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沒有脾氣的人,一旦言辭犀利起來,也是叫人難招架的,我急於趕宇文娟走,省得她夾在中間,讓我無法和皇上溝通。宇文娟呢,新做了皇后,也要在皇上面前表現她的皇后風範,不肯跟我正面衝突,何況她心裡有鬼,也怕我當面質詢,故而沒敢多逗留,在我回來後稍坐一會兒就走了。
要說起來,她也算是個可憐人,每次想見自己名義上的夫君,還得到我這裡來堵人,但想到她針對我的那些手段,又實在同情不起來。她進宮是自願,又不是像太后那樣被擄掠來的,進宮後就一直被晾着,多的是機會反悔出宮,是她自己硬要留下來爭奪者皇后寶座。如今倒也歪打正着,讓她如願了,第一步目標既已達成,接下來,就是想方法拉下我,讓她的皇后名副其實了。
既然都做了皇后的女人,那就是天敵,她會對付我,也在清理之中,畢竟,我纔是她通向幸福之路的重要障礙。
如此看來,我還是太被動了,從未想過主動出擊,只會在人家兵臨城下時倉促迎戰,根本沒有身爲皇上女人的自覺。皇帝的女人是好做的麼,尤其是有問鼎後位實力的女人,那是活生生的靶子,一不小心就中了明槍暗箭。怪只怪太后把我保護得太好,皇上又一副癡情帝王的摸樣,讓我失卻了警惕之心。
目送宇文娟儀態萬方的身影消失在迴廊的一角,我斂眉垂目,幾根手指絞在一起捉緊了衣襟,餘光往旁邊飄去,那個面沉如水、默不吭聲的傢伙纔是真正讓我頭痛的人物,也是我必須擺平的角色。
他是一切的因,一切的果,擺平了他,就擺平了一切。
早死早超生!我鬆開了手指,坐正身子,鼓起勇氣致開場白:“皇上,您來……多久了?”
面對那張波瀾不興、高深莫測的臉,我第一次產生了類似畏懼的感覺,這個時候的他,不是那個稱呼我爲姐姐的親膩少年,而是冷門威嚴的一國之君,這種面目的他,讓我不敢造次。
他冷冷地回答:“你出去了多久,朕就來了多久。”
每次他用“朕”這個疏離的稱謂,就表示他真的生氣了。
我舔了舔乾澀的脣,決定實話實說,有些事,與其讓別人嚼舌根,還不如我親口告訴他,起碼可以得到寬大處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順手接過一盞茶喝了兩口,正要說話,眼睛卻看着茶水呆住了,現在屋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那茶水是誰好心遞給我的? 偷偷朝旁邊打量了一眼,那人還是表情欠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酷帝王樣,可聽見我咳嗽,卻不聲不響地遞上茶杯,一個下意識的小動作,讓我所有的疑慮不安盡數消散,冰雪化,春水融,世界又重新變得明亮耀眼,通透一片。
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眼波也放柔了,聲音也放軟了:“對不起,一時情急,就怕沒及時處理驚擾了太后,所有匆匆離宮,本來以爲能早些回來陪您用膳的,臨時多見了幾個人,就耽誤到這會兒了。”
“多見了幾個人?還有誰呀?”皇上的臉色明顯和緩了許多。
我立刻明白了他先前的氣惱所在,該死的宇文娟,不會是向皇上誣告我出宮跟前夫單獨私會了去吧?
這可是辨明是非的機會,我忙回道:“好多呢,浩浩蕩蕩一大羣,大大小小几十個,公主府的客房都不夠住,府裡的嚇人臨時拾掇,忙到半夜才安置下。”
皇上皺起了眉頭,說了一句讓我驚異的話:“張家不會想鳩佔鵲巢,從此以你的公主府爲家吧。”
我好笑地反問:“張家?哪個張家?宇文娟都告訴你什麼了?”
皇上別過臉去,有些煩躁地咕噥:“她只說你有故人來訪,並未指明是誰。”
我緊追着問:“但她的語氣,神態,一言一行都透着曖昧和戲嘲,讓人不得不往姓張的身上想,對不對?皇上,雖然,我還沒有拿到確切的證據,但僅憑直覺,我也敢肯定,今天這些人會出來找我的麻煩,都是他宇文家一手操縱的。”
我把今天在公主府發生的一切都說了一遍,皇上一言不發地聽着,眼裡逐漸聚起了厭憎和怒氣,而後他冷冷一笑道:“以前我還有點可惜宇文泰的能力,總覺得他心術雖不正,帶兵打仗倒還有兩下子,不然先帝也不會破額提拔他爲帝國四大將領之一,現在看來,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人也墮落腐化不堪,不玩軍事,改玩政治,結果畫虎類貓,真正的權謀之術沒學到,只學會了這些下三濫的把戲,哪裡還有一點大將風範。”
“是啊”,我也感嘆,“不只他如此,即便是你的王叔琰親王,我相信最初被先帝委以重任時,也是抱着建功立業,以報效明主、報效國家的想法,可惜,後來久居高位,就漸漸失了本色,不僅貪戀權勢,還想更上一層樓,索性取你這位幼主而代之。”
話說到這兒,變成了討論國政,彰否人物,而且越說越投機,什麼姓張姓李的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我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到這一刻,子孝,才真正成了無關緊要的路人,無論他怎樣興風作浪,都已經不能再影響到我。
還是小安子打斷了我們的談興,他小心翼翼地從門口探進頭來提醒:“皇上,娘娘,都亥時了,是不是該安寢了?明日可還要早朝呢。”
皇上從座位上站起來,笑着朝我伸出手道:“走吧,娘娘今日辛苦了,就由爲夫服侍你取沐浴更衣吧。”
我笑嗔着推開他的手,自顧自往前走,他在後面亦步亦趨,我也沒再拒絕。夫婦名分既定,不須再像以前那樣顧及這顧及那,他自願“服侍”,我有何理由不笑納?
只可惜,這飛來豔福似乎太重了點,我消受不起,纔剛開始脫衣服,那壁廂就來了個“有重要消息要稟報”的人,讓皇上的玉帶錦袍剛解開又系起,先在外間問了幾句話,然後進來匆匆說了句“你先睡吧,別等我”,就走得沒影了。
我慢慢滑進浴池,臉上的笑容變成了淡淡的悲哀與苦澀,太后還在那裡病着,外面又有人跟我搗鬼,我其實真沒什麼心情跟他調情作樂。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皇上也不能冷落,不然,有的是人虎視眈眈地旁邊守着,就怕找不到空子乘虛而入,皇帝的女人,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到底不是平民夫妻,即使心裡再苦,也沒有拒絕的權力。
不是我多疑,實在是吃過這樣的虧,有過血的教訓,想當初,子孝前晚還在我房裡跟我扮演抵死纏綿的恩愛夫妻,第二天就通知我要納妾,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不到蓋棺,不能定論。
想到這,宇文娟的存在更成了一根刺,本來我根本沒有把她當對手,以爲不是跳樑小醜,給我和太后逗逗樂子便會鞠躬下臺,在宮裡什麼也撈不到,誰知道陰差陽錯,人家現在成了皇后!
太后病勢如此,我不能再依賴她保護,而應該給她保護,所以葉家的事,無論如何我都要壓下去,絕不能鬧到太后面前。
明天,只怕還得去一趟公主府,不親眼看着他們走,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