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眼淚用在虛擬人物的悲歡離合上,總比用在自己悲慘的人生上好吧。
葛平秋接瞭如願的電話,如願聽到不遠處傳來哥哥的聲音:“誰啊?”
“哦,同事……”
“同事怎麼非要這幾天打電話……”
小秋捂着電話,小聲說:“我休假結束再聯繫你吧……”
如願心裡知道,大概是哥哥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想聽,她簡短地跟小秋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下來,如願問了劉疆,劉疆說他今天值班,但是昨天深夜顧向陽的手術結束,現在應該在觀察。
顧向陽要在ICU觀察48個小時,他的麻醉還沒有醒,如願去的時候,只有那個濃眉毛的警察守在外面,看到如願就要開趕。
“你來做什麼,看顧向陽死沒死,好再補一刀嗎?”
如願面無表情地問:“那他死沒死?”
濃眉毛要被氣炸了,憤怒地說:“好好的!你死了,顧向陽都不會死!”
“那就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當然沒有!你和你哥哥別想再打他的主意!我們現在會全方位地保護他!你快走!你又不是家屬!別在這裡礙事兒!”
如願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那就謝謝你照顧了。我先走,不礙你的眼,要是顧向陽醒了想見我,我再過來,你們應該有我的聯繫方式吧?”
“見什麼見?!鬼門關走了一回,他要是還不認清你的真面目,還不清醒過來,我就再把他送回陰曹地府去!”
如願忍不住笑了起來,無奈地問:“認清我哪一張真面目?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別的臉孔。”
“別裝無辜!你敢說你哥哥的事情你一點都不知道?我跟你說,你離顧向陽遠一點!不要再來蠱惑他!你非要害死他是不是?”
如願無奈地苦笑起來,問:“這位警官,我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害人精還是狐狸精?都用上蠱惑這個詞了……”
“都是!沒遇見你之前顧向陽好好的!你就是個害人精,求你了,你離顧向陽遠一點。”
如願無言以對,是啊,不遇見她,興許就沒有後面這麼多事情了,哥哥和顧向陽不會相見,興許哥哥一輩子都不會找到顧向陽,就不會想要報復。顧向陽遇不上哥哥,哥哥興許就隱姓埋名在烏干達做他的買賣,蠍子也不會死。
可是這是她的錯嗎?
是她要與顧向陽重逢的嗎?是她要蠍子死,是她要哥哥找到顧向陽的嗎?
爲什麼哥哥怪她,不認她。顧向陽的同事仇恨她,誤解她?
全世界都覺得如願不好,但是如願不能自己也這樣看待她自己。這麼些年,如願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日子越糟糕,就越要好好過日子,運氣越壞,就不能自暴自棄,別人越是貶低你,你就越要把自己當做一回事兒。
“我跟顧向陽是在一起還是分開,都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跟你們沒有什麼關係,不是你們想我們在一起,我們就在一起,你們想我們分開,我們就分開的。謝謝你來照顧他,他能有你這樣的兄弟很幸運,但是他的人生輪不到你干涉。等他醒了,他要見我,我一定會來,你攔也攔不住,他不想見我,我就消失,你求也求不來。你明白了嗎?”
濃眉毛愣住,如願一直都是脾氣好好,一臉無辜的模樣,怎麼忽然就硬氣了。
“你說得對,我不是家屬,也不是你們單位的人,沒有資格在這裡。等他身體恢復了一些,朋友可以探視的時候我再過來。再見。”
如願走了,濃眉毛愣在那裡,有些懵。
他回到ICU外面,看着身上插滿了管子,還沒有醒過來的顧向陽,無奈地嘆了口氣。
如果木如願不是木如夜的妹妹,其實他覺得她跟顧向陽還是挺配的……濃眉毛在心裡暗暗地希望顧向陽晚一點醒過來,最好能在醫院裡待上幾個月,等他們的行動收網,一切都塵埃落定他再歸隊,這樣他就不用非要作抉擇,興許他的人生可以稍稍多一些可能性。
單位又要派如願去省裡的一個縣城出差,大概要去一週的樣子。如願想了想,待在這裡每天難過也沒有任何意義,便收拾行李上了火車。
野縣是一個礦業小城,這些年因爲有色金屬發了些小財,經濟上去了,娛樂產業也漸漸發展起來,進而導致艾滋病逐漸氾濫。
這一回如願他們主要是過去做普查的,這幾年出現了很多中老年男性的艾滋病患者,大多數是因爲嫖妓感染的。野縣的色情行業很多,有那種一條街的小型低端色情場所,一次十幾塊到幾十塊的都有,一些中老年男性時常光顧,一條街上有一人感染,就很容易擴大化。所以不到幾年,野縣就成了整個省艾滋病感染率最高的地區。
走訪之中,面對這羣特殊的感染人羣如願很是無奈,他們很多都是礦場的退休員工,年齡最大的有七十多歲,有的明知道自己有艾滋病,卻依舊去嫖娼,不實施任何保護措施,他們覺得是那些小姐把病傳給自己的,就算感染上了艾滋病,也是她們活該。
有的年紀大的更是肆無忌憚,覺得不是因爲艾滋病死,也是要老死的,如願想到,不知道哪裡有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要走向墮落和滅亡,心裡就覺得一陣無力的酸楚。只是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按耐住自己的心情,繼續工作。
這一回,他們還走訪了特殊羣體,以性工作者爲主,希望她們能夠參與普查,但是如願她們遭受的閉門羹比歡迎要多得多,很多人都有防備的心理,而且即便是在這個羣體裡,談到艾滋病依舊是要微微色變的,有的甚至是像趕走瘟疫似的趕走他們。
所以你看,歧視永遠都存在,被歧視的人又會歧視比他們更低一層的人,白人歧視黃種人,黃種人歧視黑人。正常人歧視小姐,小姐歧視艾滋病患者。也許這就是人看人的眼光,我們在彼此眼裡,都有罪,都不無辜,都不值得原諒。
野縣的工作進行得不算順利,一行人都有些灰心。
下午的時候,車子離開那條著名的色情街,有的小姐已經開始準備做生意了。車子緩慢地在狹窄的街道上行駛着,如願看到一個女孩子正一臉頹靡地靠在門口抽菸,頭頂上是大大的沐足的招牌。她穿着短裙和廉價的高跟鞋,腿上的絲襪有些拉絲,頭髮亂糟糟的還沒有梳理,似乎剛剛醒,在打着哈欠,雖然有很重的黑眼圈,但是還是看得出那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
已經有人在往這條街上走,多數是形容猥瑣的中老年男人,大大的肚腩、光禿禿的腦門,或者皺皺的皮膚、枯瘦的身材。
在這條街上甚至很難找到一個身形健康、神態不頹靡的人。
如願想,一會兒會不會就有一個艾滋病人或是HIV攜帶者走進那個年輕女孩子的小店,她收了他50塊,或是100塊,從此之後,她的生命就在這條陰暗骯髒的小街上靜止了下來,像是一塊扔進了下水道的腐肉,只有蒼蠅和蛆蟲作伴。
不遠處可以看到滾滾的濃煙,這個礦業小城的空氣很差,化工廠日夜排放着毒煙。天氣總是陰沉沉的,路上的行人臉上也都看不到一絲的笑容。整座城市像是被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蓋住了,裡面的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想幫他們卻也走不進來。
霓虹燈漸漸亮起,形容猥瑣的男人們竄進小店裡,裡面是紅色或者綠色的燈光,如願似乎聽到了病毒的狂笑聲。她忽然意識到,其實人性到了哪裡都一樣,烏干達也好,瑞麗也好,野縣也好,還是經濟發達的W市也好,沒有高級和低級,誰都不要瞧不上誰,還不都是一樣被錢與欲拖進這紅與綠的世界裡。
車子終於駛離了這條長長的小街,飛快地在空蕩蕩的馬路上行駛着。
如願忽然就想明白了,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人生負責,不是他們不願意救這些人,是這些人從來都不想要被拯救。
因爲收集資料的困難,如願他們又在野縣多待了幾日。等到返程已經過去了十多天。
如願下了火車就直接去了醫院,去了才知道顧向陽已經出院了。顧向陽直到出院也沒有聯繫過她,如願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
也許他也怪她吧,是她要跟他分手的,如果不是來找她,不是她要跟他分手,顧向陽那樣謹慎的個性也不會被哥哥發現抓走。他不找她是應該的,他們也已經分手了,他甚至連跟她報一聲平安的義務都沒有。現如今顧向陽一聲不吭地出了醫院,可見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哥哥也答應了放過顧向陽,這樣子一看,她的確沒有再找他的必要。何必呢……
手機裡靜悄悄的,小秋也沒有找過如願,如願也不敢隨便去打擾小秋和哥哥的生活,怕惹得哥哥更加厭煩,最後真的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如願苦笑起來,最後倒是隻有她,兩邊不討好,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孤家寡人。興許這就是老天對她的不堅定的懲罰吧,她就是個半吊子,活了半生也依舊沒有把日子活明白。
從醫院出來,如願又打車回家,路上堵了很久,等到了家門口,已經是疲憊不堪。洗了個澡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她連飯都沒有來得及吃一口。如願點了外賣,打開電視,好久都沒有這樣閒閒散散過了。電視裡好幾個臺都在播陸雲塵的電視劇,如願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她發現從電視裡看來,陸雲塵真的是個散發着光芒很有魅力的人,怎麼現實生活裡看就這麼普通呢……
也是奇怪,正想着陸雲塵,陸雲塵就來了。
門鈴響起,如願拿起話筒一看,門口站了個臉上蒙得嚴嚴實實的人,把口罩和墨鏡拉下來一點,就立刻又戴了回去。如願認出是陸雲塵來,笑着打開了門。
陸雲塵進了屋,取下墨鏡和口罩,看了一圈問:“今天你那個男朋友不在嗎?”
如願有些尷尬地說:“我們分手了。”
“真的?”陸雲塵驚喜地問。又看到如願正在看自己演的連續劇,喜上眉梢,問,“你在家一個人偷偷摸摸看我的電視劇做什麼?想看我可以直接找我啊。”
“我就是隨手換到了,好幾個臺都是你好不好,不過你的戲演得確實挺不錯的。”
“那當然,我可是super star!”
陸雲塵坐下來陪着如願一起看電視,越看錶情就越尷尬,然後有些不自然地說:“我們能換個臺嗎?”
如願笑起來問:“怎麼,不好意思看嗎?”
“有點尷尬……這都什麼傻劇情啊……”
“我還以爲你挺喜歡自己的角色。”
“偶像劇裡的人生只有我的腦殘粉才相信,這些人物都是飛在天上的,感情激烈得莫名其妙,一點事兒就要死要活的,你說這些人,是不是除了談戀愛就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了?”陸雲塵有些嫌棄地說,“也不知道這些劇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粉絲,由此可見中國人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裡……”
如願大笑起來,跟陸雲塵在一起她的心情總是很輕鬆,這個人看起來淺薄虛榮,腦子卻一點兒都不傻,相反他非常清醒有趣,既世俗又深刻,這樣的人如願還真的很少見到。
“也沒什麼不好的啊,觀衆需要嘛。”
“需要什麼?做夢嗎?”
“對呀,總要有點夢想吧,也不是每個人的理想都是改變世界,拯救他人,你要允許大家做一些自私世俗的夢啊,希望自己被人愛,希望天上能掉餡餅,希望什麼都不用付出和改變就被王子選中,這也算是夢想吧……”
“怎麼可能……”陸雲塵冷哼道,“腦殘片吃多了吧,做這樣的夢……”
“這就是做夢的好處啊,跟現實沒有關係,她們只要願意,可以喜歡一輩子的偶像劇,追一輩子的明星。把眼淚用在虛擬人物的悲歡離合上,總比用在自己悲慘的人生上好吧。”
陸雲塵笑起來,自嘲地說:“這麼說來,我演的戲還是蠻有價值的嘛。”
“當然!”如願伸出手劃了一個大大的圈道,“你可是super star啊!”
陸雲塵大笑起來,他看着如願,兩個人都愉快地笑着。
忽然陸雲塵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打量着如願,目光深邃,如願被他凝視得有些不好意思,轉過臉看着電視問道:“你今天跑來,不會是來找我一起看電視的吧?”
“當然不是……”陸雲塵看了看時間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去哪兒?”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現在嗎?都10點多了……”
“你覺得我這種super star敢在大白天行動嗎?你可不能拒絕我,我安排好久了,這次不行,下次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抽得出時間來……”
“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所以必須今天解決!走吧走吧!”陸雲塵催促道。
如願無可奈何,陸雲塵真的是個唯我獨尊的人,大概是被粉絲和公司寵壞了吧,所以即便她真的很想休息,卻還是在晚上快11點的時候,被陸雲塵給拉了出去。
陸雲塵把如願帶到了市中心的商業區,這裡高樓林立,白天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可到了晚上也一樣寂靜了下來。
wωω▲ Tтka n▲ ¢ ○ “商場都關門了,寫字樓都下班了,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跟我來就是了。”
陸雲塵又戴上墨鏡和口罩,然後還給如願遞了一套,道:“以防萬一,雖然應該沒有人跟過來,但是萬一我被認出來了你可是要上新聞和熱搜的。”
如願無奈地戴上,忍不住問道:“大晚上的戴墨鏡難道不是更可疑嗎?”
“這叫style!”
陸雲塵領着如願去了最高的一棟大廈,保安似乎都已經安排好了,見到兩人過來就領着他們上了電梯,直到頂層。
頂樓有一個高級餐廳,外面是一個露天的花園,大晚上的燈卻全都亮着,如願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爲什麼餐廳還沒有關門?”
“當然是爲了我。”陸雲塵取下墨鏡和口罩,拉開花園裡的餐椅道,“坐吧,你不是說有空的時候要跟我一起吃飯的嗎?”
兩個人落座,很快便開始上菜。
如願疑惑地問:“都11點多了,這吃的是哪餐飯?”
陸雲塵深吸一口氣,非常無奈地問:“這個重要嗎?你就當宵夜吧……”
如願的確是破壞氣氛的高手,她才吃過不久,肚子不餓,喝了一口濃湯,就擡起頭來看着四周的夜色。在城市的頂端,真的有一種把整個世界都踏在腳下的感覺,高高在上,像是一個勝利者,掌控者。如願忽然有些理解哥哥的執着了,他們這對兄妹在塵埃裡活了太久,哥哥那樣自尊的人,需要這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陸雲塵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打了個響指,然後便走上來一個穿着燕尾服的外國男人,開始拉小提琴。
如願目瞪口呆,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陸雲塵放下刀叉,無奈地說:“木如願小姐,你這樣讓我很尷尬的,你知道嗎?”
如願搖搖頭,忍不住笑道:“我只是想到你剛剛還在家裡嫌棄偶像劇,怎麼現在自己反而搞起偶像劇裡的那一套來了?”
“女孩子不都喜歡浪漫嗎?生活不可能真的跟偶像劇一樣,但是營造一兩個夢幻一點的瞬間還是可以的,女人不就是靠着這些瞬間被滋養的嗎?”
“嗯……有道理!”
如願又喝了幾杯香檳,有一些微醺,這樣的狀態心情最是愉悅。
坐在頂層的高級西餐廳裡,身旁有外國人爲自己拉着小提琴,整個城市的夜色盡收眼底,對面還坐着一個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
瞧瞧看,她的生活此時此刻是多麼的夢幻,然而十幾個小時以前,她還穿梭在社會的最底層,坐在30塊就能買一次的妓女面前,跟70歲的無業遊民打交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不上誰對說錯,誰高尚誰低賤,陸雲塵花自己掙的錢吃自己買來的幾千塊的牛排沒有什麼錯。那些爲淪入風月場最終落得身上長滿爛瘡卑賤結局的女孩子們也沒人有資格怪罪她們不懂得自愛。很多時候人自己的生活都過不好,卻愛在別人的人生裡指指點點。如願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幸運,看過各種各樣的生活,姿態優雅或是狼狽邋遢,正因爲如此,她才能夠對自己寬容一些,此刻喝着幾萬塊一瓶的香檳酒也能夠淡然,既不興奮也不愧疚,只是喝酒。
見到如願臉上有些微微的紅暈,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掛在嘴邊,陸雲塵才稍稍放鬆了一些。他看了一眼侍應生,侍應生意會地點點頭,退了下去。
“如願……”陸雲塵輕輕握住瞭如願的手,溫柔地凝望着她。
如願手裡還拿着酒杯,臉上的微笑沒有散去,也沒有抽回手,而是神情柔和地看着陸雲塵。
“終於要開始重頭戲了?”如願笑眯眯地放下酒杯道,“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
“做我的女人吧。”陸雲塵難得這麼嚴肅認真,“我不是跟你玩玩而已,我想認真地跟你在一起。”
“有多認真?”如願打趣地問,“要跟我結婚嗎?”
“對,如果我們可以順利地交往下去,我很願意跟你結婚。”
如願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爲什麼?我覺得你跟我在一起很開心啊。”
“是很開心,很放鬆。”
“我不夠帥。”
“非常帥。”
“我很有錢。”
“我知道。”
“很多女人都想嫁給我。”
“嗯,想嫁給你的女人可以從這裡排到五環外……”
“你不喜歡我嗎?你試試看,喜歡我很容易的。”
“我挺喜歡你的啊,對你很有好感。”
“那是爲什麼?你現在已經是單身了,你剛剛分手,現在我,陸雲塵坐在你面前,希望你做我的女人,給你所有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生活,難道這不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嗎?只要點頭,這一切,還有我,就都是你的了。”
如願笑起來道:“的確非常的誘人。”
見到如願這樣油鹽不進淡定平靜的模樣,陸雲塵也是沒了辦法,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無奈地看着她苦笑,問道:“所以能告訴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嗎?”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怎麼,你是哪個平行宇宙穿越過來的嗎?還是你是二次元、四次元的人物?我怎麼沒看出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還是我太有錢太有名了,你覺得有壓力?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離開了鎂光燈,私下裡我就是一個普通人,過的也是普通人的生活。”
“你爲什麼喜歡我?”
“因爲我覺得你很特別,我的生活裡沒有你這樣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很輕鬆很快樂,我欣賞你,覺得你好。”
“這也是我對你的感覺,我覺得你很特別,我的生活裡沒有你這樣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很輕鬆很快樂,我欣賞你,覺得你好。”
“這不是很好嗎?”陸雲塵道。
“這就叫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覺得彼此很特別,僅僅是因爲我們的世界裡沒有對方這樣的人而已。如果我們做朋友,興許能夠一輩子欣賞對方,因爲別人的生活看上去都很美。可如果我們**人,這些曾經閃光的地方,最後會變成折磨我們的東西。”
“你看,你活在頂樓,聲色犬馬,星光萬丈,這是你的生活,很明顯你也喜歡和享受這樣的生活。我不會評價你,甚至欣賞你的生活態度。但是我會始終很費解你和你周圍的人爲什麼會需要幾十萬的包包和幾萬塊的襯衫,爲什麼別人的喜歡和崇拜對你們來說那麼重要?點擊量和曝光率到底意味着什麼我永遠都不會明白,也不打算去明白。還有爲什麼你們的照片都要修得那麼誇張,爲什麼不肯承認自己整了容或者到底有多少歲……你們覺得這就是你們的生活,可是對於我來說,這些就是空中樓閣,對於你們來說是一切,對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一開始我覺得你幽默風趣,世俗可愛,總能逗我發笑。可我們如果生活在一起,興許最後我會覺得你虛榮淺薄,虛假不真實。”
“再看看我,一開始你興許覺得我高尚無私,可如果我們成了夫妻,你會很費解,爲什麼我關心別人的生活比關心我們自己的生活還多,爲什麼我的無私就是要犧牲我與家人的時間,爲什麼我要冒着生命危險救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憑什麼我去追求理想,卻要你們承擔失去妻子和孩子母親的危險。你會發現,我在難民營裡幫助這個人,幫助那個人,可是我自己的生活我卻依舊無能爲力。你漸漸察覺到,無論我怎麼努力,世界都是那個死樣子,你不知道我的工作到底有什麼意義。幫助那些無知的有時候甚至不知感恩的人,爲什麼比陪伴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更重要。你會想,那是一個七十多歲的猥瑣老男人,噁心又卑鄙,爲了那樣的人冒着自己感染艾滋病的風險,值得嗎?”
陸雲塵看着如願,沉默不語。
如願繼續說道:“我們的生活沒有一絲一毫相似的地方,我們追求的東西也截然相反。最初這可以成爲吸引力,最後這卻一定會讓我們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走,一開始的優點,最終會變成缺憾。高尚也好,聲名也好,這些都是人爲賦予的,隨着時間的流逝,生活會把我們的這身皮剝落,還原我們本來的樣子,光芒是會消失的。所以我們應該和什麼人在一起,就和什麼人在一起,硬要相配,最後反而會失去我們最初的這份喜歡和欣賞,何必呢……”
陸雲塵看着如願,她的臉還是微微有些紅,可是邏輯條理卻很清楚,一點都不像喝了酒的人。
“木如願,你說你怎麼這麼善於破壞氣氛?”陸雲塵攤開手道,“我做得這麼夢幻,營造出這麼浪漫的氣氛,你爲什麼一點迷惑都不受,反而還跟我說起了這些道理……”
“誰說我沒有受迷惑了,哪個女孩子不曾做這樣的夢。我不知道多感謝你滿足了我作女人的虛榮心,你知道的,這件事情我可以炫耀一輩子,到老了都要拿出來回憶。只是我很自私,我希望這永遠都是美好的回憶,不會因爲我們到了最後相互怨恨,而讓我不願意回想起這一切。”
“你對待感情總是這麼理性嗎?”
“我纔不理性呢,要是理性我應該跟你在一起,從此就花你的錢,住你的房,開你的車,你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拍戲,我就在家裡的游泳池裡泡有8塊腹肌的園丁。”
陸雲塵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又嚴肅地看着如願道:“我說認真的,其實你剛剛說的那些問題,我們都能想辦法克服。”
“當然,相愛的人永遠都有辦法克服困難。但是我們不可能相愛的,我們頂多止步於喜歡和欣賞。”
“爲什麼?”
“因爲我們永遠都無法做到真正的彼此理解,因爲懂得,所以慈悲,我們很難發自內心地寬容對方,而兩個人生活下去,最後靠得不是激情和愛戀,而是寬容和原諒……”
“這就叫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對嗎?”
“對。”
陸雲塵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道:“所以你不愛我?”
“我不愛你。”
“你說愛情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見得不多。我只知道很多人把陪伴當成愛,把依賴當成愛,把執着當成愛,把仇恨當成愛,我自己也不清楚愛是什麼,但是我知道什麼是愛。”
陸雲塵苦笑起來道:“那你愛你前男友嗎?”
“愛啊。”
“他哪裡比我好?”
“他也許哪裡都比不上你好,但是我懂他的好。”
“那你們爲什麼還要分手?”
“因爲……跟不跟一個人在一起,和愛不愛他,是沒有關係的吧。”
陸雲塵又給如願倒滿了酒,舉起酒杯道:“你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懂了,我們就做朋友吧,也很好。”
如願也舉起酒杯,兩人碰了碰一飲而盡。
這個時候燈光忽然全都亮了起來,侍應生抱着一大捧的鮮花走了過來。
如願呆住,陸雲塵聳聳肩道:“你知道的,我向來一擊即中,我沒想過你會拒絕我。”
那鮮花真的美得人要窒息,如願盯着那花,笑嘻嘻地問:“那我現在還能收這個花嗎?”
“收吧收吧……”陸雲塵無奈地說。
如願笑眯眯地接過來。
“如願,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吧,我是說真的。”陸雲塵說。
“好啊。”如願毫不猶豫地答應道。
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到一聲巨響,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對面的樓竟然放起了焰火,緊接着四周的幾棟高樓都放起焰火來了。
陸雲塵看了看時間,無奈地說:“這些人,倒是挺準時……”
如願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怎麼套路這麼深?”
陸雲塵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搖搖頭道:“沒辦法,我說過的,我向來是一擊即中。”
如願看着這四周的煙花,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她由衷地對陸雲塵說:“謝謝你啊,真的。”
“不客氣,反正這些錢不這樣花,也是要被我拿去買幾萬塊的襯衣的。”
兩個人又哈哈大笑起來,一起側過身看着這半夜裡的焰火。
“我覺得,就算我七老八十,躺在牀上走不動了,也不會忘記今天這一幕的。”如願說。
陸雲塵看着如願的側臉,焰火照得她的臉明明暗暗的,她的側顏看起來很溫柔,平素冷靜的目光,現在卻看起來在閃着光。
“我也不會忘記的。”陸雲塵溫柔地凝視着如願道。
然後他緩緩轉過頭,打趣道:“畢竟浪費了這麼多錢,什麼便宜都沒有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