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不是挺厲害的,現在知道害怕了?”
蘇岑沒好氣地瞪了蘇夢一眼,轉頭看向蘇堯,“初來乍到,你們最好都安分些;若是壞了我們的大事,別怪我這做大姐的翻臉無情,哼!”
“……”
蘇堯和無夢兩人四目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不滿。
七月涼都,宛若被整個放在烈火上炙烤般。
“咚,咚咚——”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小心思,你們最好都給我收斂點。”蘇岑壓低嗓音低吼,直到門外的敲門聲越發急促之後,這才擡起頭,“誰啊,進來。”
“奴才綠映見過表少爺,兩位表小姐。”
身着黛藍細麻布長衫,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瞧着甚是體面的年輕男子朝三人恭謹行禮,在他身後,另有兩名小廝捧着冰盆,“夏日天熱,奴才給屋子添置兩個冰盆。”
“有心了。”蘇堯微微頷首。
“表少爺客氣,早前汐小姐就特地囑咐過,務必要讓表少爺、表小姐們在府裡住的舒心;淺雲居那邊連翹姑娘已經帶着人過去了。”
綠映低下頭,不急不緩,不卑不亢。
“替我們兄妹多謝四表妹。”瞧着蘇堯與蘇夢兩人臉上浮起的不屑,蘇岑趕緊開口道。
“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嗯。”蘇岑點點頭。
待房門闔上,轉頭看向兩人,蘇岑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
蘇夢癟癟嘴,“不過是個下人,姐你對他那般客氣做什麼?”
“你懂什麼。”蘇岑沒好氣地瞪了蘇夢一眼。
“是我不懂,你什麼都懂;那爹交代的事情你自個與小姨說去吧。”蘇夢賭氣道。
“大伯交代的,什麼事情?”蘇堯敏銳地察覺到兩人之間暗流涌動,頓時警惕起來;縱使他們來顧國公府有着共同的目的,但到底是兩房人,也有心不齊的時候。他雙眼微微眯着,視線在兩姐妹間不斷來回掃視。
蘇岑心頓時懸了起來,語氣有些訕訕的,“能有什麼事情,無非就是讓我們早日尋到那東西;如果能嫁入國公府自然是最好不過。蘇怡雖然名義上是蘇家的女兒,可到底是養女,這麼多年都沒有回去看過,哪能靠得住。”
“就是,祖母還事事都想着她。”蘇夢癟癟嘴。
“瞧着天兒也不早了,我們就先回淺雲居了;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們再商量。”
感受到蘇堯那打量的目光,蘇岑只覺得有些坐臥不安;末了,似是覺得自己的行爲有些不妥,轉頭瞧着蘇堯,語重心長,“二弟,你可是咱們蘇家這一輩的希望,此次科考你定要全力以赴。”
“哼。”蘇堯輕哼。
“那我們就先走了。”知曉蘇堯對她們仍心有忌憚,蘇岑拉着蘇夢趕緊離開。
……
皇宮,金碧輝煌的大殿內。
身着華貴宮裝羅裙,頭戴金釵流光溢彩的女子,眸帶厲芒。
“柳紅豔那裡可有消息了?”擡起手,細細打量自己新塗的朱丹豆蔻,尖利的玳瑁指甲時而輕輕拍撫懷中藍睛毛白的波斯貓。
立在下方嬤嬤模樣的中年婦女,神色狠辣,動作老練,“三日前傳來消息,蘇家並未有任何發現,但據聞蘇怡當年的確從蘇家帶走了一個東西。”
“哦?”宮裝女子頓時來了興致,嘴角斜勾,尾音微揚,帶着冷笑。
“但對那個東西,蘇家老太爺與老夫人三緘其口;其他人也無從得知。”說到這裡嬤嬤蹙了蹙眉,“娘娘,該打探的消息都已近差不多;柳紅豔是不是也該……”
話落,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華貴宮裝女子淺淺一笑,“暫時留着,我還有用。”
“可是娘娘,難道您忘了上次在城北民宅中發生的事情?老奴確信自己不會瞧錯,那黛染彩雀織錦的料子,可不是什麼人都用得上的。柳紅豔或許已經暴露了。”嬤嬤面帶憂色,“若是她再將咱們的事情給暴露了……”
華貴宮裝女子眉宇微微顰蹙,臉上的自得盡褪,眸光閃了閃,“前些兒時候涼都發生了不少事情,原本單純如豬的顧瑾汐竟然開了竅,難道嬤嬤就不好奇?柳紅豔與顧瑾瀾接二連三的在她手上吃虧……”
“娘娘您說,會不會是那顧瑾汐發現了什麼?”嬤嬤心裡頓時噔的一下,如果當真是她發現了什麼端倪,那後面發生的事情倒也說得通了。
“不過是個乳臭味乾的臭丫頭,她能知道什麼。”華貴宮裝女子不以爲然。
“可如今少主子那邊……”嬤嬤嚅了嚅脣,欲言又止。
“男人嘛,個個都是賤種;你追着他,他自然不稀罕;但如果有一天你不追了,他反倒覺得不習慣。”華貴宮裝女子輕輕拍慰着懷中的波斯貓,“他若當真喜歡,娶回來就是。”
嬤嬤臉上擔憂未褪。
“以顧家如今的動靜,如果當真發現柳紅豔的異常,顧老夫人怕是第一個饒不了她。”華貴宮裝女子語氣稍微柔和了些,“再者,過兩日就是安伯候府老夫人的生辰,到時候嬤嬤可仔細試探一番。”
說吧,眸色頓時又變得幽深晦暗起來,“本宮很是好奇,這次顧瑾汐會怎麼對付柳紅豔與顧瑾瀾。若是她當真有那樣的城府和手段,倒是站在皇兒身邊不錯的人選;顧家雖然聲望顯赫,可權勢上卻始終有些欠缺了。”
“如今涼都對少主子心儀的貴女不少,娘娘莫要憂心。”嬤嬤趕緊開口安慰。
“只是那東西遲遲尋不到,本宮這心啊……”華貴宮裝的女子輕嘆了口氣,她懷中原本緊緊閉着雙眸的波斯貓似乎也察覺到主子的憂愁睜開眼,慵懶又優雅地伸了個懶腰,靈活的從女子懷中跳下來。
“如今顧蘇謝三家,盯着他們的人不少,怕都是爲了那個東西。”
嬤嬤說着,猛然似乎是響起了什麼,“咱們安插在顧國公府的暗子來報,似乎顧老夫人也在暗中尋找什麼;當初若非太長公主極力支持皇后也不會,娘娘您說會不會……”
“哼。”
華貴宮裝女子輕哼一聲,眼底幾不可查地閃過一縷暗芒,“當年顧蘇謝三家的確是先皇的左膀右臂,但那個東西到底在哪裡誰都不知道;連當今聖上都不清楚,你以爲若是確定了那個東西的所在,皇上還能容得下他們?”
“娘娘,您,您的意思是……”
嬤嬤頓時雙目大瞪,整個人身子僵硬着,連話都說不完整。
“你以爲本宮與柳紅豔之間的事情,那個人不知道嗎?”
華貴宮裝女子嘴角斜勾,揚起三分淺淡的笑意,只是笑意卻未達眼底;幽深深邃的眸子半眯着,帶着濃濃的陰狠算計,“不!他知道,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或者說,這整個後宮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說着,轉頭看向神色緊張的嬤嬤,她言笑晏晏,“嬤嬤別忘了,他是君,手掌西楚生死;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些。”
前朝後宮,從來都不分家。
她自然也從來不奢望那個人會真的對她們有多認真,後宮佳麗三千,年年都有新人笑,可有幾人能見舊人哭。
“可,可是……”嬤嬤艱難吞了口唾沫。
“所以本宮更要留着柳紅豔。”華貴宮裝女子瞧着嬤嬤那緊張的模樣,突然輕笑一聲,“不僅要留着,而且你與她聯繫可以更頻繁,當然也要更小心,不能刻意露出馬腳,明白嗎?”
“老奴名錶了。”
嬤嬤點點頭,眼底瞬間劃過一道了悟的神色,“娘娘這招用得當真妙極。”
“傳令給那些暗子,都給本宮當心着些,若是不小心露出了馬腳,到時候就別怪本宮翻臉無情,哼!”華貴宮裝女子語氣陡然變得狠戾。
嬤嬤趕緊低下頭,俯身行禮,“是。”
“……”
整個佈置華麗大氣,富麗堂皇的宮殿頓時陷入了深深的寂靜。
“若是娘娘沒有其他吩咐,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嬤嬤低着頭,語氣恭謹。
“嗯。”華貴宮裝女子懶懶地靠在軟榻上,微微頷首,“嬤嬤先將那日跟蹤柳紅豔的人身份查出來;黛染彩雀織錦的料子,應該不難查。”
涼都城內,擁有黛染彩雀織錦料子的貴族雖多;但能夠用它來裁製衫裙的人卻少;就算已經縫製了衫裙也大都在參加宴會等重要場合的時候穿一穿。
“是,老奴明白。”嬤嬤低下頭。
“退下吧。”華貴宮裝女子沉沉地嘆了口。
……
顧國公府,蘭馨閣前。
再次回到這裡,顧瑾瀾說不上心頭究竟是什麼滋味。
景物依舊,物是人非。
連她也已經不是最初那個她了,低首垂眸,右手爲不可查地隴上小腹,眼神有些許的晦暗,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
“外頭熱,姨娘、小姐先進屋吧。”碧菱一手撐着油紙傘,一手推開蘭馨閣的大門道。
“院子裡伺候的下人呢,是都死了嗎?”顧瑾瀾語帶不滿。
院內似聽到動靜的一名老婆子趕緊迎上來,“老奴見過瀾小姐,柳姨娘,奴婢們正在打掃院子,清理房間,沒能及時遠迎,還請恕罪。”
“不應該早就打理好了嗎?怎麼現在還在清掃?”顧瑾瀾面色有些蒼白語氣狠戾。
老婆子的身子顫了顫,“是,前幾日就已經開始打理了。可汐小姐吩咐說是瀾小姐數月未歸,這房子久未住人;涼都的氣候不比麗城,讓老奴們又仔仔細細的清理了一遍;當初在蘭馨閣尋到殺害碧蓮的兇器,汐小姐還特地讓管家請了大師做法,就怕到時候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衝撞了……”
“滾。”
老婆子低着頭話未說完,柳姨娘此刻卻只覺得胸口堵着口氣,憋得厲害;張口惡狠狠的道。
“欺人太甚!”
碧蓮的死,張媽媽歿;那是柳姨娘心頭的一塊心病;在麗城幾個月,好不容易將這傷口給捂嚴實了,可現在剛回來就被人揭開。
碧菱低下頭,“外面熱,姨娘和小姐先進屋說話吧。”說着,四下張望了下接着道,“現在府上汐小姐一手遮天,姨娘和小姐都謹慎些。”
“哼!”
柳姨娘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轉頭進屋;顧瑾瀾緊隨其後。
自己離開這纔多久,蘇怡居然又有了身孕;而且瞧着那林大夫每日兩次請的平安脈,顧老夫人對蘇怡的重視,怕那肚子裡又是個男丁。還有那顧瑾汐,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給她添堵,當真是……當真是……太過分了!
事情發生在蘭馨閣,顧瑾瀾的面色自然也不太好看。
“姨娘,現在連祖母都不幫着我們了,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靠人不如靠己。”
柳姨娘的面色暗了暗,“索性現在那蘇家三兄妹現在都向着咱們,對了你和蘇堯的事情怎麼樣了?”
“姨娘放心,那個傻子,真當我多喜歡他,非他不可呢。”顧瑾瀾輕笑一聲,“現在他們對顧瑾汐本就沒有什麼好感,可怕就怕在……”
“嗯?”柳姨娘眉宇微微蹙了蹙。
“本來說好是蘇堯與我們一道上涼都,名義上是爲了科考;可蘇岑和蘇夢在聽說蘇怡有孕之後突然跟來,我心裡有些不安。”
上次陷害顧瑾汐未能得手,在麗城的這幾個月,柳姨娘日日對她耳提面命,顧瑾瀾也學聰明瞭些,“蘇杭和蘇宇素來想與咱們國公府牽上關係,奈何蘇老太爺態度強硬;現在好不容易說動了蘇老太爺,女兒想着,她們是不是也打着……聯姻的意思?”
“不管她們此來是爲了什麼,你要牽制好蘇堯;他可是蘇家這代唯一的男丁。”柳姨娘雙眸泛着若有似無的冷光;蘇家對蘇怡可是恩同再造;這整個顧國公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蘇家便是他們家夫人的心結。
只要牢牢抓住了蘇堯,對付蘇怡還不是輕而易舉。
顧瑾瀾點點頭,不過轉念,“可是,再有兩日就是舅姥姥的生辰了;姨娘,我擔心……”低下頭,輕輕攏着自己的小腹,手緊握成拳頭。
“你擔心什麼,最不濟不是那有那個蘇堯?”柳姨娘眸中瞬間劃過一道厲芒,“明日我會抽空去一趟安伯候府,暗中佈置一番,到時候你只需要好好配合就是。”
話雖這麼說,可顧瑾瀾卻仍舊心有顧慮,“瞧着剛纔的情形,咱們離開的幾個月,顧瑾汐掌管中饋,怕是院子裡有不少她安插的人,便是以前的老人,誰知道……”有沒有被她收買過去。
“她再隻手遮天,還能將你我生吞活剝了去?”不等顧瑾瀾說完,柳姨娘眸色暗淡,面色扭曲着,“兩日後,只要兩日你配合好了,就是咱們母女翻身的時候。”
“可是……”顧瑾瀾仍舊心有餘悸。
“沒什麼好可是的。”柳姨娘惡狠狠地瞪顧瑾瀾一眼,“柳昊對你素來疼愛有加,能嫁入安伯候府,他必不會虧待了你去。不然以你殘花敗柳的身子,還指望能嫁給七皇子不成?”
唰——
瞬時,顧瑾瀾的面色陡然變得蒼白如紙,脣上血色全無。
“好了。”柳姨娘見狀,到底有些不忍,拉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這可是個男丁,若是利用得好了,到時候他可就是翻身的機會。”
整個涼都的達官貴胄後宅,誰敢說沒有陰私存在。只要操縱得好了,顧瑾瀾便可以用這個男丁站穩安伯候府的後院,到時候,她也可以母憑女貴。
顧瑾瀾整個人身子微微顫抖着,嗓音也不負先前的清明,“我,我明白了。”
“這兩日你儘量都呆在院子裡,少跟顧瑾汐接觸。”
柳姨娘起身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轉頭倒回來仔細叮囑顧瑾瀾,傳聞顧瑾汐可是會醫術的,若是被她看出了端倪,到時候再使詭計,那她們的盤算可都要泡湯了。
“我知道。”顧瑾瀾點頭。
“姨娘做的這一切可都是爲你了。”柳姨娘輕輕拍慰着顧瑾瀾,“你也別怪姨娘狠心。”
“我明白的。”
夏日的夜,來得很慢。
當夜幕沉沉時,整個涼都一掃白日裡的灼熱,終於有了些許清涼。
月上中天,像是給這座繁華喧囂的城市披上一層神秘的白紗。
“憂兒你打算怎麼做?”
黑暗中,慕汐閣小湖中月色朦朧,倒映着的星光點點閃爍流華;在那窗戶大開的房間隔着屏風的拱月門內,兩道人影隔着小香幾盤坐在沉香涼榻上。
顧瑾汐笑得清淺,語氣溫婉中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神秘,“我還道歡哥哥忘記我這個師妹了呢。”
“忘記誰都不能忘記你啊。”無歡頓時啞然,右手兩指間夾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在燭光月色中閃爍着光華,他動作頓時怔了下,淡笑着落子。
“近兩個月,涼都的風雲人物都像是約好了般,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瑾汐語氣始終不急不緩,動作優雅地再次落下一子之後,擡起頭,“是睿王已經尋到了一夢千年的解藥,還是蕭七爺已經能夠人道了?”
“憂兒,你……”
無歡沉沉嘆口氣,“你就不能糊塗些。”
“有些事情,我,不。是整個顧國公府都早已經糊里糊塗的牽扯了進去,我可不想某日裡,再糊里糊塗的抄家滅族卻不知爲何。”
顧瑾汐說得輕鬆,可無歡卻聽出了她話中的沉重,“這幾個月邊關戰事太過激烈,夏涼被我軍攻陷數座城池,事關家族利益,那些人哪裡有時間關心其他。”
“只有這些?”顧瑾汐眉梢淺揚。
“女孩子家家的,知道太多可不好。”無憂嘴角斜勾輕笑一聲,“憂兒倒是學得乖覺,想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現在該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了吧?”
“歡哥哥不早該明白的?”顧瑾汐眉梢淺揚,轉頭看向窗外;人工打造的小湖裡星星點點,“她們既然選在這個點回來,怕是早就已經計劃好了的。顧瑾瀾的肚子已經不能拖了,現在對她們來說最好的人選除了柳昊,別無其他不是嗎?”
無歡聞言,點點頭,“嗯哼。”
“若是柳姨娘聰明些,顧瑾瀾有主見些,在麗城的時候打掉那個胎兒;或許一切都相安無事。不過既然她們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怪不得我了。”
顧瑾汐笑得聞言,眼底卻帶着妖嬈閃爍的光;再抓頭看向無歡,“歡哥哥此來,怕不僅僅是爲了問我這點事情吧。”
“倒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無歡點點頭,“睿王毒發了。”
“算算日子,也是了。”顧瑾汐點頭。
“憂兒,你當真就不能……”
並未無爲偏心只傳授顧瑾汐針陣絕技;當初的幾個徒弟,他都曾仔細教授過,但卻只有顧瑾汐能領悟其中的真諦。無爲曾經說過,顧瑾汐是天生的奇門中人,針陣絕技需要的不是對岐黃的領悟,反倒是奇門術數的領悟更爲重要。偏生她兩樣天賦都奇佳,莫怪明知她身份,無爲還在臨走時將隨身數十載的銀針相贈。
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搖搖頭,“歡哥哥,如果他不是睿王,或許可以……但如今我爲家族他爲王朝,在不能確定他的立場前,我真的不能……”
睿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秦睿的威力。
數年之後,威名赫赫的攝政王;在淳于泓戰死後力壓羣雄,接手軍權;手握重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連當朝皇帝都對他謂之三分。
這樣的一個人,若是成爲對手,她不確定自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只要能活着沒人會想死,那些手握權柄掌他人生死的更是;如今……她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制衡秦睿。
“罷了。”無歡嘆口氣擡手輕輕揉了揉顧瑾汐的頭髮,“只要你別忘了,歡哥哥永遠都是你的歡哥哥;柳家那邊我會注意,你自己也小心些,對了,聽說被關在柳府佛堂的柳曼婷前兩日被放了出來,柳家負責採購的關娘子在保和堂買了不少安胎的補品。”
“嗯,我知道了。”顧瑾汐點點頭。
“時辰不早,歡哥哥也該回去了。”無歡的心沉了沉,轉頭深凝了顧瑾汐一眼,足尖輕點只三兩個閃身直接消失在天邊。
在他消失的瞬間,兩道人影幾乎是瞬間出現在顧瑾汐面前。
“小姐。”
顧瑾汐轉頭,“貞娘怎麼樣,可曾探到什麼?”
“蘇夢看似沒有什麼心計,不過貞娘覺得還是要警惕些;蘇岑的目的似乎是大公子;聽說夫人當年離開蘇府時帶走了一樣東西。”
葉貞娘面帶疑惑,語氣似乎也有些遲疑。
“岸叔呢?”顧瑾汐點點頭,眼底漸漸浮上了暗色。
“蘇堯與顧瑾瀾似乎有些特別,與服侍的下人旁敲側擊了不少顧瑾瀾的事情,其他倒是沒有異常。”
說話的自然還是葉貞娘。
顧瑾汐早已經習慣了長得人高馬大,健壯如熊的葉岸沉默的模樣;大多數時間,都是葉貞娘替他回答;若非曾經在觀音廟時聽到他的低吼,甚至她都會懷疑他是不是個啞巴;也只有在面對葉貞孃的時候,他纔會開口。
這種感情,她心裡也是挺羨慕的。
“讓綠映和若雲繼續監視。”顧瑾汐點點頭。
“嗯。”
綠映和若雲是葉貞孃親自從牙行挑回來的,與他們一同買回來的還有好幾個,都被顧瑾汐不着痕跡地安插在府裡不同的院中。
“對了,勞煩岸叔這兩日監視好柳姨娘。”
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小姐放心。”葉貞娘瞧着葉岸那沉默的模樣,心裡慶幸。幸好他們遇上的是小姐,若是遇上旁人,現在可指不定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想到無歡說的話,顧瑾汐沉沉嘆口氣,“邊關戰事停歇,涼都怕是又要熱鬧了;時辰不早了,你們也都早些回房歇着吧。”
“小姐您也別想太多了,早些休息,我們就先告退了。”
夜,深了。
清亮的風透過窗戶,迎面而來;將小香幾收拾了,躺在軟榻上,倚着軟枕,思索着幾日後的事情,顧瑾汐只覺得腦子越來越沉。
窗紗上,一道人影立在軟榻邊。
月光漸漸移動,照在那男子臉上,面如冠玉,眸似清泉;微蹙的顰眉,輕抿的薄脣,深凝着牀上那好眠正酣的人兒,透過月光,瞧着那不足巴掌大的小臉,在睡夢中似乎也有些不安穩的皺了皺眉頭,光潔白淨,膚若凝脂;在那朦朧的月光下越顯清靈絕美。沒有了白日裡可以端起的姿態,沒有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此刻的她就好似剛出生的嬰兒般,純粹得讓人心疼;順着她那光潔險些的脖頸往下,形狀優美的精緻鎖骨微微凸起,薄薄的衣衫微微裂開,露出內裡乳白色肚兜繡着紅梅的一角;頓時男子清澈的眸越發的深邃。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未見。
或偶爾閒暇,這張似無害卻偏生牽扯自己情緒的臉;運氣掌間朝着她的天靈蓋,狠狠地拍下去,可在快接觸到的時候,卻怎麼都狠不下心去。
單手做爪,鉗制着那纖細精緻的脖頸,那麼的單瘦纖細,只需要稍稍用力;這所謂的弱點便再不存在。想着,那幽深的眸漸漸染上了明亮的色彩,掐着脖子手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唔——”
感覺到呼吸不暢,快要窒息了;睡夢中的顧瑾汐眉頭緊皺,嚶嚀一聲,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角甚至溢出了眼淚,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流華。
男子頓時只覺得胸口某種情緒劃過,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小了些。
“皇兒,別忘了你身上揹負的責任!”
腦中回想起多年以前那人的諄諄教導,男子眼中一道暗芒飛山而過,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恨不能將那纖細的脖頸給拗斷般;復仇的路上,他不需要弱點!但凡是弱點,都統統應該消除。
可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卻總是在最後一刻狠不下心腸!
窸窸窣窣。
遠處腳步聲漸漸靠近,帶着火光;轉頭深凝着月光下酣睡的女子,男子死死地咬着牙,足尖輕點,只三兩個閃身就消失在夜幕中。
隔天,清早。
許是因爲昨夜睡得並不安穩,只稍微的聲響,顧瑾汐便被吵醒;擡手揉了揉太陽穴,脖子疼痛得厲害;只覺得好似脖子被什麼狠狠扭過一般。
與往常一般,聽到動靜便進屋服侍的半夏在看到顧瑾汐的剎那,頓時雙目圓瞪,驚呼一聲,“小,小姐,您的脖子……”
“嗯?”顧瑾汐有些不解。
“您瞧。”半夏卻已經取來了銅鏡,透過銅鏡,能很清晰地看到潔白纖細的脖頸間兩個清晰的青色指印;顯然有人趁夜來過,想殺了自己?
想到這裡,顧瑾汐心裡陡然浮起一道涼意。
看着那青色的指印,那個人的力道絕不會小;爲什麼最後卻放過了自己?
這個人到底是誰?
眼瞧着顧瑾汐面色瞬間變得難看,眸色似乎也染上了深沉;半夏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甚至還有些後怕,“趕明兒奴婢還是睡在外間給小姐守夜吧。”
“不必了。”顧瑾汐眸色沉沉,搖搖頭,“慕汐閣的守衛是三哥親自安排的,嚴密非常;能在這麼嚴密的守衛下溜進來的人,呵呵。”
就算半夏在,也不過多一個枉死鬼。
“可是……”半夏蹙眉。
“既然他最後沒有動手,證明他有顧慮;至少暫時我算是安全的。”經歷生死太過,顧瑾汐早已經學會了如何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冷靜下來,“去把我牀頭暗格裡的藥油取來。”她仔細端詳銅鏡中的痕跡,就算有絕好的藥油,短時間內想消下去也是不能的。
當葉貞娘進屋的時候,顧瑾汐已經抹好了藥油,穿上了淺綠色高領對襟繡乳白色繁花的長裙;腰間用同色系的腰帶系成繁複的花結;頭髮蓬鬆的盤起,髮髻上特地追上了粉色米珠串成的珠花,一小縷頭髮自腦後斜披在胸前,剛好遮擋住那明顯的指印。
“小姐,您今兒怎麼做這副打扮?”
涼都的夏日太熱,很少有人會在這種天氣穿這麼多。
顧瑾汐眸色暗了暗,撩開發絲,幾乎只是一眼葉貞娘就看到那明顯的指印,“這……”
“知道就好,不要聲張。”顧瑾汐壓低嗓音。
“可是小姐……”葉貞娘抿了抿脣,“不然從今夜開始我讓阿岸給您守夜吧。”
小姐對他們有救命之恩,若是她死了,怕是阿岸也活不長的;他們兩條命都是小姐救回來的,犧牲一點睡眠不算什麼。
顧瑾汐搖搖頭,“來人功力非同尋常,就算是岸叔也未必……至少如今看情形,暫時我是安全的。”
“小姐,您可知道對方是誰?”葉貞娘眸色暗了暗,自家小姐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索性轉向另外一個方向。
“不知。”顧瑾汐眸色閃了閃。
“會不會是客院那幾位?”忙着收拾軟榻被褥的半夏聞言,四下張望後壓低嗓音道。
“不會。”葉貞娘嗓音沉了沉,“昨日我與阿岸試探過,他們都不會武功。”
“可是他們一來就發生這種事情。”半夏嘟噥着。
“往後注意些就是了,不用太擔心。”抹過藥之後,並不太疼;只是說話卻仍舊有些疼痛;顧瑾汐眼神晦暗,語氣也帶上了意味不明的色彩,“讓岸叔跟好柳姨娘。”
當初在城北的民宅中,她隱隱偷聽到裡面的人與柳姨娘說什麼蘇家的,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當初柳姨娘背後之人,只要能夠抓到這個人,她就能知道當初顧蘇兩家滅門的真相;只有知道了原因之後對症下藥,才能從根本上改變前世的悲劇。
葉貞娘點頭,“可小姐您穿這麼多,夫人定是會疑慮的。”
“娘如今每日都大半日都在昏睡,爹爹又忙於朝中政事;我不去主院就是。”顧瑾汐嘆口氣,“好在這指印不深,明兒應該就能消了。”
那藥油是她親自調配的,藥效她自是不會懷疑。
對自家小姐的醫術,葉貞娘自然也是放心的。
“咚,咚咚——”
兩人剛說完話,半夏已經將早膳擺放好;顧瑾汐坐下之後尚未來得及用,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小姐,兩位表小姐來了。”白芷的臉上似乎還帶着些許的驚喜。
“快請。”
顧瑾汐壓低嗓音,雙眸微微眯着,對白芷,她始終無法交付信任。
“咦,表妹這是在用餐,我們來得不是時候。”
人未到,聲先至。
顧瑾汐瞧着已經到了門口的姐妹兩人,許是經過一夜的休整,瞧着都比昨日裡要精神些,換上了半新的夏衫,倒是顯得清純亮麗,“表姐們可是用過早膳了,如果沒有,坐下來一起用些吧。”
“本是已經吃過的,可聞着這香味兒,饞蟲又給勾出來了。既然表妹開口,那表姐就不客氣了。”蘇岑是個極會來事的,也不拘束直接坐在顧瑾汐左邊的凳子上。
蘇夢卻是在入屋的第一眼就被顧瑾汐那一身看起來優雅清新卻又不失華貴的衣衫給吸引住了,尤其是她頭上帶着的粉色米珠,雖然不大可卻圓潤非常;都是顧子騫從海邊帶回來的上品,“昨日瞧着表妹的衣衫還與姐姐說過羨慕,今天表妹這一身可當真讓表姐開了眼界;這一副頭面怕是得不少銀子吧。”
“這副粉色米珠的頭面可是我家三少爺特地給小姐定製,外邊可是買不到的。”白芷語氣驕傲,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顧瑾汐輕喝一聲,眉宇蹙了蹙,“白芷胡說什麼,還不快給兩位表小姐上碗筷!”
“是。”白芷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這涼都的口味偏甜,倒是不知兩位表姐用不用的習慣。”顧瑾汐說着淡淡的笑着,用調羹輕輕攪了攪雪蓮子羹。
“用的慣,用的慣。”蘇夢用手抓了個蓮蓉包,咬一口;整個屋子裡頓時清香四溢。
蘇岑似有些看不下去,朝顧瑾汐訕訕的笑道,“你夢表姐平素就是愛吃!”
“這蓮蓉包用梅花釀與新鮮的蓮蓉做餡,吃起來有股淡淡的清甜,表姐若是喜歡,每日我讓廚房也給淺雲居送兩份。”縱使用餐的速度並不慢,但顧瑾汐的動作始終都那般的優雅,透着高貴清華。
看得旁邊的蘇岑眸色黯然,素聞顧瑾汐不學無術,花癡草包,可現在看來卻明顯不是那麼回事。蘇家在麗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可顧瑾汐那通身的氣度分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難怪顧家三兄弟將她捧在手心。
頓時,蘇岑看向顧瑾汐的眼底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
用罷早膳,讓白芷撤了餐。
蘇岑和蘇夢賴在慕汐閣不走,顧瑾汐也做不了其他,只能作陪。
“表妹這軟榻竟然是沉香木的?祖父一直唸叨着想要沉香手串,若是知曉表妹用來做榻……”
“嘖嘖,這尊玉如意流線優美,雕工精緻,難得的是竟然是用一整塊玉雕琢的,晶瑩剔透,色澤明豔,怕是價值連城;整個西楚都尋不到幾件的佳品啊。聽說羊脂玉最是養人,若是打造成頭面送給祖母,祖母定會很喜歡的。”
“姐,你看這個,這個……”
“啊。這不是祖父提到過的前朝書法大儒吳慧恩的孤本;還有這畫是……是畫聖親筆?”
“……”
隨着蘇夢在慕汐閣中游覽,那打量的模樣,每看到一件東西就念叨一變,祖父喜歡,祖母喜歡;看着她兩眼放光,眼中貪婪的模樣,若不是顧忌着在人前,怕是早就已經流着口水撲上去了。
蘇岑看到蘇夢這副模樣,額頭上早已經青筋直冒,可當着顧瑾汐的面又不好喝止,只能有些尷尬地朝顧瑾汐笑笑,別開臉。
“表妹這軟椅的材料可是天山絕巔的雪竹?”
顧瑾汐懶懶地靠在軟榻上,“那是前些年父親偶然得來的兩棵雪竹,我身子弱,聽說雪竹養人,便做了軟椅擱在屋子裡,平日也能趟趟。”
“原來是這樣。”蘇岑點點頭,看了看窗外,“時辰也不早了,表妹掌管府中庶務也是繁忙,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顧瑾汐清淺淡笑,“若是有什麼需要表姐直接吩咐若雲就是。”
言外之意,也是逐客。
“嗯,咱們表姐妹來日方長。”蘇岑意有所指,拉着鑑寶上癮的蘇夢,顧不上她的掙扎,離開慕汐閣,避開人羣揚起手;朝着還沉浸在寶物環繞中的蘇夢狠狠地打過去。
“啪——”
側臉傳來的疼痛,蘇夢頓時清醒過來,“蘇岑,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蘇岑此刻也氣得不輕。
“你憑什麼打我,你……”蘇夢也不是個服輸的,揚起手張牙舞爪地就要打回去,可蘇岑早已經有防備,哪裡能讓她得手,在她不依不撓的時候輕喝一聲,“這裡可是顧國公府不是蘇府,你給我收斂些。”
蘇夢狠狠地瞪着她,“別以爲你是姐姐就能肆意教訓我。”
“看看你在慕汐閣的模樣,人家還以爲你幾輩子沒見過錢了。”說起這個蘇岑就氣得咬牙切齒,“後日就是安伯候府老夫人的壽辰,你這表現,索性留在府內,我們蘇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憑什麼?”蘇夢頓時惱了。
這可是她們來涼都第一次參加宴會,她怎麼肯安分的留在府內。
可想到剛纔自己的表現,她又縮了縮脖子,小聲囁囁嚅嚅,“我,我只是給驚到了嘛,顧瑾汐的閨房內竟然有這麼多好東西,這國公府看起來果真富貴非常,難怪當初蘇怡要與顧淮私奔……”
“蘇夢你給我住口!”蘇岑警惕地四下打量,“別忘了那可是我們的小姨,在國公府提這件事情,你是不是不想在國公府呆了?”
蘇夢癟癟嘴,“這裡不是沒外人嗎?”
“最好把你的性子給我收斂些,不然莫怪我通知父親將你送回麗城。”蘇岑斜眼狠狠地瞪了蘇夢一眼,想來涼都勾搭權貴,就憑她這副模樣也配。
突然,腦海又浮現出顧瑾汐那端莊清雅,高貴絕美的姿態,不由自主的挺直身板,端着頭,學着顧瑾汐的模樣。
蘇夢囁囁嚅嚅,“我,我知道了。”
“你也不想想,我如果能順利嫁入顧國公府,到時候這些東西還能少的了你的?”蘇岑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蘇夢,“就算顧家三兄弟再疼寵顧瑾汐,不也是終究要嫁出去的姑娘,你這個豬腦子。”
蘇夢低下頭,“行了大姐,我知道錯了。”
“聽說瀾妹妹從昨兒起就身子不適,去完慕汐閣,咱們也該去蘭馨閣拜訪拜訪了。”蘇岑說着,語氣微揚,眼神卻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