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張美荷和陳功顯的講述,駱齊和趙玲都沉默了。誰也不能說他們的做法是錯誤的,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父母對子女的關愛。但是傷痛不過是被麻醉了一年,當這場麻醉過後,不知道醒來的痛會不會更深?想到這裡,大家都更擔心陳然了。
此時,陳然正站在電影院外出神。
樑卓婷和陳然牽着手,從電影院外走過。突然,樑卓婷的腳步停了下來,眼睛看向一邊的宣傳海報。陳然偏頭看去,是部剛上映的片子,叫《夢中的眼淚》。陳然問:“想看嗎?”
樑卓婷明明是很想看的樣子,卻還是搖了搖頭,比着手勢說:“算了,人太多。票很難買。”陳然牽着她往裡走:“走吧,我們去試試。”
走到售票處,問了問,票果然已經賣光了。樑卓婷聳了聳肩,用脣語說:“看吧,我就知道。”陳然無奈地也只好跟着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樑卓婷剛睡醒,便看見兩張電影票在眼前晃來晃去。她拉過來一看,原來真的是那部片子。她驚喜地問:“你怎麼會有?”陳然故作神秘地扭頭,不告訴她。
看到他調皮的樣子,樑卓婷突然也想作弄他,便故意將票塞還到他手裡,什麼也不說就起牀了。
這下換陳然驚訝了,他拿着票跟在樑卓婷後面,窺探着她的臉色。但那臉色陰沉沉的,一點也沒有得到票的喜悅。
陳然將票再次放到她眼前:“怎麼啦?不想看?”樑卓婷將面前的東西擋開,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陳然更是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樑卓婷爲什麼無緣無故生氣,也不知道她在氣些什麼,只好委屈地說:“你怎麼了?我看你挺喜歡這部電影的,好不容易弄回兩張票,你怎麼還這個樣子?”
樑卓婷沉着臉,轉過身來面對他,比劃着說:“誰告訴你我想看這部電影的?自作聰明!”陳然滿臉訝異:“你不想看啊?”樑卓婷搖了搖頭。陳然氣餒地將票扔到一邊:“哎!早知道我昨晚就不用花那麼多時間排長隊買票了,站得我腳都酸了!”
樑卓婷低下頭,掩飾住就要溢出的笑容,擡起頭來一臉正色:“你昨天晚上那麼晚回來就是買票去了?”陳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地點頭。突然,樑卓婷就笑了,從她的笑容中,陳然看到了促狹的神色。
意識到自己是被捉弄了,他好笑地揉揉她柔軟的頭髮:“你個小壞蛋,還學會作弄人了!”樑卓婷帶着感激的笑意投入他的懷中,多好啊這個男人,會爲了她不經意的一句話而去整夜排隊。如果自己真的能不顧一切擁有他一輩子就好了!
想到這裡,陳然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但是,他又想起電影散場時,樑卓婷“說”過的話。
拉着哭得浠瀝嘩啦的樑卓婷從電影院裡出來,陳然想取笑她:“你們女孩子真是感情豐富,看這些東西也能哭成這樣!丟不丟人啊?”樑卓婷反駁:“誰說只有女孩子這樣,你沒看見很多男生也哭了?”陳然搖搖頭:“哎,這種電影都是騙人的。哪有人會這樣,在自己生命的最後關頭都不讓心愛的人陪着,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以後被那個女主角知道了的話,會更傷心?”
樑卓婷突然止住了抽泣,比劃着說:“但是他們兩個最後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啊。男主角是不想女主角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後更加痛苦才做的選擇,其實他心裡更加難受不是嗎?”陳然不以爲然地說:“反正我覺得這部片子編得不合常理,那個女主角也太笨了,連男主角想讓她離開都看不出來。”
樑卓婷直直地盯着他問:“如果換成你是女主角,你知道真相後會難過嗎?”陳然搖搖頭,根本未將她問的話當真,只是說:“不會,我會被氣死。”樑卓婷臉色變了變,低下頭微微露出一絲苦笑:“那就好。”
陳然諷刺地笑了笑,原來自己更加笨,其實當時樑卓婷已經決定要離開,可自己卻完全沒有察覺,讓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那麼多痛苦。
離開電影院,陳然順着以前他們常走的地方,繼續向前尋覓曾經的足印。
不遠處轉角有個婚紗影樓,玻璃櫥窗裡的新娘笑得很甜,甜得刺痛了陳然的雙眼。“我突然很想進去照一套婚紗照,因爲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穿着純白的婚紗站在他旁邊了。”“我知道,這將成爲我永遠的遺憾。”陳然從未如此後悔過,他怎麼能讓婷婷就這樣帶着遺憾離開了人世?
“我們也進去照一次嘛!”樑卓婷拉着陳然的胳膊撒嬌。年輕氣傲的陳然斜視着櫥窗裡的廣告照片,有些不屑地說:“你看它,完全沒有技巧可言。燈光、背景都不對,甚至連人物的表情都很假。算了,這裡拍那麼差還是不要進去了。”說着拉着樑卓婷就要走。
可樑卓婷不依依不捨地徘徊在櫥窗前,一臉豔羨地看着裡面潔白的婚紗,轉過臉來對陳然說:“譚譚要結婚了。”陳然挑挑眉:“我知道。So?”樑卓婷說:“她是我在孤兒院最好的朋友,我們曾經約好要一起結婚的。”陳然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我知道,好朋友結婚你很感慨對不對?這樣吧,以後我親自來拍攝我們的結婚照好不好?我保證,要讓你成爲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
樑卓婷展開笑顏,晶亮的眸子看着他:“你說的?”陳然拍拍胸口:“我保證!”樑卓婷放下一直搭在櫥窗上的手指,對着裡面的模特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龐小芬從醫院出來,捂着肚子,嘴角流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剛纔從超聲波里看到肚子裡小孩的形狀,頭一次感覺生命真的很神奇。
一直以來,她都是用價值去衡量所遇到的人或事,包括肚子裡面的小孩。那天晚上,她算準了自己的危險期,故意騙駱齊喝下很多酒。她知道,駱齊的心裡一直放不下的是趙玲,但想要得到這個很有價值的人,就要有足夠的籌碼,而一個小孩,對於像他這樣負責任的人來說,絕對是一個最好的籌碼。
但此時,她的心動搖了,甚至覺得自己的行爲有可能爲肚子裡的孩子蒙上一塵污點。嘆了口氣,龐小芬慢慢離開醫院。
趙玲沒想到,陳然終於給她打來了電話。
“喂,kevin,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趙玲急切地問。一旁的張美荷他們都伸長了脖子,等着回答。電話那頭陳然的聲音並沒有任何異樣:“對不起。我只是心裡很亂,到處走走。”聽到他這樣說,趙玲也放心了,並給了大家同樣放心的眼神。
趙玲問:“那你在哪裡?你爸媽都過來了。”陳然頓了頓,說:“是嗎?他們也過來了?他嘆了口氣道,“告訴我爸媽,我很好,不用擔心我會再做什麼傻事傷他們的心。但是我需要時間整理下心情,現在還不想見他們。你過老房子這邊來一下吧,我有話對你說。”
掛上電話,聽完趙玲的轉述,張美荷和陳功顯才鬆了一口氣。
趙玲再一次走到老房子面前,面對它,心情已經不知道轉了幾轉。而此時,有的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陳然約她來是要說些什麼,但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走進去,趙玲看到他們一起去買的傢俱都不見了,老房子又恢復成最開始的樣子。除了靠牀處的那一張貴妃椅仍舊保留着。
陳然背對着她,正在收拾照片,拿起一張便有一張的沉重感。將它們放回盒子裡,看得出來,他是那樣不捨。最後,陳然將那本日記也放回盒子裡,蓋上。
他轉過身來看到趙玲:“來了?”
趙玲默默地走到牀前坐下,看了看那張貴妃椅:“當時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買它,它和這個房間一點也不配。現在將所有的東西都丟了,爲什麼還把它留着?”陳然戀戀不捨地看着它說:“我當初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買下它。後來我才記起,因爲她說過很喜歡躺在這樣的一張椅子上看書。”陳然又看了眼趙玲,有什麼話欲言又止。
不等他開口,趙玲搶先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分手,對不對?你將這裡恢復成以前的模樣,我就知道,你還是忘不了她的。”陳然認真地看着她:“對不起。”趙玲苦澀地笑了笑:“別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
兩人相對無言,是啊,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半晌,趙玲打破寂靜,問:“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陳然看了看這間房子:“我想我會離開。不敢再住在這裡,越住得久,就越面對。”說着,他抱起那個盒子和自己的照相機,走到院子裡。
趙玲看到,在那個曾經埋着盒子的地方,已經挖了一個更大更深的坑,陳然將盒子放了進去,將相機也放了進去。趙玲有些吃驚:“這不是你最喜歡的相機嗎?”陳然往坑裡填了一捧土,很平靜地說:“是啊,小婷將我們的回憶都埋在了這裡,我也將所有最喜歡的東西都埋在這裡。從此以後,我想應該向以前的陳然告別了。”
一捧一捧陳然親自用手捧起泥土,眼睜睜地看着它將一切掩埋。在這一刻,他好像又感覺到樑卓婷蹲在他的旁邊,拉着他的手,一起塵封掉所有的傷感。“陳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的人生還很長,應該要重新面對自己的未來啊!”陳然猛地擡頭,雖然他從未聽過樑卓婷出聲,但不知爲什麼,他能感覺到剛纔的聲音是樑卓婷的。
但他擡起頭,什麼也沒看見,那陣聲音也好像從未出現。又是幻覺。
趙玲陪着陳然一起,從老房子裡出來。最後“啪”地一聲,陳然將老房子的鎖鎖上。陳然的手一揚,一個漂亮的弧度,他將鑰匙丟回了院子裡,趙玲分明看見陳然的眼中有一抹釋然的笑意。
“你打算和父母一起回加拿大?”趙玲問。陳然想了想說:“不知道。暫時還不想回去。可能會像以前一樣,到處走走,拍些照片吧。”趙玲點點頭:“那說你抄襲的那件事呢?駱齊一直想幫你在媒體面前解釋清楚。”陳然不介意地搖搖頭:“這些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兩人漸行漸遠,鑰匙掛在樹枝上,搖搖晃晃。
駱齊坐在咖啡店裡等着龐小芬。經過陳然的事,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他會讓龐小芬將孩子生下來,然後結婚。人生畢竟沒那麼完美,既然愛的人已經不在身邊,要對不愛的人負起責任。
咖啡店的侍應走過來,遞給他一張紙條:“先生,這是剛纔一位小姐叫我拿給你的。”
駱齊狐疑地接了過來,打開。
“駱齊,也許你會很高興看到這封信。我已經將孩子拿掉了,也辭了職,現在正在飛機上。很奇怪我爲什麼會這麼做?如果我告訴你,我曾經真的喜歡過你,你會驚訝嗎?也許在你的心裡,我是一個什麼都講利益的女人,但是,就算是這樣的女人,也是有感情的。算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你始終是不會喜歡我的。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很巧。當年那個攝影比賽的第一名,也就是楊志雄的侄兒,原來曾經是趙玲的男朋友。就是因爲他要去法國的事,兩人分了手,後來你調了過來,就遇到了她。也許,這也是你們倆的緣分吧。要好好把握,別再錯過了!再見,龐小芬。”
駱齊緊握着信,看向窗外,百感交集。一架飛機呼嘯着從天空劃過。
一年前。
“小玲,我只是去法國兩年,兩年過後就會回來,你等我!”街角銀色的跑車前,男人苦苦地懇求着。
趙玲狠心地轉過身去:“夠了!每次不管做什麼事,你都只想着自己,從來也沒顧慮過我的感受。上次是一年,這次又是兩年!你到底要我等你多少年?”男人拉着她急切地表態:“不會,我只要從法國回來就和你結婚,真的!”
趙玲轉過身,認真地面對他:“那我如果要你不去呢?”男人爲難着:“不去?可這次是難得的好機會……”趙玲失望了,擺擺手:“夠了!我不想再聽。我們分手吧!”
“分手?”男人吃了一驚,“小玲,你在胡說什麼?”趙玲摔開他的手:“分手。如果要去法國的話,我們就分手。”男人不理解地看着她:“小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分手的事是隨便說說嗎?”
趙玲搖搖頭:“就是因爲不是隨便說說,所以我是認真的。女人的青春沒有多少年,我等不起你的幾年又幾年。”她說着毅然而然地轉身離去。
男人氣憤地上了車,摔上車門,直踩油門,跑車一路狂奔。
“想吃冰淇淋嗎?你等等我!”樑卓婷對陳然一笑,掙脫他的手就往街對面跑去。
陳然看着街對面拿着兩個冰淇淋使勁揮手的女孩,僅僅是兩個冰淇淋,就能讓她那麼快樂。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樑卓婷向着陳然跑了過來。
“砰”地一聲,銀色跑車響起刺耳的煞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