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十時,前鋒小組自武警總隊的樓裡帶走了一位蒙着頭套的人,匆匆上車駛離,這支被隔離的小組有點傳奇色彩了,他們走前,是軍警兩個系統高層在此商議,他們走後,總隊的戒備才撤下,即便身在總隊的很多人,也不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
其實不算一件大事,可是件很棘手的事,因爲南征這位前特種警察的身份和去留,總隊、省廳以及津門方面各執一詞,津門原歸屬地要求帶走人,而省廳堅持精神評估,暫且隔離。總隊又很奇怪,要把人留在總隊,討論了兩個小時,徵求了各方的意見,等現場模擬出來的時候,省總隊又神奇地改口了,和津門方面站在一起了。
因爲從襲擊放哨的開始,這個人的表現不但悍勇,而且頭腦非常清楚,引起交易混亂,挑拔兩方內訌,爾後藏身走位打冷槍,傷人卻不致命,摩托車車手致命傷,是被買家吳金來射擊的,那位重傷的王文青,南征也僅僅是擊傷了他,他身上其他槍傷,也是買家吳金來的手筆,至於爆頭的那一槍,是旨在保護交易武器贓物,這一槍開得恰到好處。
邏輯清晰、戰術運用得當、武器使用規範……等等,總隊長紀震下了數條評語,反正是好上天了,一力支持津門方面把人帶走,於是,大兵呆了幾個小時,又踏上歸途了。
“奇怪了啊?總隊長怎麼和大兵穿一條褲子?”張如鵬好奇問。
高銘想想道着:“會前總隊長去看過大兵,沒準都是武警出身,對上眼了吧?”
“不能,級別差十萬八千里呢。”石處長道,這趟有點慶幸,還好大兵沒闖太大婁子,類似的事件他處理過不少,不是派出去的秘密警員黑化了,拿着舊身份當護身符,就是已經成了屍體,得他們去辨認領人,像這樣有驚無險地領回來,還真是慶幸。
“那爲什麼呢?總隊長和咱們也差十萬八千里呢,還看咱們面子啊?”張如鵬又問。
範承和說了:“別瞎想了,那小子有點邪,你覺得他該飛皇騰達吧,他自找倒黴;你覺得可能倒黴了吧,他運氣又開始逆天了,老領導孫副廳都出面給他講情了。”
現在都是某省的廳長了,也虧得這位老領導支了個聲,而且給大兵有過特殊照顧,這點石景春更慶幸,直道着:“當時清理吃空餉的,就有大兵,按理是該除名的……當時老領導唸了箇舊,還給他發着基本工資,雖然他沒領過……嗨,關鍵時候起作用,重傷病休,哎喲……”
和嫌疑人一樣,鑽了個空子,原來的身份好歹還管用,這才把中原警方的質疑給壓下去了,說到此處張如鵬還是不理解了,直問着:“他媽的這邊我就想不通怎麼回事,怎麼老針對大兵啊,就不是警察,也給他們當過線人啊?”
“話不能這麼講,中原是緝槍治爆重點,這麼輕輕鬆鬆打死兩人,又和這夥武器制販的打過一年交道,不管是想扣着人找線索,還是查問題,都有他的道理,他一出手就得把人嚇住啊……咱們瞭解大兵,可對方不瞭解啊,就咱們瞭解,你還不知道他什麼貨色?有他不敢幹的事?”高銘道。
說這話,範承和呲笑,張如鵬翻白眼,而石處長,只能報之以呵呵訕笑了。
憋了一會兒,範承和笑着回頭問:“哎,石處,像他這樣的,回去怎麼處理啊?”
“我也不知道啊。”石景春道:“這得領導吭聲才成,按正常程序,要是禁閉、觀察、評估,問題是他現在把我整得,我都不敢給他做評估了。”
“有這麼嚴重?”範承和好奇問。
“可叫你說呢,第一回受傷,我評估他不適合出任務了,人格分裂傾向,情緒不穩,易怒易躁,肯定不適合幹咱們這行,嗨,回頭他整了個更大的……後來孫副廳又諮詢過,我覺得他應該消沉了,畢竟身邊人出事,對一個人的打擊很大,又是他親手把一個長輩送上軍事法庭了……嗨,你們看到了,他特麼過了兩年又正常了,紀總隊評價他是什麼?邏輯清晰,戰術運用得當,武器使用規範……”石處長攤着手道,理論在實踐中,有時候幼稚的可笑。
範承和吃吃笑了,張如鵬卻是道着:“我覺得他這回,是真不正常了。”
“喲,您老也會評估了,怎麼講?”範承和來勁了。
“他媽的正常人那個那個……前腳殺了倆人,後腳回來,能那個那個……偷人去?”張如鵬道,示意着後車那倆關係迅速升溫的,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
餘衆笑了,又覺得不妥,然後又拉着臉不笑了,可卻憋不住,又開呲了,這點高銘倒是清楚,他幽幽道着:“你說的不正常,恰恰是最正常的,鴿子老大不小了,一直沒找個伴,你們還沒看出來,她心在誰身上?咱們幹這份差事,一半沒好下場,就有好下場,也沒有好下半輩子,全警有機會親手開槍殺人的不多,何況還是近距離開槍,我真怕她走不出陰影來啊……”
張如鵬插話道着:“可現在似乎好了啊,倆劊子手湊一對了。”
範承和噗聲又笑了,然後笑着笑着,覺得滋味不對,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怪異,嘴咧着,鼻子抽了抽,不知道爲何,快把自己笑哭了。
這句能把人笑哭的話後,都不開口了,看看窗外五光十色的紅塵,紅男綠女的喜笑顏開,對比自己的生活,坑蒙拐騙偷搶殺劫,接觸的看到的都特麼是醜到靈魂深處的罪惡,還談什麼人生,談什麼幸福,那和這個職業,從來就沒有緣份。
一車靜默着,談興已無,匆匆駛往高鐵站,又像以往一樣,腳方沾地,轉眼又要啓程,因爲車上那些話的緣故,幾人下車看到尹白鴿和大兵唧唧我我告別,心境和看法卻是大變了。
對呀,相知不易,值得珍惜。
謝遠航留下二位,卻是朝這一行人來了,離別的時間這麼快,不過之於尹白鴿來講,那短暫的幸福已經很滿足了,她撫着大兵滿臉胡碴的臉,看看他這剛換上不太合身的作訓服,嗔怪似地道着:“鬍子該理了,頭髮也該理了,把你帶回津門已經是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你別有意見啊。”
“呵呵。”大兵笑了,那笑總是不懷好意地樣子,他道着:“跟案子那麼辛苦纔有意見,一回去肯定無所事事,我怎麼可能會有意見。”
“那就好,別犟嘴,也別耍你的脾氣,既然你離不開這一行,那就試圖溶入到隊伍裡。”尹白鴿道。
“你別忘了啊,我本來就循規蹈矩溶入到隊伍裡了,是你把我訓練得非要個性、非要特立獨行、非要談吐不俗等等等等,現在又讓我變身回來,你說我累不累啊。”大兵笑道。
“那你願意嗎?”尹白鴿突然道,眼眸如水,帶着甜甜的微笑,似乎語帶雙關了。
“堅決服從。”大兵咬着嘴脣,笑了,然後尹白鴿握着拳,直直杵過去,不過半途收手了,那兒還有傷處呢,她道着:“好好養傷,說不定快的話,你還能趕上這個案子……隊伍裡不要當出頭鳥,我們靠是集體智慧。”
“那你讓大家小心啊,這個變態可不好對付。”大兵道。
“知道了,走吧……哎對了,紀總隊長在會上力挺你啊,怎麼回事?好像他很喜歡你的樣子。”尹白鴿道,順口問了句閒話。
“他也殺過人,和我是一類人,所以能理解像我這樣的心態。”大兵笑道。
“哦,我說呢,也是個變態。”尹白鴿笑道。
兩拔人匯聚到一起,剛送三人過安檢,謝遠航的電話就急促地響起了,接着是幾人附耳幾句,臉色徒變,說話着調頭就走,尹白鴿和幾人匆匆幾句,回頭和大兵、張教官告別道着:“有情況了,我們得回九隊了,你們一路順風啊,到津門給我發個信息。”
“噢,你也小心,去吧。”石處長安慰了句,知道有案情了。
尹白鴿急急走了兩步,又回來了,大兵笑眯眯看着她,連句好奇的話、告別的話都沒說,她走近一把拉走大兵,不悅問着:“什麼意思?”
“讓我猜下,一定發現了牛再山的線索,一定是大數據排查出來的,一定是通過被捕嫌疑人得到的信息關聯到的,對不對?”大兵問。
尹白鴿眼睛瞪圓了幾分,嚇了一跳的樣子,瞠然道着:“我怎麼覺得你不是變態,是變異了?”
“看來我猜對了。”大兵笑道。
“那你高興什麼?”尹白鴿不悅問,確實猜得很準確,是通過吳金來的交待,關聯到了賬目信息,一張銀行卡使用被監測到到了。
“呵呵,既然能猜到的,那肯定抓不到,既然照不了面,那你就是安全的,我當然高興啊。”大兵恬笑着。
“好吧,等你安全到達,就會知道驗證信息了,別搗亂啊,這一次沒有上級命令,不許擅自行動,不許離開基地。”尹白鴿道,輕鬆了,要真這麼容易抓到,她都覺得興味索然了。
“是,堅決服從上級命令。”大兵笑着,敬了個二指禮,送走了匆匆而去的尹白鴿,卻還是那麼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的背影,那幸福的表情,似乎都不敢相信,命運和際遇的變化,會這麼快。
“走啦走啦,你現在是被看管人員啊。”張如鵬不耐煩地催着,而且果真像看管一樣,兩人一前一後夾着大兵過安檢,上車。
“石處長,要不,我給您老做個評估?”坐下來的大兵,人安生了,嘴不安生了,一說這個把石景春惹到了,瞪着眼瞅着,不信道着:“你給我做?”
“今天心情好,我得給你做下,嗯,我走這兩年啊,看來您沒什麼進步,位置沒提,鬧心;老婆埋怨孩子不爭氣,傷神;看您抽那煙水平,財務還是沒自由,鬱悶;總得來說評估結果,您的心理處於亞健康狀態,有職業病的傾向。”大兵道。
石處長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張如鵬想笑不敢笑,說得太對了,一直提拔不上去正鬱悶着呢,卻不料大兵把老石逗得快生氣的時候,話鋒一轉道着:“綜合您這特徵,發財無望、升官無門、屬於愛崗敬業、克己奉公的楷模,您沒變,還是原來那位值得尊敬的石處長。”
“哦,這還算句人話。”張如鵬道。
“你……”石處長氣得無言以對,直道着:“要不,還人格分裂着吧,你正常了,別人就得分裂了。”
大兵頭低着,使勁笑着,把石處長氣得離座而去,找其他座位去了,張如鵬卻是瞪着他,冷不防狠狠擰了他耳朵一把,不客氣地道着:“你特麼什麼時候學會欺負老實人了?”
“你看你,開個玩笑而已,要不長路漫漫,怎麼打發呢?哎我說老張,你得謝謝我啊,要不我提醒你,你能這麼風光?”大兵道。
“也是,你狗日確實幹了件很吊的事。”張如鵬道。
“拽吧,運籌幃幄,洞察千里之外,你服不服吧?”大兵道,似乎回覆了曾經的開朗性格。
“有件事我還真服你,但不是抓到牛鬆那件。”張如鵬道。
“哪一件?”大兵沒理解,這種沒腦子人的思維,真不好琢磨。
“鴿子啊,咱們可都把她當兄弟,你特麼卻把兄弟給上了。”張如鵬凜然道,就這件佩服得無以復加。
大兵臉上出黑線了,這麼形容怎麼聽着不對味呢,饒是他口才不錯,愣是被噎得好半天再沒敢啓恤,甚至有點怕口無遮攔的張如鵬了。
列車一路東行,疾速駛回津門,像所有人生的軌跡,轉個圈,從終點又將回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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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中州市170公里,商南市建設路招行一處營業部,被大隊的警車圍了個水泄不通。
如臨大敵的警察包圍圈撒到了三個街區之外,處在中心的營業部被荷槍實彈的武警包圍着,有條不紊地詢問經過,提取監控,尋找目擊,整個隊伍內外聯動,搜尋觸響警報的人。
是一張銀行卡惹的禍,這張登記爲“李軍”的銀行卡被中州市省廳特案組打標了,出警的只知道持卡人是個極度危險人物,不過查來查去,似乎與通報不符,持卡人在這裡的自動取款機上取走了三萬元,提取的監控是位女人,很漂亮。
信息隨即擴散,各派出所、刑警隊聯動,自取款到找到此人,僅用時四十分鐘不到,而結果更讓人瞠目。找到的是一處租住地,那女人矢口否認,不過隨即又被嚇癱了,再交待,是個留人嫖宿的樓鳳,有人留了張卡讓她去取錢而已,她是試試看,都沒想着真能取出來。
情況隨即上報,然後設卡、排查,肯定是徒勞無功了,那位描述極似牛再山的嫌疑人驚鴻一現後,又找不到蹤影了。
這一天,被推斷逃亡的牛再山其實就在商南市不遠處,距離市區二十公里,毗鄰一個鄉鎮批發市場,這貨就在路邊吃西瓜,等到下午才見同夥回來,多了輛麪包車,同夥招手讓他上車,坐進車裡,他把隨身的武器給放下,急切地問着:“華哥,咋樣?”
“不咋樣,自己看吧。”開車的淡淡地道。
牛再山看着遞過來的手機,全是抓拍的照片,銀行的,警察包圍;昨晚嫖宿的地方,警察包圍;一路回來遇上的關卡,警察包圍,看得他欲哭無淚道着:“完了,看來老吳折了,咱們回不去了,我還說把東西處理處理,特麼能躲段時間呢。”
“都說了,遇上高手了。”司機道,他不時地揉揉眼,似乎在流淚。
“我這堂兄弟也死了,沒個收屍的……華哥,你說咱們會是個什麼死法?”牛再山哀嘆道,扣了手機。
司機思忖片刻道着:“我活一天都是賺回來的,都賺了這麼多年了,無所謂。”
“可我有所謂啊,我特麼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經營,全完了,就特麼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什麼人,他都不把咱們當兄弟了,你出什麼頭啊……”牛再山爆發了,極度的恐懼和後悔,讓他失態了。
咔一聲,槍上膛,一支槍口直頂向牛再山的腦袋,頂他的司機另一隻手,嫺熟地開着車,牛再山愣了下,然後咆吼着:“來啊,來啊,開槍啊,給老子一槍,省得老子活得膽戰心驚。”
塌啷,槍鬆了,食指勾着,司機伸着手,似乎要把槍給他,就聽司機道着:“有一條活路。”
“什麼?”牛再山不信了。
“人是我殺的,殺了我,或者把我交出去,你就能活,藏槍的地方你知道。”司機道,像敘述一件不相干的事,話里根本沒有感情味道。
“哎……咱們兄弟幹得事都不得好死,活着會更難受。”牛再山默默拿走了司機手裡的槍,收起,長噓短嘆着。
末路將至,其情也哀,司機悠悠道着:“要不你走吧,很快就能查到你,現在可不好躲,我想辦法把你送出境。”
“出個屁啊,咱們兄弟一羣山炮,進城都不利索,還特麼出國,那能活麼?”牛再山道,問着司機:“華哥,你準備去哪兒?”
“回家啊,我是個透明人,他們找不到我,我給你找個地方藏着吧,現在哪兒都不會安全,越慌越容易出事。”司機道。
牛再山似乎默認了,知道此人的本事,在路上的逃亡,其實比呆着可能更不安全,無數次的脫逃已經讓他對司機有着盲目的信任。
是啊,誰想得到呢,車駛過的地方,豎着一張路牌,上面箭頭指向的標識是:
中州市,14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