔住她!”
隨着他話音落地,御書房四周隱藏的暗衛齊齊現出身影,清一色的黑衣蒙面,眼神銳利。
安心回頭看了一眼安沐塵,不含一絲感情的道,“哥哥如果非要把我對你的最後一點不忍給磨滅,我也無話可說。”
安沐塵眼中痛楚氾濫,不過一瞬,他就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如水,“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就不容自己退縮。”
“看來哥哥很堅定。”安心不置可否,話落,她取出問情,身形如一道閃電衝進了暗衛中,每一招都竭盡所能,在她的權利出手下,即使是武功高強的暗衛也不能阻止她的腳步。
一排人倒下,另一排人繼續蜂擁而上,前仆後繼,刺目的金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分外的奪人眼球。
這一幕情景,讓安心想起在南雲太子府時,她也是如此的大開殺戒,一波波的人如收割麥子一般,快速的倒下。
源源不絕的暗衛重重包圍着安心,安沐塵一雙眸子黯淡無光的看着那一抹白色如月光的身影來回的穿梭在黑衣的人羣中。
“你真的要留下她?”凌亦痕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沒有回頭路了。”安沐塵不回頭,依舊觀看着眼前的殺戮,淡淡的聲音透着一抹清寒,“從我走進帝寢殿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她對你是狠不了心的。”凌亦痕手捂着心口,腳步虛浮的走過來,倚靠在門框上,脣角的鮮血格外醒目。
“但我再也走不進她的心了。”安沐塵涼寒的眸子染上絕然毅然之色,“就像你說的,終有一日,她會明白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在她質問我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告訴她。”凌亦痕苦笑了一下,“也許她就能原諒我了,更甚至她會很同情我,然後我能依靠這份同情在她心中佔據一席之地。”
“一國之君靠同情來留住一個女人,說出去未免太過可笑。”安沐塵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見他癡癡的看着殿前上下翻飛的那抹如雪般的身影,暗歎了一聲。
“有什麼可笑的,能求得她的一次回眸已讓我喜不自勝了。”凌亦痕嘴角蓄了一抹淺淡的笑容,目光跟隨者安心晃動的身影,如影隨形,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瞬,她就會消失不見。
安心聽到兩人的談話,冷冷一笑,要留下她?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按動問情上的機關,銀針漫天射出,她四周的暗衛頓時倒下了一大片,從懷中掏出一個信號彈,手腕一揚,天空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
“龍衛。”凌亦痕見安心放出了信號彈,目光一凝,提高聲音喚道。
數十道被凜冽的寒氣包裹着的人影齊齊出現,頃刻間便落在了安心的身旁,第一招就毫無保留,十分的真氣連安心亦是不敢小覷,打起精神來應付內力已經登峰造極的龍衛。
每一個龍衛的武功較之她前世的身手都高了幾分,若不是她身負玄力,前陣子玄力和九重鎖的真氣提升了一個臺階,怕也很難不落下風。
但暗衛和龍衛人數衆人,安心粗略的掃了一眼,最起碼不下數百人,長時間的纏鬥下去,她的玄力消耗不起。
既然凌亦痕早有準備,那必定皇宮也佈下了重重的封鎖線,心宿和橙影想要趕過來,應該也要花費一些時間。
安心試着施展玄術,玄力外泄,轉化爲精神力,無形的波動席捲上距離她最近的兩名龍衛身上。
那兩名龍衛只感覺腦袋猶如針扎一般,細細密密的疼痛在腦內蔓延,這種痛,比身體的疼更令人難以承受,兩人大叫一聲,齊齊抱住腦袋在地上哀嚎,翻滾。
其他人看到兩人在地上痛苦嚎叫的模樣,手下的動作不由自主的滯了一瞬,目光不可思議的看着安心,要知道龍衛都是千里挑一的暗人,以貼身保護東凌皇上爲己任的暗衛,個個心性堅韌,武功絕絕,即使是身上被砍了無數的,依舊能面不改色殺敵的絕頂高手。
安心皺了皺眉,好用是好用,但是玄術一出,玄力消耗的太多,不划算,她初次使用,還不能完全運用自如,必須得經過長時間的聯繫,才能做到心隨意動,不出則已,一鳴驚人的效果。
一次的玄術,居然消耗掉了她十分之一的玄術,而且才僅僅放倒了兩個人,安心不敢再動用玄術,萬一援兵還沒趕到,她卻因爲玄力消散殆盡而被活捉,那就大事不妙了。
“她用的是玄術麼?”凌亦痕目光定在那兩個面色痛苦的龍衛臉上,吶吶的問道。
“大概是吧。”安沐塵道,“不要懷疑她的本事,假以時日,她的玄力一定會大成。”
“是啊,那時候,怕是連玄璃都無法壓制她了。”凌亦痕運轉丹田內的真氣,緩緩遊走在四肢百骸,爲自己療傷。
“你的傷?”安沐塵瞥了他一眼,蹙眉問道。
“還死不了。”凌亦痕搖搖頭,無奈道,“她是真的想殺了我的。”
“她的性子太過偏激,寧願赴死也不喜被人逼迫。”安沐塵沉聲道,“她的性子不隨孃親,也不隨父親,而是與生俱來的。”
“她和小時候的樣子天差地別。”凌亦痕臉上帶了一抹回憶的惘然之色,“五歲前她都很喜歡黏着我的,但那時我卻對她怎麼也親近不起來。”
“許是長大了,漸漸也變了吧。”安沐塵亦是回想着小時候的安心到底是何種模樣,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軟軟糯糯的叫他哥哥時的場景,眉眼涌上一抹晦暗,“也許從今日起,我和她就要分道揚鑣了 。”
“你明知道留不住她,爲何還要留?”凌亦痕對安沐塵的心思感同身受。
“你不是一樣?”安沐塵面無表情的道。
兩人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濃郁的苦楚,還有心底那一絲半點的不甘心。
小半個時辰過去,安心依然沒看到橙影和心宿,想着估計她們被絆住了,一時片刻趕不到,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一方錦盒,以內力催動,正是漫天花雨灑金錢。
“躲!”凌亦痕和安沐塵看到滿天飛舞的金光,面色頓時大變,不約而同的吐出一個字。
安心在手腕抖出滿天花雨灑金錢時,身形已然拔地而起,直直竄向百米高空,凌亦痕和安沐塵的話音剛落,爆破聲響起,伴隨着不絕於耳的慘叫聲,在深深的夜色中,顯得無比悽慘,讓人不忍聽聞。
漫天花雨灑金錢可以酌量的增加或者減少數量,人數太多,一份漫天花雨灑金錢絕對不夠殺死所有人,所以安心擴大了面積,金光零碎的分佈在每個人的腳下,爆炸的威力不足以炸死,但卻能讓他們受到程度不一的傷害。
須臾,爆破聲息止,安心徐徐下降落地,看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暗衛,果然如猜想的一樣,閃躲及時的只是受了輕傷,場中沒倒下的還有二三十人,全部都是訓練有素的龍衛,但每個人嘴角都掛了一絲鮮血,顯而易見的也是受到了波及。
“凌亦痕,你確定不放我走?”安心揚聲道,“你若還不識時務,我下一次炸的就是你的皇宮,三國之一的東凌,若是連皇宮都被炸了,顏面何存?”
“你炸吧,我再命人修建就是。”凌亦痕眸光清幽的看着安心,淡聲道。
聞言,安心面色一寒,身形一閃,飛在皇宮的屋頂上,手腕擡起,她說到做到,從來不食言而肥。
正在調勻呼吸的龍衛見狀大驚,連忙晃動身形,也來到了屋頂上,就要出手攔截安心的動作。
“罷了。”安沐塵突然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左右留不住,不如放她走吧。”
凌亦痕俊顏一變再變,腦中有片刻的混沌,放她走?萬一她不去不回來了怎麼辦?萬一他此生再見不到她該怎麼辦?
“不。”心口被沉甸甸的巨石壓住,沉悶的喘不過去來,一個不字脫口而出。
“除非你想看到她的屍體。”安沐塵目光如劍的盯着凌亦痕,眼神凌厲,“別忘了你的目的,如果她不復存在,我跟隨你做的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凌亦痕臉色頓時蒼白,神色恍惚間便變了無數種顏色,眸光空洞無依,整個人如一具失去了魂魄的木偶,行屍走肉。
安心在聽到他的那個不字時就已經再次和龍衛交起手來,一口鬱氣憋在心裡,上不來下不去,生生的難受,咬牙恨恨的想着,她還沒炸過皇宮,今日非要試試,連柱子都是金銀所鑄造的宮殿,爆炸的時候一定美輪美奐。
龍衛都受了傷,自然不敵,勉強支撐着安心的步步緊逼,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你若不積蓄力量,就算到了她明白的那一天,你還拿什麼去護她!”安沐塵眉眼是掩飾不住的沉鬱,薄脣緊緊抿着,雖然再不見之前的死寂,卻也是壓抑着某種情緒的幽暗。
“住手!”凌亦痕猛地回過神來,大聲的道,“讓她走。”
岌岌可危的龍衛聽到凌亦痕的聲音頓時住了手,不再戀戰,身形閃動,眨眼間就消失在這片黑漆漆的天地中。
安心站在房頂上,眼神掠過殿門口的兩個人,扔下一句冷寒如冰的話,“再也不見,後會無期。”隨即足尖一點,瞬間消失無蹤。
安心飛出了高高的宮牆,直接回到了郡主府,剛進入內室,就見雲輕站在窗前,擡頭看着天外的月色。
“你怎麼回來了?”雲輕聽到安心的腳步聲,立即轉頭朝她看去,視線觸及到她染血的白衣時,頓時大驚失色,連聲問道,“你受傷了?”
安心疲憊的擺擺手,一屁股坐在軟榻上,有氣無力的道,“無礙,不是我的血。”
“發生了何事?難道攝政王真的對你下手了?不對啊,安郡王也在宮裡,而且這是第一個晚上,照理說,他不該選擇在今晚。”雲輕看着安心昏沉的臉色,只覺得她周身隱隱環繞着一股慘淡的氣息,心下涌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快言快語的問道,“可是安郡王出事了?”安沐塵在她心中,至關重要,除了這個可能性,他想不出到底有什麼能讓安心變成這般心如死灰的模樣。
“他很好,好的很。”安心軟倒在軟榻上,神色一片黯淡,“他是凌亦痕的人,以前是,一直都是。”
“嗯?”雲輕清雋的臉上現出一抹訝異,難以置信的道,“安郡王是攝政王的人?你會不會猜錯了。”
“其實以前一直是我忽略了。”安心閉上眼眸,啞聲道,“老皇帝爲什麼那麼信任爹爹?是因爲爹爹從來都是老皇帝的人,爲老皇帝馬首是瞻,每個國家的皇帝都有一套專門的帝王權術,而老皇帝的治國之道有一樣就是培養心腹,將文武百官牢牢的掌控在手裡,所以雲丞相和爹爹一文一武,對老皇帝忠心不二。”
“攝政王爲下一代的東凌之主,他的身邊也必須出現如雲丞相和安將軍那般的人來輔佐朝綱。”雲輕頓時明白了,順着安心的話繼續道,“所以安郡王就是安將軍的接班人,和如今行天子之職的攝政王一樣,他會走上安將軍的路,一力爲新帝效忠。”
“嗯。”安心應了一聲,聲音若有若無,算是同意了他的說法。
“也許早在東凌皇選擇凌亦痕爲下一代新帝時,安郡王也同時被選中了。”雲輕看向安心的目光中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她對安沐塵,不可謂不用心,當真心被無情的踐踏,她的心該有多痛。
“我早該想到的。”安心身子一顫,抓住一個軟枕抱在懷裡,身子蜷縮在軟榻的角落裡,聲音小的幾不可聞,“老皇帝許了將軍府無上榮耀,又怎麼會放過哥哥?”
“郡主可是怪安郡王?”雲輕從懷中拿出火石,點亮小几上的燭火。
“若是你,你會怪麼?”安心苦笑一聲,心口蔓延的酸楚幾乎佔滿了她全部的情緒,想擠出一抹笑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我是真的很喜歡哥哥的,其實我這個人不好相處,我自己知道,我身邊很少有朋友,能夠得到我認同的人極爲不易,就連爹爹我剛開始都是見他父親的。”頓了頓,安心倏地想起了什麼,“這個東凌,我是一天不想呆,但是爲了將軍府和玉華,我是真的在強迫自己適應這裡的環境,想着親人和愛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海闊天空的日子再美好,少了自己愛的人也是索然無味。”
“可安郡王辜負了你對他的一片情意。”雲輕把安心想說但不曾說的話說了出來。
聞言,安心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幾下,緩緩的睜開眼,“是,他的確辜負了我對他的情意,我回京的第一天,他承諾過,不論我捅了什麼婁子,他都會護我到底,今日我問他最在乎的人是誰,他不假思索的說是我,我傻不愣登的相信了,誓言猶如在耳,可不過幾個時辰,天翻地覆,推翻了我心裡的一切認知。”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雲輕看着安心,她一雙眸子盡是灰敗,不由一嘆,“郡主莫要怪他。”
“我怎麼能不怪他?”安心使勁的掐了掐眉心,微微一笑,而那笑意並沒有半分溫暖之色,直叫人覺得身上發涼,“若我不熟悉混毒,今日會着了道,然後失身於凌亦痕,那你明天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失身?”雲輕眸光溢出一抹驚愕,清潤的聲音透着絲絲的焦急,“怎麼會?難不成攝政王又用了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法子?”
“是啊,陳腔濫調,也不換個新鮮的。”安心抱緊懷裡的軟枕,像是要抓住最後的慰藉,“是不是在這樣的一個時代裡,奪了女人的清白,就能攻佔她的心防,從而徹底的佔領了她?”
她懷中的軟枕已經變了形,雲輕感覺到她身子的戰慄,心下止不住的滑過陣陣酸澀。
“郡主是怎麼從皇宮出來的?”上個話題太過沉重,雲輕溫聲問道。
“因爲他們瞭解我。”安心面色冷然的回答,“我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我性子易走極端,所以經常會鑽牛角尖,是屬於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凌亦痕若竭盡全力還是可以留下我的,但是第一,他會損失慘重,第二,他能得到的也只是我的一具屍體。”
“既然攝政王知道你不會乖乖就範,那爲何他還要兵行險招?”雲輕聲音清碎如冰,緩緩坐在榻上,“就算他僥倖目的得逞,明日你得知真相,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就要回到上一個話題了。”安心坐起身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苦意在脣齒間流連,一下子就沖淡了心裡的酸澀,“女人啊,不就那麼一回事,身子給了一個男人,便會慢慢的把重心轉移到那個男人身上,久而久之,或許就能愛上了,凌亦痕大抵就是如此想的吧。”在古代,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也許他明知道你會走上極端,但心裡卻存了那一絲僥倖。”雲輕道,“就是那一絲僥倖,使得他不顧一切,不管成功還是失敗,總得要試試。”
“可能吧。”安心不置可否,所有以愛的名義來不擇手段的人都沒有資格說愛。
“郡主打算怎麼辦?”雲輕喟然長嘆。
“走。”安心吐出一個字。
“怎麼走?何時走?”雲輕一點也不意外,跟安心打交道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她的心思還是能揣摩幾分的。
“光明正大的走,馬上就走。”安心想也不想的就道。
“去哪裡?”雲輕又問。
“天大地大,還怕沒有容身之處麼?”安心突然覺得很是煩躁,語氣有些不好的道,“我現在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靜靜。”
“郡主不如去輪迴海吧。”雲輕明白她如今亂糟糟的心情,軟語建議道,“玉少主還有兩天半才能到,郡主可以先行出發。”
“不去輪迴海。”安心否決了他的提議。
“爲何?”雲輕以爲安心不會反對纔是,她不是一直吵着鬧着要去輪迴海和玉華相依相守的嗎?
“要是玉華知道了這件事,你覺得他會如何?”安心不答反問。
雲輕一怔,隨即便聽懂了安心的話意,如果玉華知道了,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兒。
“難道郡主要和玉少主分開一段時間?”雲輕黑幽幽的眸子中攢起清亮的光束,聲音有一絲迫切。
“我需要冷靜。”安心深吸一口氣,“玉華見不得我受半點委屈,更遑論我險些就再也出不了皇宮,而且,他估計會很惱怒我,我還是暫時避開他比較好。”
雲輕沉默,想着何止是惱怒,連他估計也會被玉華遷怒。
“郡主若是願意,可以跟雲輕回南雲。”雲輕試探着開口,“這件事,雲輕沒幫到郡主,玉少主肯定會找雲輕算賬,雲輕還是早日啓程回南雲躲着比較好。”
安心看着雲輕臉上苦惱的神色,嘴角翹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此時,半掩着的窗子無風自動,心宿和橙影無聲無息的飄了進來。
“請世子妃(小主)賜罪。” 兩人單膝跪倒在安心面前,齊聲請罪。
“無事。”安心搖了搖頭,“不怪你們,皇宮戒備森嚴,哪有那麼容易就能闖進去的。”
兩人脊背挺的筆直,聽了安心的話,並未起身。
“去準備一下,立刻出京。”安心掃了二人一眼,吩咐道。
“請世子妃(小主)賜罪。”兩人重複了一遍剛纔說的話。
“我使喚不動你們了是不是?”安心秀眉一豎,聲音微微凜冽。
“屬下遵命。”兩人只好站了起來。
安心沉吟了片刻,倏地想起了什麼,冷聲道,“我要去趟將軍府。”
“救出千羽?”雲輕挑眉問道。
安心點點頭,“我要是一走了之,受到牽連的首當其衝就是千羽,他不辭勞苦的在將軍府這麼久,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惦記我的安危。”此時,千羽的聲音突然傳進內室的幾人耳中。
安心在他剛現身在院子裡的時候就感受到他的氣息了,聞言,微微一笑,揚聲道,“千少主何時成了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了?是要我去請你出來嗎?”
雲輕嗅了嗅空氣中瀰漫的味道,倏地一笑,搖頭道,“原來千少主易容成嬌滴滴的美人了,許是怕羞,所以纔不敢見人,郡主莫要見怪。”
“見怪倒是沒有,只是很想看看名動天下的千面公子易容成國色天香的美人時,是何種的銷魂蝕骨。”安心脣畔噙了一抹淡笑,不高不低的聲音傳了出去。
“你們做夢!”千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森涼的目光看着安心和雲輕,恨恨的道。
安心訝然的看了他半響,最後實在忍不住的撲哧一笑,心中的灰色消去了不少。
雲輕同樣忍俊不禁的打量着千羽,他卸去了易容,俊顏一如既往,但身上一席淺粉色的羅裙還有那高聳的‘豐盈’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尤其是他頭上還綰着女人的髮髻,配上他秀雅溫和的面容,顯得格外的違和。
安心起身從衣櫃裡拿了一件衣服扔在他身上,好笑的道,“玉華的錦袍,你先去隔壁的房間換了吧,不然我沒法跟你說話。”
千羽接過錦袍,嘟囔了一句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玉少主絕對會惱怒郡主。”雲輕聽到千羽的嘟囔,輕咳一聲,“玉少主以前喜穿藍衣,後來爲何符合郡主的喜好,便婦唱夫隨了。”
“一件衣服而已,能證明什麼。”安心想起玉華,清涼的神色稍微和緩了些許,嘴角掛着一抹笑意。
“證明玉少主對你的心可鑑日月。”雲輕眸光閃了閃,淺笑道。
安心笑了笑,沒說話。
“郡主要離開京城?是決定和安郡王劃清界限嗎?”換好了衣服的千羽懶洋洋的站在門口,隔着珠簾,看着安心,並不拐彎抹角,單刀直入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