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摔斷象牙梳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隱約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接着是皇上略帶輕責的詢問聲:“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裡,也不點燈?”又回頭罵宮婢:“你們是怎麼侍候的,娘娘現在這樣的身子,出了什麼事朕饒不了你們!”

我笑着起身道:“不怪她們,是我不讓點的,好一個人安靜地想些事情。”

皇上親手提了一盞六角琉璃燈走進來,在我臉上照了又照,嘴裡勸解道:“別太費神了,你現在主耍是養好身體,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你想也改變不了.何菩析磨自己。”

“嗯”,我拉他在身邊坐下,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頰,他臉上的倦色一覽無遣,若不是真的走不開,他不會拖到這麼晚纔回來。

兩個人一起用過晚膳,在院子裡稍微坐了一會兒,殿宇沉沉,星空浩瀚,太后最愛的紫藤花爬滿了院牆,在桃李繽紛中,那神秘的紫色渲染得仿若一幅水墨畫,格外清遠幽深。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院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春喧如許,只是那笑盈盈拉着我去郊遊賞春的人,巳乘着一川風雨不知去向何處,獨留我在這高高的宮牆裡,從此失去了依恃。

嗟嘆良久,回到寢殿的大牀上躺着,看着頭頂雲朵狀的煙藍色紗幔出神,皇上給我拉好輕如羽絮的薄絲被,用帶點歉疚又有些無奈的口吻說:“本來是想讓你換個地方住的,可太醫說,你妊娠未滿三個月,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搬家,免得動了胎氣。”

我點頭應和道:“老家的時候也聽人說過這話,懷孕未滿三月,胎還未穩,不宜挪動,連走親戚都不讓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怕我繼續住在此地,每日一出門就看見太后住的屋子,難免觸景傷情,不如索性搬去別處,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聽我也這樣說,皇上便道:“那暫時還是先在這兒住着吧,再等兩個月,坤翊宮那裡也修整得差不多了。”

這話可就涵義深了,連我也不敢隨便接腔,就怕自己理解錯了,鬧個沒意思。見我恍若未聞,皇上索性挑明道:“等坤翊宮弄好後,我就封你爲皇后。”

我忙轉身道:“別急,現在時機還不成熟,琰親王未獲,始終是個禍根,朝廷裡面的那些老臣也還沒消停。”

皇上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句:“如果百日之內不舉行封后大典,難道再等三年?”

我黯然閉上眼睛,“百日之內”,也即熱孝期間,雖然太后只是失蹤,可是大家心裡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皇上纔有此一說。

一條絹帕輕輕捂上我的眼,人也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頭抵住他的下頜,側耳傾聽他如鼓點般有力的心跳,我忍不住鼻酸地想:若身邊沒有這個人,此刻的我又當如何呢?若非他愛上了我,我和他根本沒有半點關係,一旦失去太后的庇護,也就失去了一切。

不像現在,我不只有夫,腹中還有了孩子,老天爺從我身邊奪走了許多重要的東西,但也給了我更多,讓我不至於陷入痛苦的深淵不能(……)

因爲昨宵幾乎無眠,這一晚倒是睡得很快,可惜纔剛迷迷糊糊沒多久,牀前就傳來了低低的呼喚聲:“皇上,皇上……”

“什麼事?”一個睡意濃重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宋大人醒了,說有要事稟報。”

皇上火了,既有被吵了瞌睡的不耐,也有對宋方本人的厭煩,故而吼着說:“醒了就醒了,要交代什麼你們拿筆記錄下來不就行了,怎麼大半夜地跑這裡來了?朕一再叮囑,貴妃娘娘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們都沒長耳朵嗎?”

我適時開口道:“沒事,我已經醒了,小安子是有分寸的人,你就聽聽他說什麼吧。”

小安子趕緊向皇上回稟:“胡大人說,宋大人傷得太重,很難好轉了,這次醒了,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次,宋大人又堅持只對皇上一個人說,奴才們也是沒辦法纔來了,就怕這一耽擱,會誤了皇上的事。”

皇上嘴裡低咒了一聲,卻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無奈地坐了起來,回頭見我也跟着起身,一把按住道:“深更半夜的,你就別起來了,朕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要是又故弄玄虛,朕就索性結果了他。”

我拉着他的袖子勸:“他既然半夜求見,肯定是真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稟告,他現在就一口氣吊着,虛弱得很,您去了態度可得放好點,要不然,他那口氣上不來,您不結果他,他自己就隔了。”

他沒吭聲,只是拍了拍我的手錶示他心裡有數。

我躺回枕上,看他站在牀邊,由弄珠領着幾個宮女給他淨面梳頭,溫潤剔透的象牙梳子在他如鍛的黑髮間穿行,我示意舉鏡的弄蝶把鏡子朝我這邊轉轉,讓我可以欣賞到玉人梳髮的美景,還沒如願呢,啪!象牙梳子在地上斷成了三截。

弄珠大驚失色,咚地磕下頭去請罪,皇上只是皺了皺眉說:“再拿把梳子來就是了,動作快點,那邊還等着呢。”

弄珠順手從妝臺上打開的金絲絨匣子裡又拿出一把象牙梳,  兩個是一對的,據說是南越國的貢品,質材一樣,只是形狀不同,男用的是長方形,女用的是半圓形,鏤空雕花,十分精美。許是剛摔了一把,心有餘悸,弄珠的手有些微顫,此時皇上已有幾分着急,因爲宋方那邊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遂叫過趙嬤嬤說:“還是你來吧。”

趙嬤嬤是弄珠的導引嬤嬤兼乾孃,也是玉芙殿的管事之一,弄珠的梳頭技巧還是她教的,只不過她到底是老人家了,皇上少年天子,貼身侍候的活兒都由年輕美貌的宮女承擔。現在皇上親自點名,她自然不能推辭,忙伸手欲接過弄珠手裡的梳子。

……

這回是一分爲四,比上一把還多了一裁。

趙嬤嬤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伏地口稱:“老奴該死!”

爲了不影響皇上的心情,我打點起笑容說:“也好,要摔一起摔,省得拆了對,原來這梳子也是有情有義的,就像皇上和臣妾一樣。”

皇上的臉色總算和緩了下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我卻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這比喻何其不吉利!那兩把象牙梳子有情歸有情,可都已經“香消玉殞”、“死無全屍”了。

全身掠過一陣寒意,心也沒來由地狂跳起來,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我來不及抓住,眼看皇上隨意戴上一頂金冠就要出門,無法可想的我只得抱住肚子呼叫。

“怎麼啦,怎麼啦?”皇上果然驚慌地轉進來。

我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肚子痛。”

一堆人亂作一團,趙嬤嬤也顧不得羞愧了,撲到牀前問:是痛還是墜漲感?”

我想了想說:“是墜漲感。”

“不得了,不得了,快傳太醫,快!”趙嬤嬤急得噪音都變了。

宮裡有經驗的老人尚如此,皇上更慌了,哪裡還敢離開一步?小安子也不敢再催,自個兒出去派人打探消息了。

我緊緊拉着皇上的手,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是不是因爲半夜吵嚷,驚了孩子,所以他才這麼不安?臣妾也覺得,身邊的人越多肚乎痛得越厲害。”

話音才落,皇上已經一揮手:“你們都出去,這裡有朕陪着娘娘就行了,有什麼事再喊你們進來。”

等人都走光了,我才從他懷裡掙起身子道:“皇上,孩子沒事,是我覺得有事,又怕打草驚蛇,這才扯個由頭留下您。”

皇上正色問:“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講,女人的直覺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常常很準,卻又不足爲外人道,與男性的講求證據嚴密推理迥異其趣,遲疑了片刻後,我還是說:“一連摔斷兩把象牙梳子,您就不覺得有點異常嗎?”

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對我的話很不以爲然,但爲了照顧我的情緒,他笑着用安撫的語氣說:“沒事的,半夜三更起來服侍,肯定不如白天靈活,失手摔了什麼也是有的。”

好吧,在不信邪的人面前,糾纏這些凶兆吉兆什出的沒有意義,我只好直接說出我的擔憂:“宋方重傷昏迷,御醫正努力救治,這事皇上並沒有封鎖消息對不對?如果宋方真掌握了什麼絕密消息,在他臨死前肯定會說出來,不然他帶去墳墓有什麼用。今夜宋方突然清醒,皇上同樣沒有封鎖消息,他的同黨也肯定知道了,他們難道會坐以待斃?我是怕他們鋌而走險,令皇上防不勝防。”

皇上並沒有多少吃驚的表現,反而朝我輕鬆一笑道:“你怎麼知道朕沒防備?松蘿苑附近起碼埋伏了上十人。”

松蘿苑是宋方養傷的地方,我也相信他不會全無佈置,可我心裡的這份慌亂不是假的。咬咬牙,我把他的手放在自已仍是平坦的腹部,用幾近哀求的眼光看着他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埋伏再多,也抵不過亡命之徒拼死一搏。我有種預感,宋方今天要告訴您的,絕對是非同小可的秘密,一旦說出來,很多人都要完蛋,他們一定會竭力挽回敗局,必要時,不惜玉石俱焚!我和孩子都承受不起這樣的結局,我剛失去了孃親,不能再失去你。”

“不會的,你別想太多了。”他試圖安慰我。

我急得嚷了起來:“不是我想太多,而是氣氛不對,兩把象牙梳子無緣無故地摔成幾截,用了兩三年都好好的,怎麼今晚摔了?還摔了一把又一把,就像一而再地給我們示警。”

皇上沉吟不語,我繼續勸誡:“這不是迷信,而是小心謹慎,朝廷每做出重大決策前還去太廟卜卦問兇吉呢,皇上九五之尊,不容稍有閃失。”

“要是朕不去,宋方真不招怎麼辦?”皇上猶豫了。

這確實是個問題,我也知道不該錯過,可,望着妝臺上盛着象牙殘片的絲絨盒,心裡的不安越加濃重,幾乎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們再等等,小安子不是派人去那邊打聽了嗎?看他們回來怎麼說。”我死死拉住他的手,就怕一不小心他會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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