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這是什麼意思嘛。”
“什麼什麼意思?”
“大臣們希望太后能協助皇上度過這個難關,不是兒臣,兒臣只能時不時地去看看他。”
“母后最後再說一遍,今生永不再踏進他的御書房!”
“好好好,母后不踏進。但陪着皇上的,怎麼也不該是兒臣,就連蘭妃都比兒臣名正言順一些。”
公主偶爾出現在皇帝弟弟的御書房表示關心還沒什麼,若老是陪着,那算怎麼回事?
太后道:“如果你是擔心有人議論的話,其實大可不必,現在是非常時期,大夥兒都盼着有一個人能鎮得住皇上的脾氣,讓他不要那麼衝動就好了。你若能辦到這點,他們感激你還來不及了。”
“可是……”
太后突然回頭,用飽含深意的目光打量着我:“只要你自己心裡沒別的想法,別人說什麼都不會影響到你。心不靜,到處都是風吹草動,心定則一切定。即使身處漩渦中心,仍然鎮定如常,這纔是修養,這纔是氣度!女兒,你知道我爲什麼對皇上的處境好像不大上心嗎?那是因爲我覺得,這樣對他未必不是幸事。年紀輕輕就成爲天下至尊,性格脾性又古怪執拗,要不再不受點挫折,吃點苦頭,將來不是昏君就是暴君。母后不是危言聳聽,不信你翻開歷史書,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皇上還不至於吧?”其實我心裡已經認同了太后地看法。只是不忍心承認罷了。
太后冷哼了一聲道:“不至於?你看看他現在的表現,已經有暴君的雛形了。上臺兩月,殺了十三人,一個月殺七人,平均每四天殺一人。就算那些人果然積案累累,真正愛民如子的皇帝,應該派官員重新審理,力求不冤枉一個好人,哪有把案卷一翻,桌子一拍。覺得此人其罪當誅,立刻頒旨殺無赦的?人命關天,如此草率衝動,不是暴君是什麼?”
太后的話我無從辯駁。因爲我也覺得皇上最近委實太急躁,太暴烈了,我只是疑惑:“母后,您不覺得這事透着一股子蹊蹺?照皇上平日的表現,不該是這樣的人”。尤其是我受傷的那段時間,他表現得多有耐心,多溫柔體貼。
太后搖着頭笑道:“他在你面前如何殷勤體貼,那是因爲他喜歡你。與他的心地是否善良,稟性是否寬厚,完全無關地。一個著名的老好人,在家可能對妻子兒女漠不關心;一個公認的奸佞之輩,可能對妻子一往情深,這樣的例子母后見到不只一個兩個了。”
如果以前太后明確說出“他喜歡你”之類地話。我會臉紅心跳,現在,卻心平如鏡,因爲我想通了。皇上會喜歡我並不稀奇。他還小,性格上又有依賴性----容易發怒的人都有依賴性,他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需要一個姐姐型的女人來安慰。等他再長大幾歲,自己真正成熟了,就會明白,這不是男女之情。
不過太后完全挑明瞭這一點,我反而不好再嗦了。她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心定則一切定”,只要我自己頭腦清醒。把持得住。就陪陪皇上又如何?
於是我含糊地答應道:“好吧,就依母后的。我有空就去陪他。”
太后拉住我的手:“女兒,將來你就會感激我的。共過患難的感情最深刻,也最持久,他是皇帝,他一生下來就廣有四海,天下地美女任他取捨,除了這段非常時期,你哪裡還有機會跟他共患難?對皇上和天下百姓來說,這是一場劫難,是一個難關,唯獨對你,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我悚然而驚,半晌才嘆道:“若要一場血流成河的兵亂和一場讓千萬人無家可歸的大水災來成全我這個機會的話,我情願沒有!我情願一世孤獨,也好過造下這百世難贖的罪孽。”
太后攬住我說:“不要那麼想,兵亂並非因你而起,水災也不是你能控制地,天災人禍誰都不想它出現,但既然出現了,就要想辦法把損失降到最低。你的存在,如果能讓皇上鎮定下來,好好地領着這個國家度過難關,讓百姓重新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就功德無量了。”
“兒臣僅遵母后教誨。”
除了這句話,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此時,外面傳來了打更聲,太后道:“已經是亥時了呢,該歇下了。音音你今天就跟母后睡吧,白天人多,母后還收着一樣好玩的東西沒給你看呢。”
跟着太后走進臥室,她譴開從人,揭開牀板,從裡面拿出一封信遞給我。
“母后,你這屋裡還有暗格。”她地牀下原來是空的。
“豈止暗格,還有密室呢,等下母后再告訴你,你先看看這封信吧。”
信並不長,寥寥數語,大意是邀請太后和我去西京消暑,字跡我不認識,信函也沒有落款,所以說它是便箋更合適。
我揚了揚那張紙:“這是琰親王派人送來的?”
太后沒正面回答,只是告訴我:“是在他送來的箱子裡找到的,但你也看到了,沒落款,字跡也不是他的,來人甚至都沒提到有信函。”
我納悶了:“這人真奇怪,千里迢迢大張旗鼓地給我們送禮物,寫封邀請函又弄得這樣鬼鬼祟祟的,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太后問:“你怎麼知道這一定是琰親王寫的呢?他的字跡我認識,這不是他地親筆。”
我被問糊塗了,“不是他,還有誰?誰能在他地禮物裡做手腳塞東西?”
“多呢,作爲三軍統帥,他日理萬機,打點禮物之事肯定不可能親力親爲,多半是交代下面的人去辦地。從採買,到裝箱,到運送,經手之人不只一個,誰都可以趁人不備塞進一封信的。”
從過程上去分析是這樣沒錯,問題是,“除了他,誰會邀請我們去西京呢?”
“他的手下都有嫌疑,尤其是他的謀臣宋方。”
宋方在琰親王身邊屬於家臣性質的,正式的官位並不高,所以幾乎不在朝堂出現。太后曾跟我提起過此人,說琰親王之所以讓宋方這樣的人才隱在幕後,就是爲了避免他被朝廷徵用,成爲皇上的臣子而不是他的家臣。私器一旦共用,就不再屬於某人了。
“如果是宋方所爲,他這樣是何用意?”
太后笑謂:“當然是把我們弄去做人質了。”
我覺得這更講不通了:“我們又不傻,明知道人家想把我們弄去做人質,還巴巴地自己送上門?何況那邊在打仗,誰會放着京城不待,跑去前方送死。”
太后卻說:“不一定哦,母后還準備七月份帶你去那邊消夏呢。”
我忙提醒她:“您忘了七月的大洪水了,還消什麼夏啊。”
“大洪水是匈奴人預言的,他們只是想引起中原一帶百姓的恐慌。”
就算如此,“母后還說過,十二年前,一位白鬍子老道也曾預測過今年的水災。”
太后臉上出現了憂容,倚在枕上輕嘆着說:“如果預言成真,皇上能不能挺過去,就要看造化了。咱們天佑皇朝自建國到現在還不到二十載,遠未到鐵桶江山的地步,別說琰親王意圖謀反,前朝的遺孽還在烏孫盼着復國呢。”
這話我也聽說過,前朝的公主去烏孫和親,前朝的太子在滅國之時領着幾個王子去投奔姑姑,後來就一直沒消息了。烏孫是個冰天雪地的偏遠小國,不可能支持他領兵攻打中原,所以先帝一直沒把他當回事。但如果中原出現重大的危機,保不準他也會插一腳。
見我坐在那兒發呆,太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了,不說這些了,睡吧,天塌下來有母后替你撐着,你只要每天去陪陪皇上,儘儘自己的心力就行了。至於將來如何,母后自有分寸。”
“母后爲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想帶我去西京消夏?”這一點纔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理,現在她應該沒有這份心情纔對。
“音音,有一句俗語不知你聽過沒有,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母后只想確保你後半生的幸福。”
我一開始還沒聽懂她的意思,待悟出後,不禁驚叫出聲:“天那,母后,皇上可是您的兒子!”
“我只有一個女兒,哪有兒子。”
“母后……”
“我只是個自私的母親,只疼自己的孩子,所以京城也好,西京也好,哪裡最安全,我就帶女兒去哪兒。這樣,即使國破家亡,太后和皇上都不再存在,你依然可以成爲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良臣擇木而棲,女人也一樣。”
“我不去!”我無意成爲最尊貴的女人,我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死都不去?”
“死都不去!”
“那好吧,母后就暫時擱置第二套方案。”朦朧的月光下,太后竟然開心地笑了。
我氣得直嚷:“母后,你又試探我。”
“母后也不純是試探你,真的有第二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