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達漪瀾別苑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特意挑在這個時候來,就是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雖然已經捨棄了公主鑾駕,但有崔總管這塊活招牌在,還是很容易昭示我的身份。這裡是屬於皇家的離宮,接待的不是皇室子弟就是朝廷重臣,或像扶桑使團那樣的天家級貴賓。在這裡服役的,也多是從宮裡過來的人,他們哪有不認識崔總管的?我估計,不出兩天,我在漪瀾別苑的事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崔總管是太后的心腹,宮裡的大總管,本該跟在太后身邊,如今卻做了我的跟班。我一開始是堅決拒絕的,怎麼能把太后的得力助手帶走呢?我不過出宮休養而已,又不是做什麼了不得的事,要一個三品總管跟着,純粹是浪費人才。
可是太后說了,“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那起碼也要讓崔總管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母后……”我想說,我在未進宮之前,沒有人隨行保護也過了十七年,不至於一進宮就變得如此嬌貴,休個小假,也要皇宮第一總管陪同。
太后朝我一擺手:“不用再說了,要麼,你就別去;要麼就帶上崔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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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怎麼選擇呢?只好由着她了。
其實我也明白她的心意,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疼的是我,而崔總管卻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要她最信任的人去守護她最疼的人,這樣她才安心。
在溫泉館用過晚飯,坐在星月朦朧的窗前,回想進宮後發生的一切,心裡有些恍惚。回首瞥見崔總管垂手立在一側,我忍不住問他:“大總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任性?母后忙成那樣,我還非要吵着出來,給她增添了麻煩不說,還連你都給帶出來了。你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你走了,我怕她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崔總管躬身答道:“公主的傷還未徹底痊癒,只該安心靜養纔是,別的事就不要想多了。”
我輕嘆:“不是我愛想,是心裡着實不安。別的倒還沒什麼,就是不該把你拖到這裡,既然我已經安頓下來,你明天早上就回宮去吧。”
崔總管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若太后心裡老是惦着公主,無心打理政事,不是更糟糕嗎?有奴才跟着,太后纔會放心一些。至於說用人,太后身邊多的是能人,何至於差了奴才一個。”
“能人也許很多,但太后最信任的還是大總管你啊,不然她不會堅持要你跟來了。”
崔總管跪下道:“太后對奴才的這份知遇之恩,殺身難報,奴才也決不會辜負太后的信任。還請公主諸事勿念,專心養傷,就算爲了太后,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居然帶着哭音。
不管是做戲還是真情流露,這樣的場面我都招架不住,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後,我朝他做了一個手勢道:“我一定會的,大總管請起來吧。你平日裡爲太后的事也是鎮日忙不停,既然不肯回去,那就當出門休假,好好放鬆一下,劉嬤嬤,李嬤嬤,你們也是。”
“公主體恤下人,是奴才們的福氣。”他們一起跪了下去。
我真不喜歡看這些跪來跪去的把戲。時光再倒轉回去半年,像崔總管和劉嬤嬤這樣的,還是我高攀不起的宮中貴人。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只不過一眨眼間,我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們成了匍匐在我腳下的僕人,人生的富貴窮通,怎麼說得定呢?
而母后百年之後,我又會如何?如果皇上知道了他的身世——也許他早已知曉——必不會再把我當成他的姐姐,那時候的我,還不知歸於何處。
並不是有多眷戀這不屬於我的繁華,只是心裡仍然有那麼一些隱憂和不甘,也許,人真的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既然思慮至此,儆戒之心遂起,於是我對崔總管說:“太后曾爲了我的病齋戒一個月,我也早就發心,要齋戒一月爲太后祈福,只是在宮中的時候未蒙獲准。現在正是時候。從明天起,你們給我準備膳食就別用葷腥了,你們自己當然不必遵守,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還有,給我找幾本經書來。”
“公主,您要經書做什麼?您不會……想出家吧?”小蓮撲倒在我的裙裾下,可憐巴巴地仰頭看着我。
我伸手拉起她:“傻瓜,看經書就是出家啊?我只是純粹想讀讀經,一來可以回給太后爲她積福;二來,我也想靜靜心。”
崔總管和劉嬤嬤交換了一下眼神,末了由劉嬤嬤開口道:“太后素來不信這些的,公主年紀輕輕的也最好不要看經文,太后可還盼着您早點找個如意郎君呢。”
說了半天,他們還是跟小蓮一樣的想法,以爲讀經就是有出家之念。我笑着搖了搖頭說:“算了,不看就不看吧,時候也不早了,大總管和嬤嬤們都回去休息,這裡留小蓮和小菱陪着就行了,我泡一會兒溫泉就睡。”
我住的是漪瀾苑最好的房間,配備有單獨的溫泉池,既乾淨又隱秘,最適合避世靜養。
沿着光滑的池壁滑下,讓自己的身體沉入溫熱的池水中,小蓮和小菱坐在池邊給我按摩着頭部和肩膀,我慢慢地閉上眼睛,徹底地放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陣異樣的觸感中醒了過來,氤氳的霧氣中,一張男人的臉在我眼前顯現。我慌忙回頭,小蓮和小菱不見了,整個溫泉室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你是誰?”我退無可退,只能死死抵住池壁。
“忘恩負義的女人,纔不過走了半年,就連我都不認識了?”他的笑容有些猙獰。
“可是,我真的沒見過你呀。”
“說謊說得跟真的一樣,你出息了嘛。跟我做了三年夫妻,居然說不認識我,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無情無義的賤人,個個都該殺!”
我的頭轟地一響:“你是子孝?”可是子孝明明不是這個樣子啊。
“長得不像是嗎?那你再看看,這樣像不像?”他伸手往臉上一抹,就像戲劇中的臉譜一樣,瞬間變了一張臉。再抹,又變了一張。
我毛骨悚然,捂住眼睛拼命叫喚起來:“救命啊,有鬼呀。”
“我還沒變出鬼臉呢,你就知道了?你再看看,我是不是鬼?”他陰惻惻地笑着,朝我耳邊噴出一口冰寒透骨的氣。
身後響起來了急促地敲門聲,我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