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兵…你…別,別急…”
馬良臣說話舌頭莫名地打結,大兵陰沉的臉,像塊礁石一樣平靜的表情,讓他想起了在部隊執行完任務那光景,就這表情一仰脖子灌上一瓶白酒,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是動了真怒了,部隊裡呆過,對於勇字一詞有深刻的體會,那些咆吼的發飈的不足懼,越是這種平靜的纔可恐,等他無聲無息爆發出來,會嚇人一跳的,馬良臣緊緊地握着門把手又道着:“別急……興許沒事。”
“養虎成患啊,我現在很理解慄勇軍的心情了,恐懼不單單來自於自己的境遇。”大兵道,平靜地道了句,對於慄勇軍從深深的不屑,開始有點改觀,說起來,那也算個男人了。
“是啊,正常人鬥不過他們啊,他們爛命一條,怎麼摔都是個破罐了,總不能拉低到和他們一樣的水平吧?”馬良臣道。
“呵呵,這個我比你理解,一羣死魚爛蝦能成了什麼氣候,怕得是背後有人興風作浪,凡能培養出江湖大哥的地方,那個不是警務系統出了問題,否則那麼大的暴力機關,能收拾不了他們?”大兵怒道着。
“你知道就好,你都沒搞清自己什麼身份吧?還是警察嗎?”馬良臣斜着眼問。
“哦,也對。”大兵不置可否,方向一擰,車飈進了一處小區,恰恰看到了老媽和佩佩相跟着從單元樓裡出來了,那口氣終於緩下來了,一仰頭靠着椅背道:“謝謝啊,老馬。”
“謝我啥嘛,趕緊地,帶上家人躲躲風頭去。”馬良臣道,四下看看,卻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了。他乾脆下車回頭道着:“我先走了,有啥事你言語一聲。”
表情很緊張,大兵是知道的,老馬這個伙頭兵向來膽子不大,他道了聲:“哎,要能聯繫上於磊,告訴他,要麼馬上滾回來見我,要麼就永遠別回嵐海。”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威脅他?他不出面對付你,已經是很念舊情了。”老馬嚴肅地道。
“我也是念舊情才說這句話,你真覺得這能囂張到頭。”大兵摔了車門,急步朝老媽奔去,潘雲璇看兒子回來了,悖然大怒斥着:“你死哪兒去了?知不知道我們多擔心?知不知道佩佩一直在找你……”
“媽……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馬上回去收拾東西走。”大兵拽着老媽,不容分說道着。
“嗨,嗨……你什麼意思,大過年的,我去哪兒?你犯錯了你媽也要連坐?”潘雲璇怒道。
“以後再解釋,快點。”大兵拽着老媽,姜佩佩似乎看出不同尋常來了,跟着這娘倆回了家。
獨留下馬良臣一人了,他哎聲嘆氣了出了小區,一路憂心重重地走着,最終還是按捺不住擔心,拔通了一個電話,接通時,他也在悖然大怒吼着:“磊子,你這是幹什麼?大兵好歹是你戰友,你們怎麼合夥把家砸啦?你剛脫了警服就把他往死裡整是吧?你就不怕遭報應啊……什麼?沒你的事?好好,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啊,大兵說了要麼馬上滾回來見他,要麼永遠別回嵐海,我傳這句話了啊,可別把他逼急了,真逼急了,你可和他差得遠了……”
啪聲扣了電話,馬良臣氣結地離開了,這種事,他決定躲得遠遠的,以他的認知,不管是誰壓誰一頭,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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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四十分110接警,到場。
又過了十分鐘,轄區分局、刑偵支隊齊齊到場,本以爲是流氓打家,到場才發現不是,比那嚴重一點,是地痞抄家,肯定是目標明確,就二樓那一家,窗戶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玻璃了,外面的花池水泥塊掉了一大片,估計都給扔這戶家裡了,支隊長和政委到場的時候,110出警剛拍照登記完,是受驚的鄰居報的警,據他們驚魂未定的介紹,足足來了四五十人。
“這個案子我們來接。”支隊長拿走了出警人的記錄,那位警員敬禮,帶着人先行散了,到現在爲止,聯繫不上了戶主,無法進一步處理,只能移交了。
“散了,散了……這是一起私人恩怨,不會殃及其他人的,大家放心,從今天開始,我們會往小區派駐警力的……散了吧,散了吧……”支隊長勸散着住戶,幾位警察費了老一番功夫,才把圍觀的打發走,幾人圍攏在鎖着的門口,一位試圖聯繫的警員彙報着,還是聯繫不上戶主。
“你們幾個,就守這兒,戶主回來,帶回隊裡,通知隊裡清點一下損失。”支隊長安排着,叫着政委,兩人踱步下樓了。
不過走得並不怎麼安生,這裡住的是誰,鄰居議論不少,警員裡也有很多人知道,那些竊竊私語早落到他們耳朵裡了。
“這是誰家啊?”
“南驍勇,那個烈士……他兒子南征,剛被開除那個。”
“哦,這他媽太過分了吧?”
“可不,查了趟走私,回頭家就被砸了。”
“………”
支隊長側頭,看到了院子裡幾位陌生人交頭結耳,他拉了拉政委,加快了步子,上車駛離時,才幽幽道了句:“政委,這可怎麼辦啊,要出事啊。”
“太微妙啊,我也搞不清,中午時剛聽110指揮中心的說,似乎董魁強的人被打了。”政委道。
“他們就靠那個吃飯的,我是說……這,這孩子怎麼辦?要一不小心,得陷在裡頭啊。好歹當過警察嘛,不至於這麼魯莽啊。”支隊長道,隱隱地對這位有點同情。
“沒證據咱們抓不了人,沒命令咱們也保不了人……你看。”政委指指,路頭不遠,一個交通監控被敲了,支隊長氣得肚疼,現在流氓地痞越來越有文化,打架鬧事都知道先掐監控了,他鬱悶道着:“沒用,就不掐,咱們前頭抓,後頭還有人,無業人員這麼多,他們還缺過人?”
“可你想過沒有,塗局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還通知咱們到場,務必妥善處理。”政委道。
“我不納悶嗎?這是什麼意思?”支隊長問。
“我想,應該測測上面的反應吧……南征是和省隊人一起查的案,現在家裡出事了,要是上頭有人過問,也好有個交待。”政委道。
“那上頭要是沒人過問呢?”支隊長問。
“那就說明兔死狗烹,讓他自生自滅了,扒他的警服這事也沒那麼簡單,烈士遺孤,又是個功臣,那麼點錯誤,總不至於非得讓檢察咬着不放吧。”政委道。
半晌無語,政委再看他老搭檔時,支隊長是瞠目結舌的表情,他未解釋,電話已來,政委壓低聲音道着:“你信不信,塗局長會安排我們24小時開機,隨時出警。”
他直接按了免提彙報着:“塗局,我是張峰,我和支隊長剛剛去看過,應該是一羣地痞流氓泄憤,把南征的家砸了……沿路監控被破壞兩處,我已經安排駐守和詢問了,有進一步消息可能得稍晚點,這種人好找也好抓,我們已經找到了幾個目擊…”
“好,南征同志的情況很特殊,他是省隊回來的,又剛剛受了點處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等這個情況反映上去再做決定,你們務必保持開機,有可能隨時要出警……就這樣……”
無可挑惕的安排,電話扣時,支隊長的臉,已經拉到最長處了,他明白了,通知他們到場不是讓處理,而是讓壓着,不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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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援朝宋部長匆匆趕到小區摁響門應時,姜佩佩早在單元門口迎接了,他驚惶地問着:“到底出什麼事了?”
“有人把南哥家給砸了。”姜佩佩道。
“啊?”宋部長一愣,然後怒了,氣咻咻地掏着手機罵着:“太無法無天了,我找塗漢國去,組織處分了還不成,還得由着壞人報復啊。”
“宋叔叔,您別急,南哥正準備帶着潘阿姨和陳叔走呢。”姜佩佩挽着宋部長,老宋鬱悶地嘆氣道着:“這熊孩子從小到大,一點都不省心,這是他能查了的事嗎?”
“可宋叔,事都這樣了,還能怎麼樣啊?”姜佩佩心揪地道。
“我來安排吧,住到省軍區裡,等這邊完事再打算。”老宋道,他的能力也僅限於此了,以南征的身份在那裡會受到禮遇的。
開門,進家,潘雲璇陰着臉,老伴陳醫生也沒經過這事,枯坐在沙發上,大兵則像犯了錯誤一樣,耷拉着腦袋道着:“宋叔叔,麻煩您了。”
“沒事,我倒不怕麻煩,問題是你這麻煩怎麼解決?”宋部長憂慮地道:“當警察惹的仇家不少,想安安生生沒那麼容易了。”
“我也躲躲吧。”大兵難堪道。
“那甭廢話了,小潘,老陳,走,我親自把你們送省軍區,我就不信,有人敢到軍區裡鬧事,你們踏實呆着,這事我找市領導去,還沒點王法了。”老宋義憤填膺道。
收拾着簡單的行李,潘雲璇抽答了幾聲,謝了老故友幾句,這一行啥也沒說,匆匆坐上宋部長的專車,往省城疾馳去了。
大兵駕的是搶來的那輛車,一直在背後跟着,姜佩佩坐在車上,好幾次想說話,都欲言又止了,看車的方向,似乎是準備繞過她家裡,把她放下,快到時她發言說話了:“南哥,要不我也去?”
“這真不是什麼好事,你別摻合進來。”大兵道,側眼瞥了下,卻見得姜佩佩愁容不展,一眼讓他的心動了動,有點難堪道着:“對不起啊,佩佩……自打認識我,就沒好事。”
“也不是,自從認識你,我經歷了很多以前無法想像的事。”姜佩佩道。
“我眼中的世界可能是灰暗色調的。”大兵道。
“這就是你老說,我們不在一個世界裡的含義?”姜佩佩反問。
“對,罪惡無處不在。”大兵道。
“呵呵,很刺激……不過,我還是懷念以前溫馨的日子,每天可以看看書、喝喝茶、聊聊天。”姜佩佩笑着道。
“不用懷念,家都被砸了。”大兵道。
“其實,也有另一種選擇的,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和我想的一樣。”姜佩佩道,期待地側眼看着大兵,那帥氣、那剛毅的臉龐,竟是讓她如此的依戀。
“什麼選擇?”大兵不經意地問。
“我爸說,你可以來他的公司……或者,我們可以一起到省城、或者出國,可以重新開始。”姜佩佩道,她緊張地、期待地等着大兵的反應。
“不可能。”大兵直接拒絕了。
“你這樣還有什麼價值?需要我提醒,你已經不是警察了嗎?”姜佩佩被刺激到了,她的話也不那麼溫和了,或者她一直就不是個溫和的人。
“佩佩,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想,而是……那可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說不上什麼理由和價值來,記得那小姑娘豆豆嗎,你一見就幫她,不求回報的幫她,我也是一樣的,本來還在猶豫,可一看到她,就義無返顧地去做這事了。”大兵道。
“可這事已經完了,結束了。”姜佩佩加重了語氣道着。
“還沒有完,也不會完,他們這麼囂張的底氣,說明還沒有傷到根本,那肯定還要爲非作歹,砸慄勇軍的手指沒人吭聲,把陳妍賣到山裡沒人伸冤,現在輪到我了……如果我躲了,還會下一個,下下一個。”大兵道,車嘎然而止,泊在了離佩佩家裡最近的路面上,而姜佩佩卻沒有下車的意思,瞪着看着大兵,大兵提醒她:“該下車了。”
“你別後悔,我第一次這樣低三下四跟人說話。”姜佩佩餘怒未消道。
“謝謝。”大兵側頭,想伸手安撫佩佩,手卻僵了,不敢再有絲毫褻瀆,他輕聲道着:“我肯定會後悔,可我依然會選擇我的生活,就像你,也離不開你的生活一樣,謝謝你佩佩,真的,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高大……這是私怨,出不了這口惡氣,我一輩子都不會順心的。”
“那你去找死吧,等着有人同情你。”姜佩佩氣咻咻地開了車門,忿忿下車,可不料她剛摔上車門,那車嗚聲加速駛離。
這一瞬間,讓她莫名地眼痠,然後淚眼迷離,付出了那麼多,得到的是這麼一個冷冰冰的告別,連那怕一句溫情的話也沒有,她抽泣着,抹着淚,咒着大兵不得好死,人卻一步三回頭地看着遠去的車影,捨不得走,而那人卻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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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一夜是個難熬的夜晚。
比如在嵐海刑偵支隊,支隊長和政委都沒有回家,就在辦公室就着兩瓶小酒聊大天,聊到南驍勇的往事,再說到南征的舊事,說不出的唏噓,可也僅限於唏噓,很多現實存在的不合理,那怕是警察也無能爲力。
同樣對於塗局長也是個不眠之夜,這件事他彙報上去了,他拿捏不準上面的態度,從警爲官數十載,他深知此行步步是坑,他在擔心,這位省隊回來的警察,在上層有某種不爲人知的關係,萬一那樣的話,處理就需要謹慎了。最少也得抓幾個鬧事的作個樣子,否則上面真不好交待。當然,如果沒有更好,那樣的話,說明這個人已經徹底地出局了,那也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一直到了零點沒有任何消息,省廳、省局大部分人放假了,他數個電話拔回去,認識的幾位都在家呢,樂呵呵地拜了個早年再無他話,他籍此判斷得出,一切相安無事!
隨着夜深人靜,他的心漸漸安穩下來了。
這一夜最難過的莫過於董魁強了,話說這麼大的事就他也很少幹,真在熱血上頭時幹了,快意之後又有點後怕,怕警察找上門來,怕警察把那幫嘍羅給提留了,然後把他供出來。而且甚至也怕自己被拋棄,畢竟自己這身份,是被人拿捏的主,靠山有時候也他媽是靠不住的,需要的時候把你扔出去會毫不留情的。
輾轉反側到凌晨昏昏欲睡的時候,他的手機急促地想了,正等消息呢,他迷迷糊糊接到耳邊道着:“喂,老闆,什麼情況?”
“啊?魁哥是我。”對方道。
嗯,不是老闆,他看看號碼,口氣變了:“尼馬逼的,嚇老子一跳,什麼事半夜嚎呢。”
“魁哥,快來啊,那孫子把咱們船給砸了。”手下驚恐地道。
“放你孃的屁,他一個人能把船砸嘍?你們多少人呢。”魁五罵道。
“真的,他正在砸……啊……”
電話在聽到一聲慘叫後,中斷了,董魁強嚇得心膽俱裂,起身披上衣服,吼着喝高了橫七豎八的人,直往碼頭來了。
誤了,也來不及了,他趕到碼頭時,舅舅漁業公司的八艘漁船還亮着燈,有兄弟正從海里往外遊,走到了其中一艘上,一股濃重的柴油味道傳來,他驚恐地一看腳下,明白爲什麼船上守的往海里跳了,油料桶倒了,一甲板全是柴油,已經漏到艙裡了,亮燈的地方是機務室,儀表盤早給砸得碎得面目全非了。
“魁哥,魁哥……老五上來了。”
一羣手下把通話的給救上來了,溼漉漉地直打冷戰,他上牙打牙哆嗦地驚恐彙報着,魁哥,那孫子真狠,我給您打着電話,一彈弓就把我手機敲了,他光砸咱們家的船,不但把機艙全砸了,把存的油料桶也給倒了,哎呀這多危險啊,有一點火星,得全給燒嘍。
“愣着幹什麼,趕緊灌海水……抽水機搬出來,趕緊清洗。”魁五顧不上了,這可是命根子,真要出點事來把燒,那可該着他哭着過年了。
衆人七手八腳地搬了一擡船上了離心泵,突突抽着海水倒灌着甲板,稀釋油料,看這工作進度,怕是一天能搞定就不錯了,千防萬防沒防着對方的反擊比他更狠,船可是剛灌裝油料備用的,誰可想出這事了,魁五痛苦地撕着頭髮蹲在碼頭上,氣無可泄了。
“魁哥,小心……”衝甲板的有人大喊,魁五瞬間聽到了引擎聲音,他驚恐回頭,然後看到了疾速衝來的一輛越野車,他想也未想,直接縱身跳進了海里。
那車帶着淒厲的剎車聲,在魁五剛剛停留的位置來了個迴旋,停也未停,轟着油門囂張地駛離了,只剩下船上的一干人張着嘴,大氣不敢稍出,那架勢,是把魁哥往死裡撞啊,惹上這麼個不要命的,這仇算是結死了,想想都砸過人家家裡,各人是戰戰兢兢不敢吭聲。
岸上的放着繩子,打着電筒,好會兒董魁強才從污濁不堪的海水裡游到岸邊,被衆人拉上岸,他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凍得,渾身直打顫,他哆嗦着下了最新一個命令:
“快,扶我回家換衣服……咱們去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