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娘也有些犯難,不過現在嘛……”耿氏緊緊地拉着謝琦的手,細細端詳謝琦那被火灼傷的臉,顰眉蹙頞,“你的臉被燒傷,這件事情雖然是你大哥的不是,但如今看來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你什麼意思?”
謝琦聞言,心頓時沉了沉,面色難看,猛的擡頭瞪着耿氏,狠狠地一把將耿氏的手甩開,“好事?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孃,居然還說我被哥哥毀容了是一件好事!”
“琦兒!”耿氏見狀趕緊拉住欲將暴走的謝琦,急聲安慰道,“你倒是聽娘說完啊。”
“哼!”謝琦面色陰沉,眸底充斥着陰鷙;那雙眸微眯、面色扭曲的模樣饒是耿氏都覺得有些害怕,拉着她的手飛快地道,“你想啊,那顧瑾汐既然自稱神醫,連你小叔叔那命懸一線的重傷都能拉回來,更何況你臉上這點並算不得什麼的傷……”
耿氏話未說完,看着謝琦雙眸圓瞪,明顯又燃燒着濃濃的怒火,趕緊安撫道,“娘不是說你臉上的傷口不嚴重,只是你想想,咱們可以藉着這個由頭讓顧瑾汐給你醫治,如果她真的有那本事,你臉上的傷口好了也算是美事一樁;如果她沒有那個本事;卻偏生出來招搖撞騙,到時候你祖父他們對她的印象跌入谷底,哼,太后娘娘定然也饒不了她。你不是喜歡睿王嗎?只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到時候皇家定然不會要這樣一個兒媳婦,你不就有機會了?”
“你說的是真的?”謝琦雙眸微微眯着,扭曲的面色卻始終沒有恢復,瞪着耿氏那陰冷的眸光;饒是耿氏都不由得狠狠地打了個寒戰,趕緊點點頭,“娘說的自然是真的。如今整個謝家上上下下,孫輩可就只有你一個女孩,你祖父難道還真的能爲了個外人不幫自己人了不成。”
謝琦癟癟嘴,“誰知道他,不就是個蘇怡,竟然爲了她將我和哥哥關在祠堂這麼久,現在祠堂被燒了,活該!早知道如此,那把火我就應該放得更狠些……”
“唔,唔……”話未說完,耿氏趕緊上前一把捂着謝琦的嘴,轉頭警惕地看向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後懸着的心這纔算是沉了下來,“我的小姑奶奶,這件事情你怎麼能說出來,只能爛在肚子裡,你知不知道?”
火燒宗祠,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真的傳了出去到時候不僅僅是謝琦,怕是耿氏也脫不了關係;謝家對她本來就不滿意,如果再知道這件事情是她教唆的,那到時候的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謝琦聞言,倒是噤了聲,只是擡手狠狠地推開耿氏的手臂,語氣惡狠狠地道,“行了,我知道了。”
“琦兒,娘也是爲了你好。”耿氏拉着謝琦的手,“你想這件事情真的是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揭穿了顧瑾汐招搖撞騙,到時候再讓你祖父出面請宋院正前來,聽說當年後宮裡的娘娘受了傷可都是宋院正醫治好的,連丁點兒疤痕都不會留下,你在擔心什麼?”
微風輕輕地吹拂着,琦恩閣外,柳樹飄揚,翠綠的葉兒隨風擺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謝琦雙手撐在窗櫺上,深凝着窗外的風景,原本還天氣晴好,藍天白雲,陽光爛漫;可現在卻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似乎帶着某種預兆般,間或傳來幾隻小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她面色沉沉,冷凝着那大門口出,時不時能夠看到那來來往往的下人,腳步飛快,絲毫不停歇。
耿氏仍舊站在軟榻前,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謝琦那被燒傷之後血肉模糊的臉,傷口綻開,異常的猙獰;她貝齒緊緊地咬着下脣,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好陌生。她真的是那個往常被針紮了一下都會痛得大呼小叫的女兒?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沒有朝自己撒嬌,竟然沒有,什麼都沒有說。
“如花,去小少爺的閒逸居看看,請大夫過來先給小姐瞧瞧。”
侯在謝琦臥房門口約莫五步開外的如花聽到之後,恭謹地朝大門口處福了一禮,高聲應道,“是,奴婢立刻就去。”
原本面無表情的謝琦聞言,面色這纔算是好看了些,薄脣卻仍舊緊緊地抿着,轉頭深凝了耿氏一眼,眼底帶着淺淡的笑意卻又透着濃濃的嘲諷,“難爲娘你還能想到要給女兒找大夫。”
“你,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耿氏聽了頓時就惱了,“你可是從我肚子裡面掉下來的肉,娘不疼你還有誰疼你,你看看,你看看這麼久了,你那不靠譜的爹和二哥,來過嗎?”
“……”謝琦低下頭,面無表情,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耿氏卻仍舊罵罵咧咧着,“你那個爹回到了謝家心就早已經不再咱們孃兒母女身上了,他心裡只有謝家,謝家,就連那個不知道丟了多少年的妹妹都要比咱們孃兒母女要親,你難道還沒看清楚。好在你大哥還佔着個嫡長孫的名頭,如果是連這個都沒有了,咱們孃兒母女在這個家怕是就徹徹底底的沒有地位了,你,你……你簡直是氣死娘了。”
“……我……”謝琦死死地咬着牙關,精神鬆懈下來之後,這才感受到側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擡手想要撫摸,可想了想卻仍舊放了下來。
“琦兒,你大哥可是咱們的希望,娘雖然是先去看他,可心裡也是掛念着你的。”耿氏瞧着謝琦的面色總算是鬆動了些,這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兩步,拉着謝琦的手,輕輕地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這天底下哪有娘不心疼自己兒女的,哎……”
謝琦聞言,眼眶熱熱的,鼻頭酸楚,撲在耿氏的懷中,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這次卻是帶着濃濃的感動和委屈,“娘,我好痛,好痛。”
“乖,不哭,不哭了啊。”耿氏輕輕地拍慰着謝琦,“會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只要解決了顧瑾汐,蘇怡不過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根本不足畏懼,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謝琦點點頭。
之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現在又是哭,又是鬧的,情緒好不容易被安撫了下來,竟是覺得有些累了,趴在耿氏的懷中,雙眸輕輕闔上,竟是有了點點睡意。
耿氏見狀,心頭原本懸着的石頭總算是放了下來,拉着謝琦,“琦兒累了就去牀上歇歇,在祠堂這麼久怕是都沒有睡好的吧,娘這就去主院看看,跟你祖父提提這事兒,只要揭穿顧瑾汐,明兒咱們就請宋院正過來給你瞧傷口。”
“嗯。”謝琦乖巧地點了點頭。
“似玉!”耿氏環視四周,原本還想讓可雲和可夢服侍謝琦安寢的,可想到自己剛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一幕,想想都有些心驚膽戰的,自己這個女兒雖然平時會撒撒小性兒,但這般兇狠卻是頭一次見;想着,轉頭朝門口輕喝一聲。
似玉趕緊推開門,恭謹地俯身,“夫人。”
“你留在這裡服侍小姐,如果小姐有半點差錯,本夫人拿你是問!”耿氏瞪着那身着粉色麻布衫裙,梳着雙丫髻,長相丟人人羣裡就再也找不出來的丫鬟,惡狠狠地道。
似玉趕緊點頭,“是,奴婢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琦兒,那你就先歇着,其他事情都別擔心,娘會處理好的。”耿氏說着拉着謝琦的手拍了拍,似玉已經非常識趣地上前,給謝琦寬衣解帶,將牀鋪好,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請。”
末了,耿氏還非常慈母地給謝琦掖了掖被角,只是那眼神卻別開了,不讓自己去看謝琦那被燒傷之後的側臉,“那娘就先走了。”
“嗯。”謝琦是真的累了,無力地點點頭,躺在柔軟舒適的拔步牀上,聞着暖香,很快就睡了過去。呼吸平穩,氣息綿長,立在牀頭連動都不敢動的似玉見狀,這才擡起衣袖輕輕地擦拭了下額頭上因爲緊張冒出的細密汗珠。
剛纔謝琦發脾氣將可雲的頭給砸破還狠狠地碾了可夢的手指,那一幕她和如花都是親眼看到的,光是看着就覺得手指疼痛,當耿氏讓她留下來照顧謝琦的時候,她真是擔心,萬一這小姐對自己也撒脾氣怎麼辦,好在是睡着了,想着,掃視周圍,輕手輕腳地將窗戶闔上,退出房門,恭謹地立在門口處。
從琦恩閣出來,耿氏直接來了主院。
謝老夫人已經服了藥睡下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經歷這樣的大喜大悲,精神撐不住;待謝老夫人睡着之後,陸氏就回來,途中還順道去祠堂看了看。
在看到那原本也算風景秀麗,山清水秀的地方,現在缺水一片狼藉。地上漆黑的木炭,水灑在地上,帶起的泥濘;謝明正在指揮那些下人將已經坍塌的房樑擡出來,旁邊的丫鬟則是在清理那些牌位,謝瑋和謝臻此刻也跟着那些丫鬟一起,將謝家祖宗的牌位收撿起來,因爲所有的牌位都是上好的鐵木所做的,燒燬的終究是少數,但絕大部分卻都已經被那落下的圈樑給砸成了幾塊,連拼接都是個浩大的工程。隨着清理工作不斷進行,偶爾還能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原本莊嚴肅穆的謝家祠堂,如今竟然成爲了一片廢墟。
謝安面色頹然地癱坐在院子裡的一塊大青石上,老淚縱橫,薄脣微微嚅動,低聲喃喃,“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這樣的……”
“老爺。”陸氏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在看到那廢墟的時候也是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纔在程嬤嬤的攙扶下回過神來,走到謝安的身邊,眼眶盈着熱淚,不斷的搖頭,心裡暗暗的嘆着氣。
“娘情況怎麼樣了?”謝安見陸氏走了過來,擡起頭,連說話都透着無力。整個人拉聳着肩膀,就這麼靜靜地靠在假山的石頭上,面色頹然到了極點。
陸氏從未見到過這般模樣的謝安;與當年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好似判若兩人般,以前雖然謝家閉門謝客,可她知道,他和自己的兒子謝逸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表面上,謝家是已經退出了涼都的貴族圈子,可暗地裡的事情,誰又能夠說得清楚。至少自己兒子暗地裡做的那些事情,雖然具體的不知道,但她明白絕不是那麼簡單的。想着,她只覺得胸口揪疼了下,擡手輕輕地拍慰着謝安的背,“藥老說了,只是氣急攻心,倒是沒有什麼大礙,現在娘已經服了安神的藥,睡着了。娘到底是上了年紀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也是常理之中的。祠堂的情況如何了?”
“……”謝安沉默着搖搖頭,看着不遠處的斷壁殘垣,漆黑一片;天陰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了,“火倒是已經撲滅了,可裡面的東西……”
不用多說,陸氏也應該明白。
她低着頭,薄脣微微抿着,眉宇顰蹙,想說點什麼安慰謝安,可此刻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宗祠被燒這種事情,發生在誰家怕是都不會好受。
“罷了,罷了。”謝安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拉着陸氏的手,垂眸看着那已經染上了風霜的手背,“你也累了半天了,早些回房歇着吧,我……我再待會兒。”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哽咽着,沉沉地嘆了口氣,“哎……”
“我不妨事的。”陸氏搖搖頭,反手握着謝安的手,“如今事情就算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老爺您想得再多也無濟於事。您這麼傷心,如果傷了身子那我可怎麼辦,我們謝家可怎麼辦呢?”
“……”謝安搖搖頭沉默了。
陸氏轉頭,卻看到謝瑋和謝臻剛從祠堂的廢墟中走出來,她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抓着謝安,“對了,謝煜和謝琦呢?他們,他們之前不是被你關在祠堂的嗎?人呢?”
謝安閉上眼搖搖頭,“已經被救出來送回房了。”
“呼……”陸氏聞言,這才總算是大鬆了口氣,擡手捂着自己的心臟處,不斷地輕撫着,“當真是嚇死我了,之前兵荒馬亂的竟然到現在纔想起來,索性是人沒事就好。這次大火,也許是老祖宗們都覺得應該換個寬敞的新屋子了。”
“……”謝安聽了,卻是無盡的沉默。
謝瑋聽到陸氏的話,手上的動作頓了下,然後這才繼續整理着,將地上那些碎裂的牌位,能拼湊起來的都拼湊到一起,拼湊不起來的就放到旁邊的籮筐裡面,等着以後再做處理。
“爹,這件事情不怪祖父,天災人禍,誰都想不到素來莊嚴的祠堂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謝臻壓低嗓音,薄脣微微嚅動着,眼瞼低低地垂下;卻是他不笨,謝家的祠堂,百餘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偏偏自己的大哥和妹妹在這裡呆了幾日就這樣,他也曾看過謝家祠堂的位置,靠山傍水,也沒有乾燥的火源,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爲之,很難發生大火。
只是這種話,現在他卻不敢、也不能說;到底是自己的親大哥和妹妹,只是他真的不明白,他們爲什麼會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來,燒了自己家的宗祠,這可是大逆不道,死後呀下地獄的。但願,但願這次大火是天災,如果真的是他們,那等祖父知曉……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惡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將他們驅逐出謝家,也不是不可能。
謝瑋聽了謝臻的話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謝臻低下頭,眼神暗了暗,父子兩人之間,再也無話。
漸漸地瞧着那被燒燬的祠堂清理出來,原本莊嚴肅穆的宗祠,根本不是旁人能夠輕易靠近的地方,現在卻已經被燒得只剩下個骨架,上面甚至連房頂都已經沒有了,斷壁殘垣,火燎燒過後漆黑的痕跡,謝安走在那祠堂裡,地上是還沒有來得及清理的火燒之後的灰燼,他臉上的淚怎麼都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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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真的是天要亡我謝家嗎?”謝安不住地搖頭,誰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老爺,您別太傷心了。”陸氏攙扶着已經搖搖欲墜的謝安,“事情誰都不想發生,可偏偏已經發生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麼樣將祠堂修建起來,將祖宗們的牌位請回來。”
謝安閉上眼,眼底盡是頹然,搖搖頭;“我謝安一生,自問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卻偏偏,偏偏兒女離心,半生疲累,卻終究不得安寧。老了,老了,我愧對謝家列祖列宗,我愧對謝家。”
“老爺!”陸氏薄脣緊緊地抿着,“這不是你的錯,老祖宗們如果真的在天有靈,也定然會知道的;這……怪不得你。”因爲祖宗先輩的生命太盛,秦氏皇族對謝家早就已經起了忌憚之心,總說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但太平年代的墨客騷人卻能引領輿論,如果這羣人要造反,就算能夠血腥鎮壓,那對皇家、皇權也是莫大的衝擊。
“爹,您也別太傷心了。”謝瑋走過來,伸出手想拍慰謝安,可看到自己那漆黑的手,猶豫了下,低下頭,“事情總會過去的。”
謝臻低下頭,薄脣緊緊地抿着。
“罷了,罷了。”謝安搖搖頭,轉頭看着謝瑋,高大強壯甚至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這個兒子,因爲當初自己的女兒失蹤,爲了讓他能夠尋找妹妹,離家十餘載,現在跟自己也是生分了,“謝煜和謝琦,你也回去看看,兩個孩子要都沒事纔好。”
謝瑋低下頭,“嗯,兒子明白。”
“那孫兒也先回去了。”謝臻趕緊開口。
謝安無力地罷了罷手,點點頭。
整個諾大的宗祠,就只剩下那些來來往往,步履匆匆卻連大氣都不敢出的下人,謝安、陸氏夫婦和謝明。三個人的面色都非常的難看,盯着那斷壁殘垣,好似在懷念,又好似帶着點點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謝明眉宇微微顰蹙着,走到謝安身邊低着頭,“這裡的東西都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老爺您還是回房歇着吧,有奴才在這裡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謝安搖搖頭,“我就是想看看,謝家宗祠屹立百餘載,如今就這麼毀了,毀了。”
陸氏聞言,眉頭緊皺,薄脣微微抿着,“這麼多年了祠堂從來沒有發生過走水的事情,這次怎麼就……謝明,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謝明眉頭緊皺,眼瞼低垂眸底飛快地閃過一抹暗色,語氣卻是古井無波,“奴才不知。”
謝安眉頭緊皺,看着謝逸離開之前塞給自己的東西,自己隨手放在旁邊,索性沒有被弄丟,爲了這個東西流楓可是葬送了半條命,“你看看這個是什麼?”
“這個是……”謝明不解地皺着眉。
“流楓從祠堂裡送出來的東西。”謝安低下頭閉上眼深吸口氣,“逸兒從來都不是個會衝動的,流楓會冒着生命危險衝進祠堂,定然是發現了什麼,這個東西……”
“打開看看。”陸氏站在旁邊,心也猛的懸了起來。
流楓脫下來包裹着的衣衫被烈火灼灼已經燒燬了不少,此刻還透着濃濃燒焦的氣味。陸氏卻是猛的搶過那包,眼看着就要打開,站在旁邊的程嬤嬤見狀急了,趕緊上前,“夫人還是讓老奴來吧,這東西別髒了您的手。”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什麼顧忌的。”陸氏蹲在地上,三兩下將纏繞的衣衫給解開,可在看到裡面竟然只包裹了一個瓦罐的時候,她頓時眉頭緊緊地皺成了一團,“這,這是什麼?”
謝明垂眸瞧着那東西,“看着像是一個瓦罐。”
“難道有什麼蹊蹺不成?”謝安也皺着眉頭蹲下來,可剛蹲下來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焦油味道,“不,不對,謝明,你來看看,這是不是,是不是……”
“火桐油!”
謝明手指在瓦罐的內裡轉了一圈兒,看着手指瞬間沾上的漆黑色的油膩的液體,饒是素來古井無波,心如止水的謝明,此刻也不由得心肝兒顫了顫,“祠堂怎麼會有火桐油這種東西?”
“給我查,徹查到底!”謝安聞言,頓時連眉毛都豎了起來,臉上那樣暴怒的神色;嫁給謝安幾十年,陸氏還從未看到過謝安如此暴怒的模樣,頓時心裡緊了緊,“老爺您彆着急,興許是哪個下人添油的時候弄來的。”
“添油用的是香油而不是火桐油。”謝明神色悠悠地擡了擡眼皮看着陸氏,“這火桐油最是旺火,能經久不滅,通常是火葬場用來焚燬屍體的。”所以就算是府上的下人弄錯了,也絕對不可能將火桐油這種東西放到祠堂來的,再聯想到之前祠堂裡面那怎麼都撲不滅的大火,難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併非天災,而是人禍?可到底是誰,竟然會對謝家的宗祠下手呢?
謝明在不斷的思索着,謝安同樣沒有閒着;他死死地咬着牙,鼻子喘着粗氣,頭頂都快能冒出白煙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竟然要對我謝家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老爺您彆着急,等流楓醒來問問情況再說吧。”謝明低着頭。
“嗯。”謝安點點頭,只是那聲音卻低沉得讓人覺得可怕,“對了逸兒呢?”
“小少爺之前不是說去請顧小姐來給流楓治傷嗎?”謝明面帶疑惑。
“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到宗祠來救火了,逸兒他腿腳不便,難道是一個人去了?”謝安這纔有些急了,擡頭看着謝明,“快,快讓馬房的車伕駕車去蘅蕪苑。”
謝明點點頭,“是老爺您彆着急,奴才立刻就去。”
回到主院的時候,剛好看到耿氏眼淚汪汪的從琦恩閣的方向過來,在看到他們的時候,像是看到了救星般,撲上來跪倒謝安的面前,“爹求求您,求求您救救琦兒,救救琦兒吧。”
“怎麼回事,有話好好說,你跪着幹什麼?”雖然對耿氏不喜,但自己的幾個孫子、孫女陸氏還是非常疼愛的,縱然謝煜和謝琦不懂事,但他們年紀還小嘛。
耿氏不斷的搖着頭,眼淚鼻涕橫飛,抓着陸氏前來攙扶的手,“娘求求您,求求您救救琦兒,救救琦兒,她還那麼小,她還那麼年輕,嗚,嗚嗚嗚……”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總得說明白啊。謝琦,謝琦她到底怎麼了?受傷了?”陸氏聽了,眼瞧臉上頓時就浮上了憂色,面色難看;手被耿氏緊緊地抓着,維持着彎腰的姿勢久了也是難受,只能朝程嬤嬤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請藥老過去看看。”
程嬤嬤對耿氏早已經是不喜歡到了極點,癟癟嘴,“是夫人您彆着急,老奴這就去請藥老。”
“謝謝娘,謝謝娘。”耿氏聽了,擡起衣袖狠狠地抹了把眼淚低下頭,臉上的抽噎卻是不停的。想到自己之前在半路上聽到的傳聞,謝逸的貼身侍衛流楓竟然衝進大火中的祠堂,被掉下來的圈樑擊中險些喪命,現在他已去請神醫了。不用想,這個神醫肯定是顧瑾汐哪個小丫頭片子,果然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哼,這次看她顧瑾汐還怎麼狡辯。想到這裡,她眼珠子轉得飛快,一抹精芒飛閃而逝,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底卻是帶着濃濃的哀傷,不斷抽噎着。
陸氏面色沉沉,眸底還帶着焦急,“哎你也別太傷心了,謝琦的傷勢怎麼樣,嚴重嗎?”
邊說着,邊攙扶着謝安朝着主院內走去,這全都堵在主院的大門口像什麼話,要是讓外人瞧見了,指不定怎麼說呢,雖然現在府上的下人全都被遣到了祠堂救火,現在也大都在整理殘餘。
“這,這……”耿氏低下頭,眼底的淚又落了下來。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不會說話是不是?”謝安原本心裡頭傷心欲絕,可在知曉祠堂那場大火可能是人爲的時候,胸中就已經是怒火熊熊;平日裡對耿氏不久不喜,現在看到她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更是,張口就是厲聲訓斥。
耿氏聞言不由得惡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低下頭,“琦兒的傷本來也是沒有什麼大礙的,可這傷偏偏,偏偏傷在臉上。爹、娘,您們說,琦兒她還年輕,還沒有嫁人,這毀容了,她往後這一輩子可怎麼辦啊?”
“什麼?”陸氏聞言,頓時就急了,“謝琦毀容了?”
耿氏點點頭,薄脣微微抿着,“聽說是在失火後逃命的時候摔了一跤,跌到了火上,這……”
“哎。”陸氏搖搖頭,看着傷心的耿氏,難得的竟然安慰起她來,“你也別太着急了。”說着轉頭朝謝安道,“老爺你也別惱,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還要等流楓醒來之後才知道,你先好好休息休息,我去琦恩閣看看。”
不管怎麼說謝琦都是他們的孫女,總不能不聞不問的;更何況如果不是謝安下令將謝琦和謝煜關到祠堂,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待字閨中的女兒家被毀了容,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耿氏聞言,點點頭,“謝謝娘,謝謝娘。”
“都是一家人,謝什麼。”陸氏搖搖頭,因爲程嬤嬤被差去請藥老了,她就只帶着採春、採卉兩個丫鬟,順便還從自己的私庫裡面取了兩盒上好的燕窩。
耿氏瞧着那聞起來就不同凡響的血燕,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精芒;走在路上始終低着頭,看起來心中着急上火,可實際上卻是在盤算着,要怎麼樣開口才能既達到了目的,又不惹人懷疑。
琦恩閣中。
謝瑋和謝臻早已經等在那裡,原本熟睡的謝琦被喚醒之後,原本還怒氣匆匆的,可在看到謝瑋的時候,卻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謝瑋對他們素來嚴苛,往日也只因爲有耿氏擋在前面他們才能氣焰囂張的。
“藥老,勞煩您給這個不孝女看看。”謝瑋看着隨程嬤嬤來的藥老,趕緊上前,面色恭謹。
藥老對謝琦原本是沒有什麼意見,但因爲上一次,她竟然因爲一時好玩將謝逸救命的藥引給偷換,害得謝逸險些毒發生亡之後,對這個任性妄爲的小姐,他就既沒有好感,如果不是看在謝家的面子上,別說給她看病,就算是多看一眼,他都覺得噁心。
“都多大的人了,連路都走不好。”藥老面色難看,給謝琦把了脈,“沒什麼大礙,就是有些氣血虧虛,看來是養尊處優久了,被關在祠堂的粗茶淡飯吃不慣,養兩天就是了。”
“……”謝瑋聞言,也明白藥老對謝琦有意見,低着頭,“上次的事情是不孝女不對,藥老您別生氣,這次請您來主要是想讓您給她看看……”
藥老眸色一沉,“看什麼看,哼。”
“藥老您別生氣,別生氣。”程嬤嬤趕緊陪着笑,“因爲琦小姐的臉被火燒傷了,所以……”
“誰要他這個糟老頭子看的,誰知道是不是個庸醫。”不等程嬤嬤說完,謝琦也是惱了;反正她的臉是要宋院正親自來替她看的,面前這個糟老頭子到底是誰啊,誰知道是不是跟顧瑾汐同流合污,合夥起來騙他們謝家錢的。原本她想將這句話說出來,可想到耿氏的話,想到睿王,哼,等她們拿到證據一定要將這個糟老頭子給趕出謝家!
藥老聞言,雙眸圓瞪,瞧着謝琦那氣匆匆的模樣,胸口上下起伏着,驟然卻是被氣樂了,“老夫行醫了半輩子,這還是頭一次被人說是庸醫,哼,你不讓老頭子看,老頭子偏要看。”
“……”
聽到藥老的話,原本還擔心藥老甩手而去的謝瑋和程嬤嬤對視一眼,皆是大鬆了口氣的模樣。
謝琦頓時就惱了,掙扎着,“誰要你看,誰要你看,要是看壞了本小姐的臉你賠得起嗎你,你這個庸醫,你滾,滾!”
“謝琦,你給我住口!”謝瑋頓時就惱了。
“我就不,就不!”謝琦也是跟謝瑋槓上了,反正堵起了自己臉上有傷,謝瑋不敢對她做什麼,卻是忘記了她的傷在左臉,右臉卻是完好無損的。
“你,你……”
今天發生的事情,從在書房的時候開始,謝瑋心頭就憋着氣呢,後來因爲祠堂着火,接二連三的事情,現在看到謝琦又是如此任性,揚起手。
“爹!”謝臻見狀心猛的懸了起來,開口輕喚一聲,剛想阻止就聽到空氣中傳來一聲脆響,“啪——”
謝琦頓時就被打蒙了,雙眸圓瞪看着謝瑋,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陸氏和耿氏也剛好到了琦恩閣的大門口,看到這一幕,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你打我,你打我?”謝琦看着謝瑋,眼底帶着濃濃的震驚,“看來娘說的是對的,你的眼裡心裡都只有謝家,我們算什麼,我們算什麼?活該你們謝家會被人偷了女兒,活該,活該!”
謝瑋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原本就心中惱怒,可此刻聽到謝琦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好,好,好!”陸氏也是被氣得,原本想着左右是自己的孫女,可現在倒好,竟然被晚輩罵自己活該,她轉頭看着耿氏,“我是丟了女兒,我是活該,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啊?程嬤嬤,我們走!”
程嬤嬤瞪着謝琦,眼中滿是憤恨,轉身離開。
耿氏還想沒有開口呢,陸氏已經領着人離開,甚至帶來的血燕也都一併帶走了,讓耿氏可是心疼了好久,她嚅了嚅脣。
“藥老,且慢!”謝瑋看着只微微掃了謝琦的傷口一眼就提着藥箱準備離開的藥老,趕緊開口道。
“謝家的小姐身嬌肉貴,老頭子我這個庸醫可是沒那本事囉。”
藥老眸色暗了暗,謝琦臉上的傷口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摔倒跌倒了火上這麼簡單,尤其是看那皮都已經燒焦了,皮開肉綻的,饒是行醫多年的他看到都覺得觸目驚心更遑論常人。想到這裡,他轉頭看向謝琦,眼底帶着點點可憐,又似帶着同情,這傷口想要恢復簡單,用烈酒清晰傷口撒點金瘡藥等着結痂就可以,皮外傷嘛。但偏偏這傷口在臉上,想要恢復那可就難了。必須將那燒焦的皮肉全部都割掉,再從她背上平滑處取一塊表皮,然後用催生的藥膏將臉蒙起來,生長好之後再用特質的玉肌膏塗抹邊緣處。這藥膏可是要用血液爲引,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可這種方法,據他所知,就算是當年藥家鼎盛的時候,能夠做到的人也隻手可數,現在嘛,也不知道藥塵那小子有沒有教過顧丫頭這取皮重造之術,如果沒有……那這謝琦一輩子可就真的算是毀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有,以顧瑾汐對謝家的態度也未必會幫,畢竟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謝瑋趕緊上前,“藥老您別生氣,求您看你父親的面上,給不孝女看看吧。”
“所謂醫者,望聞問切。”藥老提着藥箱,轉頭看向謝瑋,“老夫是大夫,不是學徒。謝小姐臉上的傷,想要治容易。”說着從藥箱中掏出一個大肚白瓷瓶,“用烈酒清洗傷口,敷上老夫特製的金瘡藥,三天就能結痂。”
“藥老,這……”謝瑋面帶難色,如果傷口在其他地方還行,可偏偏是在臉上。
“你自己看看,那臉上的皮膚都燒焦了,想要恢復,老朽這個庸醫沒那本事。”藥老罷了罷手,“流楓還在屋裡躺着呢,我得趕快回去盯着,不然如果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逸小子還不要了老頭子的命。更何況老頭子是庸醫嘛。”
耿氏聞言,看着藥老自嘲地離開,桌上只留下那瓶所謂的特製金創藥,低下頭看着謝琦仍舊嚶嚶哭泣着,瞪着謝瑋原本想要發火,可轉念,“阿瑋,這,琦兒的傷,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竟然敢罵藥老是庸醫,看來是她自己不想恢復了,能怪誰?”謝瑋聽了,頓時就氣不打一出來。
“那是他自己說的,也怪我?”謝琦終於是惱了,擡起頭昂着下巴瞪着謝瑋,“怎麼又想打我,你打啊,你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