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失般的幽靜裡,我再次聽到那個陌生女人的呼喚聲:“楊飛——”
我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雨雪稀少了,一個很像是李青的女人從左邊向我走來,她身穿一件睡袍,走來時睡袍往下滴着水珠。她走到我面前,仔細看了一會兒我的臉,又仔細看了一會兒我身上的睡衣,她看見已經褪色的“李青”兩字。然後詢問似的叫了一聲:
“楊飛?”
我覺得她就是李青,可是她的聲音爲何如此陌生?我坐在長椅裡無聲地看着她,她臉上出現奇怪的神色,她說:
“你穿着楊飛的睡衣,你是誰?”
“我是楊飛。”我說。
她疑惑地望着我離奇的臉,她說:“你不像是楊飛。”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左眼在顴骨那裡,鼻子在鼻子的旁邊,下巴在下巴的下面。
我說:“我忘記整容了。”
她的雙手伸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我掉在外面的眼珠放回眼眶裡,把我橫在旁邊的鼻子移到原來的位置,把我掛在下面的下巴咔嚓一聲推了上去。
然後她後退一步仔細看着我,她說:“你現在像楊飛了。”
“我就是楊飛,”我說,“你像李青。”
“我就是李青。”
我們同時微笑了,熟悉的笑容讓我們彼此相認。
我說:“你是李青。”
她說:“你確實是楊飛。”
我說:“你的聲音變了。”
“你的聲音也變了。”她說。
我們互相看着。
“你現在的聲音像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說。
“你的聲音也像是一個陌生人。”她說。
“真是奇怪,”我說,“我是那麼熟悉你的聲音,甚至熟悉你的呼吸。”
“我也覺得奇怪,我應該熟悉你的聲音……”她停頓一下後笑了,“也熟悉你的呼嚕。”
她的身體傾斜過來,她的手撫摸起我的睡衣,摸到了領子這裡。
她說:“領子還沒有磨破。”
我說:“你走後我沒有穿過。”
“現在穿上了?”
“現在是殮衣。”
“殮衣?”她有些不解。
我問她:“你那件呢?”
“我也沒再穿過,”她說,“不知道放在哪裡。”
“你不應該再穿。”我說,“上面繡有我的名字。”
“是的,”她說,“我和他結婚了。”
我點點頭。
“我有點後悔,”她臉上出現了調皮的笑容,她說,“我應該穿上它,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然後她憂傷起來,她說:“楊飛,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我看到她身上的睡袍還在滴着水珠,問她:“你就是穿着這件睡袍躺在浴缸裡的?”
她眼睛裡閃爍出了我熟悉的神色,她問:“你知道我的事?”
“我知道。”
“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天,”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前天。”
她仔細看着我,意識到了什麼,她說:“你也死了?”
“是的,”我說,“我死了。”
她憂傷地看着我,我也憂傷地看着她。
“你的眼神像是在悼念我。”她說。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我說,“我們好像同時在悼念對方。”
她迷惘地環顧四周,問我:“這是什麼地方?”
我指指雨雪後面的那幢朦朧顯現的陳舊樓房,她定睛看了一會兒,想起來曾經記錄過我們點滴生活的那套一居室。
她問我:“你還住在那裡?”
我搖搖頭說:“你走後我就搬出去了。”
“搬到你父親那裡?”
我點點頭。
“我知道爲什麼走到這裡。”她笑了。
“在冥冥之中,”我說,“我們不約而同來到這裡。”
“現在誰住在那套房子裡?”
“不知道。”
她的眼睛離開那幢樓房,雙手裹緊還在滴水的睡袍說:“我累了,我走了很遠的路來到這裡。”
我說:“我沒走很遠的路,也覺得很累。”
她的身體再次傾斜過來,坐到長椅上,坐在我的左邊。她感覺到了搖搖欲墜,她說:“這椅子像是要塌了。”
我說:“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坐着,身體繃緊了,片刻後她的身體放鬆下來,她說:“不會塌了。”
我說:“好像坐在一塊石頭上。”
“是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