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說着,手指忽然像匕首一樣,在葉子的喉結下面輕輕一戳。
葉子感覺一道閃電鑽進自己的喉嚨,疼得眼淚都在眼眶裡凍結,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咽喉彷彿被閃電撕開一個窟窿,力氣和聲音統統順着窟窿,流淌得一乾二淨。
孟超卻沒有住手的意思。
他的手指閃電般在鼠民少年的周身要害遊走。
從雙眼到太陽穴。
從頸動脈到心臟。
從肝區到兩腿之間。
他讓葉子再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感覺。
卻用特殊的手法,讓葉子的神智保持絕對清醒的狀態,並不因劇痛而昏迷。
倘若葉子稍微有一些現代醫學的概念,一定會覺得,自己好像在不打麻藥的情況下,接受了一場開膛破肚的大型手術!
一邊戳刺,孟超一邊不緊不慢地向葉子解釋,人體的結構,要害的分佈,如何切入才最有效,保證最大殺傷力的同時,能瞬間釋放掉目標所有的力量,包括呻吟的力量,等等等等,幽靈刺客必修的課程。
在此刻的葉子眼中,孟超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收割者——生命的收割者!
過去三天,少年見識過血蹄氏族裡的很多強者。
包括斷角牛頭武士在內,都是滿手血腥,殺人如麻的存在。
但他從未見過,甚至連聽都沒聽過,像孟超這樣,能將殺戮變成一門絕對精確的技術,甚至是藝術的人。
“收割者大人,以前,究竟是幹什麼的啊……”
越看孟超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鼠民少年越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痛歸痛,孟超的教學方法卻非常有效。
——這原本就是前世的黑骷髏訓練營裡,嘴巴臭氣熏天的黑骷髏教官,親手灌輸孟超,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教學方法。
錐心刺骨的劇痛,能讓剛剛入門的刺客,將關於要害的一切常識,都深深烙印在骨髓之內。
在戰鬥時,無需思考,利用神經反射,就能施展出來。
“現在你已經知道,應該如何殺人,雖然還對付不了斷角牛頭武士那樣的高手,對付這些紅眼鼠民,卻已經足夠。”
趁着閃電般的劇痛,還在葉子周身遊走,孟超繼續道,“不過,有幾件事情,我希望你能記住。
“第一,我不會假惺惺地說,讓你不要殺人——生活在這樣的鬼年月、鬼地方,殺人的確是解決問題的有效方式之一。
“但我不希望你完全依賴殺人去解決問題,更不希望你喜歡上殺人的感覺。
“殺人的感覺,會上癮,形成路徑依賴,讓你在不知不覺中,喪失了用殺戮之外的方法,解決問題的能力。
“世界這麼大,總有一天,你會遇到自己殺不了的人。
“那時候,已經被殺戮慾望徹底控制的你,就完蛋了!”
葉子對孟超的話一知半解。
但在劇痛刺激下,他還是拼命點頭。
“第二,刺客不是狂戰士,事實上,用最少的殺戮,達成最大的效果,纔是我們追求的最高境界。”
孟超繼續道,“就拿眼前的局面來說,現在的你,對付三五名孔武有力的鼠民壯漢,是十拿九穩的。
“但在這間牢房裡,遠遠不止三五名壯漢,而是關押了足足八十二個鼠民。
“其中三十七個,在過去一天內,至少吃到過一顆油炸曼陀羅果實,他們養精蓄銳了很久,仍舊保持着基本的戰鬥力,而在飢餓和求生欲的刺激下,他們的瞬間爆發力,搞不好比平時更強數倍。
“在這些人裡面,又有五個強者,過去一天內,平均吃掉了足足六個油炸曼陀羅果實,他們的戰鬥力非常驚人。
“你不可能一口氣戰勝所有人,總要有所取捨,告訴我,馬上要進行下一輪食物投放了,你準備怎麼做?”
葉子心思電轉,脫口而出:“多謝收割者大人的提醒,我會避開這五名最強的紅眼鼠民,從第六個下手。”
“錯。”
孟超說,“如果只進行一輪搶奪,從這間牢房裡排名第六的紅眼鼠民下手,的確是正確的選擇,畢竟,排名第六的傢伙,過去一天內,只吃到了兩枚油炸曼陀羅果實,和前五之間,存在較大的實力差距。
“前五名不可能將所有油炸曼陀羅果實統統搶光,取代第六的位置,的確能讓你暫時果腹。
“但我們不可能在一輪之內,就弄到所需要的十顆油炸曼陀羅果實。
“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很久,要進行好幾輪搶奪的。
“就算你能幹掉排名第六的紅眼鼠民,也不能保證前五名,不對你產生興趣和惡意,在你沒有展示出,足以威懾他們的力量之前,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
“當然,我相信你最終還是能解決這些傢伙。
“但肯定要多費一番手腳和能量。
“想要變強,就要學會合理規劃行動路線和打擊目標,節約每一滴寶貴的能量。
“所以,正確答案不是第六,而是第一,你應該幹掉這間牢房裡,最強的紅眼鼠民!”
“什麼?”
葉子嚇了一跳。
“知道‘第一’和‘第六’有什麼區別嗎?”孟超微微一笑。
少年琢磨了很久。
還是有些懵懂地搖了搖頭。
“如果你幹掉了‘第六’,‘第一’感受到威脅,就會想方設法來幹你;但只要你幹掉了‘第一’,我保證從‘第二’到‘第六’,都會離你遠遠的,看都不敢看你一眼。”
孟超道,“還有,‘第六’非常清楚自己的實力,對周圍的競爭對手都保持高度警惕,未必那麼容易對付。
“但這間牢房裡最強壯的那個紅眼鼠民,過去一天內,已經搶走了十一顆油炸曼陀羅果實。
“他自恃武勇,根本沒把別人放在眼裡,滿腦子想的都是離開這裡,去參加真正的角鬥大賽,怎麼會防備你這樣一個哭哭啼啼的軟蛋?”
當衆掉眼淚是葉子的黑歷史。
少年低頭,臉頰通紅。
卻不得不承認,收割者大人說得很有道理。
“再一個,你要考慮到其他人的反應。”
孟超抽絲剝繭地分析道,“假設你幹掉了‘第六’,這時候‘第一’命令大家一擁而上,將你撕成碎片,在他的武力威脅或者油炸碎屑的誘惑下,你覺得,有多少人敢不聽他的話?
“但這傢伙在過去一天內,搶走了太多的食物,斷絕了太多人的生存希望,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就連從‘第二’到‘第五’,都是敢怒不敢言。
“所謂‘強者恆強’,現在,‘第一’已經變得太強,威脅到了這間牢房裡所有人的生存。
“如果不出意外,在接下來一輪食物投放中,他肯定能搶到比上一輪更多的食物。
“他多搶走幾顆油炸曼陀羅果實,就意味着有幾名紅眼鼠民會活活餓死。
“所以,事實上不是你一個人想要幹掉他,而是所有紅眼鼠民,都有幹掉‘第一’的想法,只不過牢房這麼小,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第一’之外的人,實在沒機會串聯起來而已。
“但我相信,只要你出手夠快夠狠,瞬間決出勝負,其餘紅眼鼠民肯定會站在你這邊,幫你一起對付‘第一’的。”
葉子聽得目瞪口呆。
沒想到,貌似混亂不堪,全憑實力和運氣的食物爭奪戰,都有這麼多門道。
而且,收割者大人看似什麼都沒幹,只是靜靜地蟄伏在角落裡。
卻將這間牢房裡的人數、強弱、強者搶奪的資源多少,強者和弱者的心態,都觀察得細緻入微,分析得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看了人羣中最高大,最強壯,也最得意洋洋的那個紅眼鼠民一眼。
這傢伙大約擁有一些牛頭人和野豬人的血脈。
周身披掛着又粗又硬的鬃毛,兩顆大大的獠牙將嘴脣掀起,胳膊比葉子的大腿粗,一個人就旁若無人地擠佔了三個鼠民的空間。
臉上和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疤,顯露着豐富的戰鬥經驗。
吃飽了油炸曼陀羅果實,油光發亮的大臉上,更是洋溢着驕狂的氣息,像是直言不諱地說:“老子不該待在這裡,而應該站在真正的角鬥場上!”
和這個虎背熊腰,驕狂不可一世的傢伙相比。
遍體鱗傷的孟超,就顯得愈發慘不忍睹了。
但葉子卻非常清楚。
就在被收割者大人的目光,淡淡掃到的瞬間。
所謂“第一”,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不要直視他。”
孟超提醒道,“把你的身體往前移動二十七點五釐米,呃,三分之一臂的距離,腦袋朝左下方偏轉……偏轉一點兒吧,調整好合適的角度,你就可以通過污水錶面的反射,清晰看到他的樣子。
“不,他的長相沒什麼好看的,我要你觀察他身上的傷疤。
“‘傷疤是勇士的勳章’——我知道圖蘭人有這樣的傳統,喜歡把傷疤袒露給別人看,彷彿傷疤越多,傷得越重,就越光榮。
“不得不說,這樣的傳統實在愚蠢透頂。
“傷疤蘊含着非常豐富的信息量,包括慣用手,戰鬥習慣,體內暗傷殘留的情況,致命弱點的所在……等等等等。
“相信我,只要你學會閱讀傷疤和屍體。
“所有人的弱點,都會被你一覽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