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刻壁畫的陰影中,身穿鎖甲手持火銃的教會衛兵蜂擁而上。
塔斯怒不可遏。
“是誰沒把守好禮堂大門!”
他忘記了,先前有大貴族提議要封鎖大門,還是身爲白衣主教的他,和藹可親地說“萬民均有權利聆聽神音”,轉頭間,塔斯就把自己的話語忘在腦後。
獵鼠文明的火藥配方很奇特,仰仗於一種晶體化的硝化甘油,其威力與地球文明的現代霰彈槍相差無幾,除了精準度稍微不理想了點。
橙光被衛兵架起來,脖子上抵着的冰涼火銃讓他不敢反抗。他雖是陸鴉學社的心靈使者,但在這麼近的距離,十幾杆連發火銃面前,他的心靈詭計發揮不出太大效用。
能控制一個人的心智又如何?
這羣宗教瘋子早就準備好了把全身心奉獻給神的覺悟。
於是橙光束手投降,同時高聲辯解:“是我身旁的這位普奇神父,他要來與塔斯大主教辯駁經文,我不得已只能陪同……”
他把見風使舵的無恥發揮到極致,無辜的黑色眼睛圓溜溜地轉,轉頭裝出驚怒又無奈的神色看向韓飛。
韓飛五官籠罩在深紅色的禮袍兜帽下。
這個世界沒有十字架。
神的標誌是兩個“X”型交叉的黑色箭頭,韓飛轉動着手指關節上的寶石板戒,出乎橙光預料之外,沒有立刻氣急敗壞地辯解爭論,而是沉默。
他神色祥和,看不到半分被背叛的憤恨和乖戾。
這位普奇神父像是看不到凶神惡煞的衛兵,也看不到塔斯大主教陰沉的臉色,保持微笑,掃視衆人。
大貴族們很吃這一套。
越是反常、越是不符合常理、越是與衆不同,就越能引起他們的好奇和顧慮。
銀行行長懷魯眉毛跳動,他在塔斯耳邊低語幾句,得到塔斯同意後,快步走下臺階,出聲攔住了衛兵,他轉身打量韓飛。
懷魯道:“普奇神父,您知道,打斷一場由白衣主教主持的禮拜,是件非常不禮貌、而且會觸怒到神的魯莽行經!我從未在這座城市聽說過你,表明你的來意,或許有什麼誤會?”
橙光借勢得力,掙脫開猶豫的衛兵,瞧瞧往後退了半步,內心冷笑地盯着韓飛。
他覺得普奇神父馬上要騎虎難下。
懷魯不愧是大貴族,三言兩句就把普奇駕到了火烤的架子上,同時將罪名提升到了冒犯神靈的層次。如果普奇不能給出一個圓滿答覆,他得罪這麼多貴族的下場可想而知。
和蘇葉那個小笨蛋一起滾回鄉下吧!
橙光陰暗地期待着,目光不離韓飛的背影。
韓飛摘下兜帽。
露出了一張中年獵鼠的滄桑面孔,渾濁的眼球裡滿是歲月痕跡,是智慧的光潛藏其中。他微微傾身,環顧四周。
他打量着石刻壁畫、管風琴和彩色玻璃。
最終將注視停留在鼠神的無面雕塑上。
“我帶來了神的旨意。”
此話一出。
譁然——
大貴族們驚異、困惑和懷疑,敢自稱聆聽神意的獵鼠有很多,但是在銀熊國唯三的白衣主教面前,還敢大放厥詞的就很少了。
塔斯不快道:“如果鼠神知道你用這藉口爲擋箭牌脫身,你定要萬劫不復!我不相信,你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神父能聽到什麼神音!衛兵,衛兵在哪裡?!”
他一隻手指着韓飛,大喝道。
“仲裁所的衛兵們!”
“你們也要違逆我的命令嗎?!爲什麼還不抓住這個騙子!”
塔斯憤怒萬分,衛兵們沒能執行他的命令,讓他感到顏面盡失。正當他要找最近的獵鼠衛兵發火時,他猛然發現,這位仲裁所的年輕戰士臉色不太對。
年輕戰士保持着擡起火銃的姿勢,卻只到一半,左手摸向彈藥袋可才解開釦子就停下了。他張着嘴巴,容納一根手指的縫隙能看到淺黃色的健康門牙。
若這是張照片,定會讓人感到威風凜凜,有種宗教仲裁所衛兵的威嚴氣勢。
但這不僅不是照片,而是擺在衆多獵鼠眼前的既定事實。
貴族們順着塔斯大主教疑惑的目光,也發現了衛兵們的古怪——所有衛兵都保持着固定的姿勢,鎖子甲下的胸膛沒有呼吸起伏——和後面的石刻雕像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眼球在驚恐地微微亂動。
再蠢笨的人也能看出來。
衛兵們不是不想聽從大主教的命令,而是處於一種無法行動的詭異狀態。
橙光咦了聲,隨後臉色突變。“這種違反常理的現象,只有心靈力量才能實現……能同時控制這麼多獵鼠的身軀,這樣的精神輻射力即便是陸鴉學社的社長也辦不到!”
像是氣流都停息下來。
鏤空窗戶吹進來的風把貴族們的假髮吹得亂飄,唱詩班少年們裹住長袍,憂慮地望向教堂大門處。
目光聚成的焦點所在處,是風都不敢闖入的地方。
普奇神父的禮袍有很多小掛飾,但紋絲未動,就連他黑色茂密的鬍鬚也不曾動一下,如同刀斧雕刻般堅毅,正如同他本人氣質一般。
塔斯想詢問衛兵。
他才張開嘴,極好的視力忽在空氣中捕捉到一顆靜止的黑點,不起眼又很突兀。獵鼠天生的好奇心讓他的注意力不禁偏移過去,虹膜擴張焦點拉遠,他揭開了小黑點的真面目——
一隻沒有扇動翅膀的四腳蟲。
塔斯呼吸急促,不由得後傾身體,頓感眩暈,身後出現的無形力量抓住了他,想要把他扯離開這常理不存的怪異世界。
讓一切停滯的到底是什麼力量?
萬能的主,狂喜的琴。
腦中風琴聲響了起,聲音的幻覺折磨着他的大腦,竟讓他有種遠離現實的慶幸。
“不,你在撒謊!”塔斯大主教還在掙扎,他舉起銀質權杖,對着穹頂振臂高呼:“只有我才能聽到神靈的聲音!教堂外的衛兵們,進來拿下這狂徒!”
普奇神父向前一步。
所有獵鼠都在齊齊往後退,大貴族們臉上也沒了矜持,只有驚懼。除了雕像般不能動的衛兵,還有勇氣站在他身側。
鐺!
鐺!
鐺!
鐺!
教堂鐘聲響起——
“火獄的災是鼠神對銀熊國的懲戒。而我帶來了救贖。”
韓飛舉起右臂,穹頂的斑斕玻璃頃刻間破碎,化作細小碎片的雨幕落滿教堂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擡起頭,沉聲四去:“狂風,聽我號令——”
教堂中所有目光擡頭望去。
那本是晴的天,不知何時已是烏雲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