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這是做什麼?”謝逸眸色暗了暗,轉頭狠狠瞪了旁邊的婢女一眼,“還不快將郡主扶起來。?”
謝安深吸口氣,心定了定,親自起身虛扶一下,“郡主有話好好說就是,您這般可真是折煞老朽了。”
“謝大人,秦念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但求謝大人借通關文牒一用。”秦念堅持跪在地上,眼底已然含着淚珠,“成王妃行事越發過分,前兩日我才知曉,每次我寫給父親和哥哥信都被她給截下了,謝大人求您看在往日與父親的情分上,借通關文牒一用;待秦念歸來,必雙手奉還。”
整個涼都擁有通關文牒的人並不算少,但真正能夠信任的卻只有謝安一個。她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
謝安聞言頓時愣神,尚未回過神,謝逸卻是眸色暗了暗,臉上盡是不敢置信,嗓音清冷卻近乎低吼,“你想隻身前往邊關?”
“我……成王妃誣陷我陷害嫂子,她,她已經將嫂子一屍兩命的消息傳了出去。可是我,我……”秦念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順着臉頰不斷的往下,“兩軍對壘,我知道這個消息若當真傳過去,父親和哥哥會怎麼樣呢,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謝逸聞聲,白淨清秀的臉上神色微變,只眸色卻幽深了幾分,“你說什麼?”
“謝大人,秦念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秦念已經泣不成聲,“我求您了,真的求您了。”
閉門謝客二十載,謝安坐在上位,整個人面色沉着。
“郡主,您先彆着急,許有另外的辦法也說不定。”一個女子隻身前往邊關,縱使她有些拳腳功夫,可沿途賊匪流寇,又是金貴的郡主之身;這太冒險了。
“如果我沒記錯,顧家二公子投軍在你父親軍中可是?”謝逸坐在輪椅之上,仍舊靜若處子,點塵不驚;可卻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中洶涌的波濤。
秦念淚眼朦朧,好不容易纔回過神來,艱難地點頭。
“成王妃的信已經送出去兩日了,若我快馬加鞭趕過去,許還來得及……”秦念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嗓音也不由得越發黯然,“我可以不在乎被父王和哥哥誤會,可,可是父王和哥哥絕對不能有事,我……”
“胡鬧!”良久終於回過神來的謝安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算你去了又有何用,逸兒,你立刻前往顧國公府,讓顧國公傳信給顧子楚。”說着,看到秦念那畏懼的目光,他面色不由得又慈和了些,“連日來雨勢綿綿,信鴿未必當真能將信給送去,郡主也不要太過擔憂。”
軍中交戰,便是家屬送信也是有限制的;但像成王府,顧國公府這樣的高門自然有優待;現在整個涼都,能幫到秦唸的怕是也只有顧國公府。
……
烏雲,漸漸自天邊彌散。
原本就昏暗的天空顯得越發的暗沉沉的,好似巨大的幕布要將天都遮蔽般。
“瞧着稍晚雨勢會更大,不如讓流楓代爺走一遭。”
流楓瞧着外面的天色,狂風呼呼自耳邊刮過;謝逸出行不便,再加之近來他體內毒性發作越發頻繁,臉上擔憂不減。
“這還是讓秦念自己去吧,畢竟謝公子的腿……抱歉……”秦念瞧着謝逸的腿,將出口的話頓時給嚥了回去,帶着悲傷的臉上不由得浮起些許歉疚。
謝逸擡起頭,清秀白淨的臉並未有絲毫的不愉,“秦念郡主不必抱歉,剛好某有要事與顧三公子商談,此去也是順便。”
“爺!”流楓抿脣皺眉。
謝安面色沉沉,眼底暗了暗,“此事非同小可,老朽陪郡主親自走一趟。”
“這怎麼使得!”秦念抿脣面帶憂色,自己貿貿然闖來謝府已是無禮,再讓多年未出府的謝大人爲自己破例,她心裡怎麼都有些不安。
“閉門謝客多年,也是時候走出去了。”
謝安的眸色幽暗,語氣深沉。
“父親不可。”謝逸卻擡起頭,眸色清亮,“如今的顧國公府風口浪尖,再經不起風浪;您若此去……”
結果不言而喻。
謝安臉色黯淡,雙脣緊緊抿着;手死死地抓着座椅的扶手,整個人身子緊繃。
“兒子與顧三爺素有矯情往來,此去不會太引人注目。”謝逸深吸口氣,轉頭放眼院外,“還是讓兒子陪郡主走一遭吧。”
心裡天人交戰,最終情感在理智面前敗下陣來。
謝安略嫌頹廢地點點頭,“也好,速去速回,注意身子。”
“孩兒明白。”謝安轉頭看向秦念,“郡主,請吧。”
謝老夫人早已經吩咐下人備了馬車和傘;都是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很快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着顧國公府而去。
“籲——”
沿途,秦念雙手交握,心懸到嗓子眼,坐臥不安。
陡然馬車毫無預兆的停下,整個人本能的前傾,險些撞到窗櫺,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突然聽到外面一道熟悉卻讓她心顫的聲音。
“終於找到你了三姐,知道你突然跑出來母妃擔心極了,你還是快跟小弟一起回去吧。”
“轟——”
秦念只覺得晴天霹靂,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郡主,您別擔心。”靈珊緊緊握着秦唸的手。
“原來是成王府的小公子。”謝逸撩起馬車的車簾,“怎麼,有事?”
秦威看到謝逸,臉色頓時變了幾變,擡起頭看着後面馬車探出腦袋的秦念,“我道是三姐爲何冒雨匆匆出門,原來是爲了謝公子;三姐你直接告訴母妃就是,母妃難道還能不允。”
“放肆!”秦念面色一沉,“秦威,你嘴巴放乾淨點。”
“三姐火氣怎麼這麼大?”秦威眸底瞬間劃過一抹陰鷙,“母妃說了你打碎她最心愛的琺琅琉璃瓶的事情她已經不計較了,你就是這性子,母妃擔心你在外面淋溼了,特地讓小弟來接你呢。”
秦念死死地咬着牙,“誰打碎了她的琺琅琉璃瓶,你別睜着眼睛說瞎話,本郡主要回去自會回去,不用你假好心。”
“三姐這麼說就不對了,府裡那麼多人看着呢。”
秦威眸色暗了暗,“要知道那琺琅琉璃瓶可是當今太后欽賜給母妃的,母妃生氣話重了些是難免,對了,嫂子聽說你賭氣跑出來可是擔心極了,將小世子交給母妃照看,自個兒跑出去尋你了。”
“你,你們敢!”秦唸的心陡然懸起。
她雙目圓瞪死死地瞪着秦威,清澈的眸底已經泛起了血絲;單手緊緊地抓着馬車的車轅,白皙纖細的手上,青筋若隱若現。
“三姐還是快跟小弟回去吧。”秦威冷笑一聲,“你也知道小世子平素最服你哄了,這嫂子也不在,若是發生了點什麼……呵呵……”
謝逸雙眸微微眯着,轉頭看向秦念,“世子妃尚未出月子,這小世子還是跟着世子妃好些,到底是母子嘛;瞧着這雨勢越發大了,秦念郡主早些回去也是好的。”
“謝公子!”秦念緊緊地咬着牙。
“原打算順路送郡主一遭,卻不想小公子對郡主如此兄妹情深,如此倒是省事。”謝逸瞧着秦威那陰晴不定的面色,眸底波瀾不驚,仍舊靜若處子模樣,“如此小公子,在下就將郡主交給你了。”
秦威倒是意外謝逸這般好說話,輕笑一聲,“謝公子放心,我自然會好好保護好三姐的。”
“如此最好。”
謝逸身着一襲素色華貴長袍,端坐馬車中;墨發用寶冠束起賭在耳畔留了兩縷碎髮垂至胸前,額前硃砂閃爍流華;再加上那微微上揚的脣角,“昔年成王與父親有救命之恩,我身爲人子替父親照拂成王府一二也是應當的。郡主,安好。”
“有勞謝公子。”秦唸的嗓音不似先前的清明帶着點點沙啞,整個人身子也緊繃着;心懸到了嗓子眼上。
秦威聞言,眸色卻是暗了暗。
謝安,竟然搬出謝安來壓制他,雙眼微微眯着,眼神陰鷙得讓人覺得恐怖。
秦唸的心裡也極是不好過,該死,他們竟然對嫂子動手!
“就此別過。”
咕嚕——咕嚕——
馬車與青石鋪就的大道接觸傳出有節奏的聲響,秦威瞧着秦念那“眷戀”的目光,輕哼一聲,“別看了,已經走遠了。”
“與你何干!”秦念沒好氣的回嘴,“靈珊,我們走!”
“哼。”秦威瞧着秦念已經走遠的馬車,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待那兩個短命的死在邊疆,看她們還有什麼好神氣的。小世子,哼,當真是個命賤的,下了那麼重的催產藥居然都不死。”
雨打在車棚上,哐哐噹噹。
流楓穿着蓑衣,側身坐在車轅上,馬鞭悠悠揚。
“爺。”
“有話就說。”謝逸雙眸輕闔,面色不改。
“您爲什麼……”流楓寂靜欲言又止,臉上疑惑卻並未消退半分。
“好奇?”謝逸尾音微揚。
流楓轉頭靜靜地看着他,並不語。
“成王繼妃再心急,也不敢妄動秦念和雲氏;她把控成王府又如何,你忘了皇城裡那位的態度?”謝逸嘴角微微揚起,帶着清淺淡笑;“成王與王妃鶼鰈情深,繼妃乃那位欽賜,若當真在他們不在府上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別忘了成王手中可是還掌握着三十萬大軍。”
……
當下人來報,謝公子來訪時,顧淮剛從外面回來;顧瑾汐與顧子騫都呆在主院,探望懷孕後妊娠反應太嚴重,吃什麼吐什麼的蘇怡。
“請謝公子到花廳。”顧淮眉宇微微顰蹙。
“娘這裡有我陪着就是,你和三哥去接待謝公子吧。”顧瑾汐垂眸,眼神閃了閃。
蘇怡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就着顧瑾汐的手含了一顆梅子,瞧着她始終望着門外的眼神,心中搖搖頭,“若是想去就去吧。”
“娘,您說什麼呢。”顧瑾汐低下頭。
“不管如何,你也得去想謝公子道謝;當初丹青山時,若不是他及時找來人,在那無回崖底你一個姑娘家……”蘇怡拉着她的手,輕輕攏着並不凸顯的小腹,“要不是娘現在的狀況不宜見客,娘也是要親自去謝謝他的。”
他救她也是爲了他自己。
顧瑾汐心中腹誹,面上可不敢表現出來,只順從地點點頭,“是,女兒知道了。”
“去吧。”蘇怡朝她擺擺手。
“蘇嬤嬤照顧好我娘,我去去就來。”顧瑾汐轉頭朝蘇嬤嬤叮囑道;然後提起裙襬,快速朝着花廳小跑。
蘇嬤嬤眸中帶着憂色,“汐小姐對謝公子是不是也太……謝公子是個出挑的,家庭門楣都沒話說,可偏生是個殘疾的,哎……”
“汐兒對謝公子未必是我們想象的那般,七皇子不適合她,退婚勢在必行;你也知曉,往後汐兒的婚事怕是艱難,謝公子雖然身有殘疾,但脾性各方面都不錯,若是可以,倒也不算差了。”蘇怡眉頭緊鎖。
對這兩人的心思,顧瑾汐自是不知曉。
匆匆跑到花廳門口,深吸口氣,整了整衣衫,她這才邁步,“見過謝公子。”
“汐小姐客氣。”謝逸微微頷首,轉頭看向顧淮,“顧國公,此事非同小可,父親希望你能立刻給貴府二公子傳信。”
顧淮面帶難色,看了看天,“謝公子並非顧某不願,實在是你看着天色,信鴿哪裡飛得出去。”
“二哥?發生什麼事情了?”顧瑾汐的心猛然懸了起來。
“……”謝逸眸色沉了沉。
顧瑾汐頓時眼中浮起些許疑惑;顧子騫見狀好心地開口,“成王妃竟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對郡主與世子妃動手,難道就沒有人管?那信若當真傳了出去,主將心緒不寧,戰場瞬息萬變,到時候若追究起來……”
“如今我西楚夏涼交兵真是激烈之時,若成王父子受了影響,到時……非同小可。”謝逸抿脣,“如今整個涼都能幫忙的也就只有貴府了。”
“……”
頓時,整個花廳一片默然。
“成王妃又對郡主和世子妃動手了?”總算聽出門道的顧瑾汐猛然失口。
謝逸擡頭看向顧瑾汐,眸色有剎那的晶亮;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成王妃傳信成王,秦念郡主謀害世子妃雲氏,雲氏一屍兩命。”
“兩軍交戰,實力勢均力敵情況下,主將是影響戰局的關鍵。”
擡頭望着似毫不在意的顧瑾汐,顧子騫開口解釋道,“這信若當真傳了出去,我西楚此戰怕是……”
“就這樣?”顧瑾汐還以爲是什麼事情呢。
“汐兒你……”顧子騫瞧着她那模樣,當真是有氣無處發,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女子;戰場上的事情,心中搖頭,“這些事情你不懂也罷。”
顧瑾汐癟癟嘴,轉頭看向謝逸,“如今梅雨綿綿,爹爹也說了信鴿根本飛不出去,那成王妃便是將信送出去了又如何,能到得了邊城才行。”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謝逸轉頭看向顧淮,“這也是我父親的意思。”
顧淮眸色閃了閃,想到當年的帝師謝安,點點頭,“好,我立刻寫信給子楚。”
“不用了。”顧瑾汐癟癟嘴,擡手將袖中一個小指大小的封閉竹筒朝着謝逸扔過去,“你們自己瞧。”
謝逸眸色閃了閃,在看到那竹筒上成王府的標記時,心猛然懸了起來;動作飛快可看起來卻仍舊那麼的優雅清華,展開信箋飛快地瀏覽。
“汐兒,這東西你從哪裡拿的?”
“地上撿的。”顧瑾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顧子騫接過信箋細細看了,又轉給顧淮;屋內三人看向顧瑾汐,眼底都染上了不同的顏色,“汐兒,此事你怎麼不早說?”
“你們也沒人問啊。”顧瑾汐聳聳肩,只要這東西沒有送到成王父子手上,二哥也不會受到影響,她可不會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萬一成王妃知道,再來一次,她可不敢保證次次都有這樣的好運。
“汐兒當真是在地上撿的?”
顧淮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謝逸開口打斷,“無論如何,只要這封信給攔下來了就好。”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那在下也不多留,父親還在府上等着我的消息呢。”
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放下;原來只是虛驚一場;怕是連成王妃自己都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吧,當真是人作惡太多,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如此也好,那我就不多留你了。”
“告辭。”謝逸朝顧淮點點頭,猛然想到秦念說過的話,他深凝了顧瑾汐一眼,“對了,怎麼沒瞧見尊夫人?”
“賤內身懷有孕,不宜見客。”顧淮開口解釋着,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幸福。
“哦?如此倒是恭喜國公大人又喜得麟兒。”謝逸臉上也不由得染上了笑意。
“哈哈,那就借謝公子吉言。”顧淮說得神采飛揚。
……
自此一別,便是數月。流火的七月如期而至,整個涼都猶如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三個月以來,經過顧瑾汐的不懈努力,葉貞娘體內的毒已經得解,原本孱弱的身子也養起了肉,整個人瞧着比以往可是年輕了十歲不止;顧瑾汐將她安排到了慕汐閣做了她的貼身嬤嬤。經歷丹青山安伯候府的事情之後,顧老夫人對府中庶務並不大搭理;蘇怡漸漸也有心無力,由得顧瑾汐去。至於葉岸,洗淨污垢,換上身像模像樣的衣衫;雖然因爲體型緣故,仍舊像棕熊一般,但瞧着卻另有一番味道。厚實的胸膛,看向葉貞娘那依戀的神色,無怪乎葉貞娘就算是臨死了,也放不下他。
只是她好奇的卻是她手上的三個病人,之前一直心急治好雙腿的謝逸身中西楚皇室秘毒的秦睿與那傳聞中不行的蕭七爺好似都從人間蒸發了般。
整整三個月,竟然都無人尋她,她自樂得清閒。
倒是因爲葉貞娘和葉岸消失之後,坊間隱隱有傳言,說涼都有神醫治好了葉貞娘,也有那潑涼水的,指不定人早已經見了閻王。
對於這些話,顧瑾汐都只是一笑而過。
她的醫術從來不是爲了救人!
自從有了葉貞娘之後,那些簡單的病症根本用不着她出手。
七月流火。
燦爛的陽光映襯着綠幽幽的樹葉,上面爬着的蔓藤上,粉色的花兒開得正豔。
“小姐,簽好幾日老夫人身邊的樑嬤嬤就起身前往麗城,說是要接柳姨娘母女回來爲柳老夫人賀壽,這要算算時間,她們也該回來了。”
瞧着懶懶地趴在美人靠上,雙眼微微眯着似睡非睡的顧瑾汐,葉貞娘壓低了嗓音道。
“顧瑾瀾離開幾個月了?”
半夏拿針的手擡起在頭上撓了撓,“算算時間已經四個月了。”
“時間可是正正好呢。”
顧瑾汐清淺一笑,悠悠地轉了個身,輕輕地打了個呵欠,“既然祖母開口了,那就這樣吧,不然,人家還以爲我多容不得姨娘庶妹呢。娘肚子裡的孩子也不小了,就當時給它積福了。”
“可是小姐,巧兒傳信來說,顧瑾瀾與您表姐表哥的關係極好。眼瞧着快到新一屆科考,您的表哥和表姐打算一同來涼都呢。”半夏嘟着脣。
顧瑾汐眉宇微微顰蹙着,“哦?此話當真?”
“阿岸去查過,的確如此。”葉貞娘說着眸色暗了暗,“而且小姐,有些話,貞娘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顧瑾汐雙眼微眯,尾音微揚。
“蘇家除了蘇老夫人,其他人對您母親的態度好像並不太友好。”想到前些日子阿岸回來給她說起的,葉貞孃的面色有些難看。
來顧國公府也有月餘,不管是蘇怡還是顧瑾汐待她都極好;漸漸的,對顧瑾汐她也越發真心,就當自己的親生女兒般。
顧瑾汐頓時來了興致,端坐起身,“這話怎麼說?”
“夫人本就是養女,當年隨是私奔但蘇老夫人心疼她卻是拿了不少體己;蘇家瞧着是麗城大族,可底子早已經敗了;如今也只是個空殼罷了。若非蘇大人態度強硬,怕是下面那些個早就忍不住朝顧國公府伸手了。”葉貞娘面色有些難看,說這些也是提前給顧瑾汐打個預防針,“如今夫人正在孕中,蘇家小姐和公子來涼都怕也是要入住國公府,小姐您……”
“哦?”竟然是這樣。
她倒是爲何每年逢年過節母親準備的節禮從未少過,蘇家每次從未拒絕;但這禮收了,態度卻從未變過;現在想想,怕是那自己那便宜外祖根本就不知,母親這些年送去孝敬養父母的東西,不知道進了誰的口呢。
“岸叔可還查到些什麼?”
葉貞娘沉沉地嘆口氣,“這次與顧瑾瀾他們一道來雲都的您的大表姐蘇芩二表姐蘇夢他們都是蘇家大房的女兒;至於前來準備科考的則是蘇家二房的兒子,您的大表哥蘇堯。”
“蘇家大房沒有兒子?”顧瑾汐語氣陰沉。
“嗯。”葉貞娘點點頭,“那兩姐妹前來,可都是帶着嫁入國公府的目的,小姐您可要提醒三公子小心些,聽說前線的仗打完了二公子也快回來了;倒是大公子……”
“咔——擦!”
顧瑾汐聞言,原本手中八萬的竹笛被捏碎,雙眸迸射出兇芒,“端得是好盤算啊。你放心,三哥不算計旁人也就罷了,哪有被旁人算計了的。至於大哥和二哥,待他們回來再說吧。”
“……”
葉貞娘瞧着顧瑾汐那模樣,喉頭滑動間將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又給嚥了回去;蘇家大房無子,那兩姐妹前來的目的,怕還有一個就是爲了夫人腹中的孩子,只是這話她卻是萬萬不敢再說了。
七月的陽光,火辣辣的。
饒是屋內四角已經擱置了數個冰盆,可大家卻還是熱汗直冒;恨不能將身上的衣衫都扒下來,時刻泡在涼水裡纔好。
顧瑾汐趴在美人靠上,望着樓下院子裡的小湖,想到即將到來的表哥表姐;只是顧瑾瀾,她早就想好了收拾的方法,可對於蘇家的人……
母親那裡,怕是難過。
滿院子的知了叫個不停,本就心煩意亂,此刻越發的煩躁。
“咚,咚咚——”
凌亂略嫌急促的腳步聲,合着敲門的聲音。
顧瑾汐略帶不耐地擡起頭,半夏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去開門,“誰啊。”
“是我,蘇嬤嬤。”門外的人氣喘不勻。
“原來是您,趕緊快進來。”半夏打開房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她趕緊掩上門又放下簾子,葉貞娘早已經準備好了茶水,“蘇嬤嬤怎麼有空這個點過來?”
顧瑾汐也端坐起來,瞧着蘇嬤嬤那滿頭大汗的模樣,心裡頓時咯噔一下,“發生什麼事情了?”
“汐小姐您彆着急。”蘇嬤嬤喝了好大幾口茶水,這纔回過氣來,“是剛纔門房來報,說是柳姨娘他們一行已經進城,快到國公府了,夫人讓我過來喚您一起去接蘇家的公子和小姐。”
顧瑾汐聞言,頓時有些沒好氣的。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小姐您也明白,夫人自從蘇家出來這些年從未回去過,好不容易見到蘇家人。”蘇嬤嬤其實也有些激動;她是蘇怡的奶嬤嬤,但也是蘇家的家生子。
只是後來蘇老夫人將她的賣身契給了蘇怡,後來再發生那些事情,然後一別就是數十載。
“嗯,我知道了。”顧瑾汐深吸口氣。
“奴婢給小姐熟悉一下。”半夏起身,葉貞娘也趕緊在衣櫃中將前兩日才取回來的新衫裙取出來,“這套冰絲蠶紗的繡裙最適合夏日出行。”
“冰絲蠶紗?”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顧瑾汐不由自主的重複,眉頭緊皺,“我怎麼不記得?”
“小姐莫不是忘了,前兩日錦繡坊的掌櫃特地送來的?”葉貞娘淡笑着搖搖頭,“今兒小姐穿着,正好。”
素來不是肯虧待自己的性子,顧瑾汐點點頭;只是心中疑惑不減。冰絲蠶紗且不說價值幾何,但就夏日在涼都的受歡迎程度來講,那錦繡坊怎麼會特地送到顧國公府;“娘那裡有嗎?”
“小姐真是孝順,夫人那裡自然是有的。”蘇嬤嬤聽了,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動;小姐對夫人可是真真好的,這幾個月,府中的庶務大都是小姐在打理,可每每有什麼好東西,小姐都是緊着夫人,夫人可真是沒白疼她。
“行了,走吧。”
……
顧瑾汐強烈阻止了蘇怡要親自去迎接的做法;自己領着蘇嬤嬤,葉貞娘,青黛和白芷;將半夏留在主院與下人一道照顧蘇怡。
“咔——”
木質車轅與地面摩擦發出一聲尖利刺耳的聲音。
顧瑾汐立在大門邊,瞧着那停下來的三輛馬車,低首垂眸,眼神閃了閃。
“大姐你瞧,這就是國公府,看看這門臉,看看這氣勢,嘖嘖。”
眼瞧着身着粉紅色蝶戲水仙羅裙,梳着雙丫髻,頭上戴着鎏金步搖的女子拉着另一名淡藍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打扮清雅,頭上只彆着一枚翠玉簪的女子,聲音嬌俏。
淡藍色衫裙女子並未說話,反而是轉頭看向後面。
樑嬤嬤已經攙扶着柳姨娘,顧瑾瀾從馬車上下來。
“老奴參見汐小姐。”
顧瑾汐淡笑着擡手,“樑嬤嬤免禮。”
“姐姐。”在看到顧瑾汐的剎那,顧瑾瀾那水靈靈的雙眸立時亮了亮,不過很快又染上了霧氣,那無辜可憐的模樣,當真是讓人覺得心疼極了。
最後從馬車上下來的蘇堯見狀,看向顧瑾汐的眸色沉了沉,“這位想必就是四表妹顧瑾汐了吧。”
“這幾位想必就是原道而來的表哥和表姐們了。”
顧瑾汐笑意清淺,既不過分熱情也不讓人覺得冷淡;動作優雅透着清貴,“這日頭大,你們沿途跋涉想必也是累了,祖母和娘已經在主院備好了豐盛的宴席給你們接風洗塵呢;快,青黛白芷,還不去將表哥表姐們的行禮接下來。”
“小姨有心了。”蘇堯見狀,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
“汐小姐,不知表少爺與表小姐們安置在哪個院子?”立在旁邊的傅管家上前一步。
“表哥此來是爲科考的,清風樓環境清雅安靜想必表哥會喜歡;至於兩位表姐,都安置在淺雲居吧;那裡距離主院也近,凡事也方便些。”
這自然是顧瑾汐早就盤算好的,說罷抓頭看向樑嬤嬤,“樑嬤嬤以爲如何?”
“汐小姐的安排自是極好的。”樑嬤嬤的眸色暗了暗。
“如此,那小的這就去安置。”傅管家行禮退走。
“表哥表姐們,請吧。”顧瑾汐做了個請的姿勢,“母親身懷六甲,不宜親自前來迎接,還請表哥表姐莫要見怪。”
蘇夢癟癟嘴,想說什麼卻被蘇岑阻止,“我們小輩哪有讓長輩迎接的道理。”
“姐姐,你是不是還在怪瀾兒?”
就在一行準備往主院去的時候,一道可憐兮兮又透着無辜的嗓音在衆人背後響起。
“雖不知表妹與瀾妹妹之間有什麼誤會,我替瀾妹妹給表妹道個歉,看在表哥的份上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如何?”
瞧着顧瑾瀾那可憐兮兮無辜委屈的模樣,蘇堯只覺得心頭極不是滋味;剛對顧瑾汐有些改觀,現在就立刻冷了下來,眸色沉沉。
顧瑾汐低首垂眸,眼角掛着顧瑾瀾,瞧着這三個月她倒是將蘇家人收買得極好,“之前的事情不是早已經查清楚了,瀾妹妹與柳姨娘不是去家廟爲祖母祈福的嗎?倒是不知妹妹到底有何事需要我這個做姐姐原諒的?”
“我……”顧瑾瀾頓時面色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的模樣。
“汐小姐莫怪,我這就帶瀾兒回房。”柳姨娘身子哆嗦了下,看向顧瑾汐時,帶着幾分害怕的模樣。
蘇夢素來是個口快的,當即忍不住,“表妹這嫡女的架子端得可真是大呀。”
“蘇夢你給我住口!”蘇岑扯了扯她的衣袖,輕喝一聲,擡頭朝着顧瑾汐,“表妹對不起你夢表姐她……”
顧瑾汐輕笑一聲,“不妨;時辰不早了,祖母和娘還在主院等着呢;柳姨娘與瀾妹妹還是先隨我們一起去見過祖母之後再回房吧,畢竟祖母可是爲你們擔憂了不少時日。”
“是。”柳姨娘低下頭,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厲色。
顧瑾瀾的眸色也是暗淡了下來,貝齒輕咬下脣,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姐姐……”
“七月這天氣是太大了些,你們沿途想必也是乏了;我已經吩咐下人給你們的房間都備好了冰盆和溫水,待會兒回房就能直接沐浴。”顧瑾汐語氣淡淡的,“母親有了身孕之後,大多數時候都疲乏得緊,汐兒初掌庶務,若是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表哥表姐莫要見怪。”
蘇岑拉着蘇夢,笑得清雅,“是我們叨擾了。”
“請。”
說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主院。
顧老夫人見到柳姨娘與顧瑾瀾,早就激動非常;可礙於旁人在場只能生忍着。
蘇怡見到蘇家兄妹更是激動不已,淚雨漣漣的,顧瑾汐與蘇嬤嬤勸了好久這才讓她停歇下來;讓顧瑾玉與顧瑾香都出來見了客人,用過膳之後,就都打發回了房。
“表妹!”
從主院出來,蘇岑叫住欲離開的顧瑾汐,快步走上去自來熟地挽着顧瑾汐的手臂,在接觸到那衣衫的時候,眼底頓時亮了亮;即使只是短短瞬間,可顧瑾汐卻沒有錯過她眼底的貪婪,“這麼多年了,咱們表姐妹可是第一次見面呢。表妹這衣衫是什麼材質的,天氣這麼熱竟然也能保持冰涼。”
說話間,手還在那衣衫上流戀着。
白芷聞言,立刻驕傲地開口,“我家小姐這身繡裙可是用冰絲蠶紗所織;夏日最是祛熱。”
“那傳說中的冰絲蠶紗?”蘇岑聞言,眼神亮了亮,“顧國公府果然如傳聞般富有,表姐可真羨慕你。”
顧瑾汐不着痕跡地將自己的手臂解放出來,淡淡笑着,“表姐可真會開玩笑;時辰不早了,我得回房安排晚上各院的晚膳和明日的餐點;若是表姐表哥們有什麼特地的習慣也可以提前遣人來說一聲。”
“呃,呵呵,好。”
似乎是覺察到顧瑾汐的冷淡,蘇岑訕訕的笑了兩聲,“那表姐就不打擾了,涼都可當真熱得緊,趕路疲乏;咱們姐妹來日方長,表姐就先回房了。”
“青黛,送岑表姐回去。”
“是!”
同屬客院,清風樓與淺雲居相距並不遠。
蘇家兄妹三人聚在清風樓中。
“二哥,你看那顧瑾汐,架子可真是大。”蘇夢癟嘴,自大門口處對顧瑾汐就不滿,現在更是,“你看看她給我們安排的院子,這麼偏僻!”
蘇岑的眸色暗了暗,“二哥前來科考,院子清幽僻靜些也好。”
“大姐!”蘇夢咬着下脣,“你看瀾妹妹見了顧瑾汐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可見她平日裡沒少欺負瀾妹妹。你看看今天她那模樣,當真是恨不能將瀾妹妹生吞活剝了似的。”
“好了。”蘇堯眸色暗了暗,“你們也別忘了咱們這次的目的。”
“聽說顧家三兄弟就只有顧老三在府上,其他兩位常年在外的。”蘇岑的語氣變了變,她的夢想可是要做官夫人的。
“戰事停歇,顧子楚很快就會班師回朝;這次他所在的軍隊大獲全勝,身爲將領,自然會加官進爵;至於顧子齊,江南一帶水患成災,聽說他自請賑災;但你瞧瞧這天兒,熱得;看着吧,很快他們就都會回來了。”
身爲即將參加科考的舉子,對朝廷的事還是很關心的。還有蘇堯沒說的,顧家雖然一直以來看似不溫不火,但正因爲這樣才能久居朝堂而不下;如當年的三朝帝師謝家,不久已經銷聲匿跡了嗎。
“顧家三兄弟對顧瑾汐這個妹妹看重非常,你們往後切不可得罪了她。”說着,蘇堯惡狠狠地瞪了蘇夢一眼,“尤其是你,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
蘇夢死死地咬着牙,看着蘇堯,“難道你就忍心看着瀾妹妹被她欺負嗎?”
“我……”
蘇堯也沉默了。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在麗城時,你就已經和瀾妹妹私相授受,哼!”蘇夢素來口無遮攔。
蘇堯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
“阿堯,你真的……”蘇岑已經懵了;縱使顧瑾瀾再受寵,縱使顧老夫人再偏疼柳姨娘,可也改變不了她是個庶女的事實。
身爲蘇家這代唯一的男丁,祖父定不會同意他娶一位庶女做正妻的。
“糊塗!”
蘇堯耷拉着腦袋,“我,我只是……”
“你……”蘇岑被氣得不輕,“你還是想想要怎麼跟祖母交代吧。”
“只要將顧瑾汐搞到手,到時再娶了瀾兒做平妻就是。”蘇堯眼底猛然劃過一道狠戾之色,“她不是很看不起瀾兒嗎?往後就讓瀾兒將她壓在腳底下……”
想到顧瑾汐那窈窕的身段,高貴清雅,清靈絕美的容顏,光是想想將她壓在身下,他就不由得心頭一熱。
蘇岑瞧着蘇堯,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你瘋了!”
“我沒瘋。”蘇堯深吸口氣,“別忘了臨走前大伯與我父親說過的話,他們只說要與顧國公府結親,至於是嫁女兒還是娶媳婦兒,想來並沒有差別。”
蘇岑搖搖頭,“暫時你們最好別去招惹顧瑾汐,她這個人,我看不透。”
“行了大姐你就別神神秘秘的,人心隔肚皮哪能讓你都看透了。”蘇夢癟癟嘴,反正她對嫁入顧家沒什麼興趣,讓二哥娶了顧瑾汐也好,“瀾妹妹以前對你也是不差的,你怎麼竟幫着顧瑾汐說話呀!”
蘇岑沒好氣的瞪了兩人一眼,“所以你們兩個就被顧瑾瀾給收買了?”
“蘇岑!”蘇堯惱了,“我不許你這麼說瀾兒。”
“好,好,好!”
蘇岑深吸口氣,“往後你們犯到顧瑾汐手上時,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你們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柳姨娘和顧瑾瀾當真如她們表現的那麼無辜,那爲什麼府上的下人看到她們的反應那麼奇怪;以顧老夫人對她們的偏疼會任由她們來回折騰。小姨這個時候懷孕,柳姨娘不更應該留在府上趁虛而入嗎?你們一個兩個長的都是豬腦子嗎?”
“……”
頓時,蘇夢與蘇堯都沉默了。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蘇夢縮了縮脖子,她就是外強中乾,此刻也有些慌了神,“剛纔我那樣,那顧瑾汐定是給我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