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灰濛濛的,半空中扯棉絮似的雪花飄飄灑灑。
地上白茫茫一片,幾個丫頭挑了燈籠慢慢走過來,後面一個桃紅衣服的大丫頭端着個拖盤站在廊下,看看天色,小聲道:“這天氣真邪了。”
說着話,她拍拍衣上沾的雪花,走到屋外,兩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把手從厚厚的袖子裡伸出來,利落的打起簾子來,一個丫頭笑道:“環兒姐姐,這樣大冷的天也不在屋裡歇着,這又是做甚了?”
環兒一笑:“王妃瞧見下雪了,突的想起去年收下的梅花上的雪水,便在後院那棵梅樹下埋着,有一小甕呢,讓取些來煮了茶待客,又說讓送些給王爺嚐嚐,下雪的天氣裡賞梅品梅花茶倒也是一樁美事。”
小丫頭也跟着笑了起來:“怪道呢,王妃就是主意多些。”
環兒低頭抿嘴,端着盤子進了屋。
外邊天冷的什麼似的,只覺和人臉上都跟刀割一樣,一進屋子,卻是溫暖如春的。
暖氣迎面打來,環兒機靈靈打個寒戰,把托盤放下,在薰爐上暖了暖手:“王妃,那雪水取來了,可要煮茶。”
就見月嬋挺着大肚子坐在迎面軟榻上,她穿着香妃色的襖袍,領口和袖口都鑲了白色的狐狸毛,更襯的那圓潤許多的臉雪團般白淨可人,頭上戴了如意八寶珠簪子,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只戴個翠色的玉鐲,倒顯的雅緻的緊。
月嬋膝上搭了塊薄毯子,正和對坐的辛姨娘說話。
聽環兒問起,便笑道:“姨娘今兒也來巧了。偏你來了,這雪就下了起來,瞧來,這是老天有意留客呢,少不的。我也得把珍藏一年的好水取出來,煮些好茶待客。”
說的辛姨娘也笑了起來:“偏偏你這張嘴,編派起人來一套一套的。讓人恨不得愛不得。”
月嬋瞧起,辛姨娘整個人都爽利許多,瞧來神彩飛揚。想來。劉梅徹底的倒了,辛姨娘不用每日擔憂,這日子好過了,人也精神許多。
“環兒,你去煮茶吧!”
月嬋一擺手,環兒會意,叫了幾個丫頭帶了雪水下去煮茶。
辛姨娘指指放在一旁案上的幾樣小玩意:“這是四姐兒非要讓我帶來的,說是你如今身子笨。做活有些不方便,她正學女紅,少不得做些小衣服給款來的小外甥穿。做的不好,你也別見笑。”
月嬋一樣樣的撿了看。布料都是好的,針腳也細密,那些衣裳被子之類的,線頭都縫在裡邊,外邊一絲不見,想來,月娟也是費了許多心的。
“難爲她想着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裡能見怪。”月嬋讓把那些小衣服都放好,拉了辛姨娘的手:“姨娘如今日子不錯,不知道太太……”
提起劉梅來,珍珠還是要咬牙的,當時尋到解藥的時候,月娟可就只剩一口氣了,若是再晚一步……珍珠想都不敢想,反正,她和劉梅的仇是結死了的。
“她啊!”珍珠一抹鬢邊的頭髮:“這不,太太是個糊塗的,想下給我們母女的毒,偏巧給弄錯了,她自己倒是給喝了,那毒也霸道,太太那樣的美人,生生的折磨的……唉,如今啊,怕你也認不出來了。”
說着話,珍珠湊過去,小聲道:“我知曉你不待見她,她那個樣子,是人見了都厭惡的,老爺那是連她住的院子,靠近一步都不願意,我趁着老爺的意,給她下了毒,又怕她不安生再害別人,便又給她下了啞藥,讓她說不出話來,看她還如何指使人。”
月嬋點了點頭:“這倒是了,若再任由她搞下去,不定再害哪個呢。”
珍珠一笑:“可不是怎的,偏她又會寫兩個字,老爺又怕她給外邊傳信,一次爭執起來,把她的手也給踩了,手骨整個踩爛了,這下倒是安心了。”
這些月嬋是知道的,可猛一聽珍珠笑着說起,還是一陣心驚:“想來,太太怕是……她身子骨如何?”
“你放心好了!”珍珠擺弄着腕上的珍珠串子:“老爺還是念着舊情的,怎麼忍心她去了,整日裡大補的藥養着,大夫伺侯着,哪裡就那麼容易的去了。”
她聲音又小了幾分:“王妃怕還不知道吧,那曇花一現的毒於孕婦來說極霸道,可予平常人來說,只損了人的容顏,可對身子骨是極好的,太太如今真真的壯實,怕是壯年男子都比不得。”
月嬋轉念想着,這樣的懲罰,對劉梅來說是真厲害了。
讓她的容顏整個損了,三四十歲的婦人便如七八十歲一樣,滿頭稀鬆白髮,滿臉的皺紋,這對愛美的劉梅來說,當真是最大的打擊了。
可比這還要厲害的是,她的身體健康之極,又有大夫隨身看着,連病都不生,讓她如何受得住。
又被珍珠下藥毒啞了,被挑着讓孟之文把她一雙手廢了,劉梅如今就跟廢人一樣,整日對着自己丑陋容顏有苦說不得,連手都不能動一下,想寫下來都不成,動一動都不成,這對於她那樣心性活潑的人來說,無異於比死了都要難受吧。
阿九說過的,要讓她活着受盡煎熬,如今,煎熬未盡,她還要長長久久的活着呢。
月嬋一點都不同情劉梅。
先不要說前世的仇怨,前世怎麼樣,月嬋已經想開了,並沒有想如何報復劉梅,可今世,劉梅一絲都不能容她,在孃家時對她那個樣子也便是了,就是她嫁了人,還想坑害她和她肚裡的孩子,這便徹底的惹上了月嬋,孩子那是她心裡永遠的痛處,哪個觸了,她絕對和哪個死纏到底。
在月嬋看來,劉梅如今的樣子還不怎麼樣,身上是受了苦。可心裡的苦還不算完,以後,還有她受的。
一時,環兒煮了茶來,頓時滿屋清香。
珍珠皺着鼻子聞了聞:“可見的。也就是你了,這樣的雅人,才能煮出這樣的雅茶來。今兒我也沾沾老天爺的光,嘗一嘗這極品的梅花茶。”
月嬋笑着一指:“黃鶯,把我才得的那個水晶杯子拿出來。好讓姨娘好好的品一品這梅花茶。”
她對珍珠道:“姨娘有所不知。喝梅花茶最要緊的是杯子,極品的茶要有極品的杯子來配,否則,那韻味是出不來的。”
她讓環兒把茶端過來,這時候,黃鶯取了水晶杯子過來。
饒是珍珠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也忍不住咋舌。
這杯子當真是晶瑩剔透,不見一點的瑕疵。拿在手裡,連掌心的紋路都瞧的一清二楚。
“這是江南那邊的人,受過九爺恩惠的。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買了個山。竟挖出水晶礦來,他想着九爺,把那最好的水晶心整個挖了出來,又僱了最好的工匠,雕出兩個水晶杯子送了來。”
月嬋一邊說一邊掩嘴笑:“這不,剛送了來,可巧姨娘就來了,可巧這天就下雪了,萬事都湊在這個可巧上了,這是天要讓姨娘先用用這杯子。”
一句話,捧的珍珠頓時喜笑顏開,覺得極有顏面的,就是出去對人說,那也是面上有光彩的。
她自愧身份上不成,如今最是愛面子,月嬋如此對她,她心裡極喜歡,更是下死力的要替月嬋做事。
月嬋心裡好笑,不過是幾句好笑,一個杯子的事情,便把人心梳攏了過來,對她又沒什麼虧損,她又何樂而不爲。
月嬋親提了紫砂茶壺來,手腕高擡,黃鶯早已經將整治好的乾梅花放進杯中,月嬋手輕揚,水流如細線般流入杯中,只見一片熱氣蒸騰中,那杯底的紅豔梅花慢慢升起,乾乾的花瓣緩緩展開。
瞧來,當真是美的驚人,就感覺一樹的梅花在雪中慢慢綻放一樣,瞧的珍珠眼都直了,這才明白爲什麼月嬋說喝極品的梅花茶要用極品的杯子來配,缺了好杯子,總歸是失了韻味的。
她今兒也算是長了見識,自認也算是雅人一個了,總想着出去和人談起,也算是極有面子的事了。
梅花綻開,紅豔之極,月嬋手按了按:“等片刻,再過一時,這茶喝着纔好。”
珍珠少不得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有些焦急等待着。
“黃鶯,你去取我秋摘的桂花做的桂花糕給姨娘嚐嚐鮮。”
月嬋才吩咐了一句,珍珠才說不用再折騰了,就見月嬋額上竟出了細汗,她臉也有些蒼白起來,竟像是忍着什麼呢。
“王妃!”珍珠一驚,趕緊站了起來:“這是怎麼的,剛纔還好好的,黃鶯,趕緊叫太醫去。”
黃鶯也瞧出不好來,擡腿就要朝外走。
月嬋一把抓住珍珠的手:“姨娘,我肚子好痛!”
珍珠一驚,掐指算着,月嬋這幾日就是預產的時間了,又低頭看着,月嬋腳下竟溼了一小片,她頓時明白過來,更是失色:“黃鶯,趕緊叫穩婆來,王妃這怕是要生了。”
一聽這話,黃鶯也差點跌個跟頭,穩了穩身形,急匆匆朝外走。
月嬋這纔回過神來,只覺得下身一片潮熱,竟是羊水破了,直朝外流呢。
真是要生了,她咬了咬牙,硬壓制着痛意,穩住心神對環兒幾個吩咐起來:“綠衣,去把產房收拾好。”
綠衣匆忙出去,月嬋又瞧向環兒:“趕緊的,扶我去內室洗漱一下,等會兒怕是就來不及了。”
她一邊走一邊對另幾個丫頭一一吩咐:“紅紗,你陪一下姨娘,黃裳,呆會兒要記得攔着王爺些,藍霓你要多注意些,別讓可疑的人靠近。”
“王妃還是先歇口氣吧!”環兒一時急一時擔心,又對愣在一旁的杜鵑道:“早起王妃就吃的極少,生孩子是力氣活,杜鵑,你去廚下吩咐,做些王妃愛吃的端過來,讓王妃也吃些補補體力。”
“是極!”珍珠也站了起來:“你這丫頭倒是機靈,可不得多吃些東西纔有力氣麼。”
她又對環兒道:“還要準備些參片,萬一要是沒了力氣,也好含些來提起,還有一些難尋的藥材都要準備好。”
環兒扶着月嬋已經進了內室,遠遠的傳來聲音:“姨娘放心,這些都是已經備好的,倒是冷落了姨娘,真真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