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很亂,城隍廟一帶本就是老城區,猝來這麼多警車警察,原有的秩序反而被打破了,拎筐推車挑擔子的小販沒人攆也被嚇得亂找地方,可今天卻奇怪的發現,根本找不着可做生意的地方。商販一走,已經習慣就近買菜買水果的居民發現不方便了,衚衕內外全是持槍的警察。
於是就更亂了,別小看現時的大叔大媽,都會玩微信拍照往網上傳了,一傳就變味,於是一個牛逼的謠言應劫而生了:城隍廟拆遷,狀元衚衕驚現大批警察。
還有更甚的:狀元衚衕強制拆遷,警察與居民衝突不斷。
指揮部的支撐技偵力量一看配圖嚇了一跳,還以爲起衝突了,趕緊聯繫各隊,沒有啊。於是再仔細甄別,登時給氣得七竅生煙了,這是另一市的舊照,被嫁接到這兒來了。
即便知道有人趁亂起鬨,也沒有時間去徹查阻止,謠言驚動了區政府、市政府,詢問的電話不斷,而九隊的指揮部,是硬着頭皮,咬着牙在撐,對於質詢,一律毫不客氣地頂回去了。
“應該已經走了,現在是抄他的老窩,推進的時間越快,抓到他的可能就越大,不要考慮其他。”
紀震總隊長對此是如上解釋的,說是解釋,其實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這麼幹擾民不說,壓力會驟然增加的,恐怕用不了多久,這些狗屁倒竈的謠言能遍傳全國。
排查、詢問、一戶一戶推進,艱難無比。
這一屆羣衆不好對付啊,你熱臉他貼你個冷屁股、你冷臉他不理你、你要翻臉他就敢豁出去不要臉跟你飈上呢,這麼荷槍實彈推進像國軍進城鬼子進村,怎麼可能招人待見?不是關緊了門不理你,就是一問三不知,後來現場帶隊的才知道原委,敢情這裡因爲拆遷早幹過一仗了,凡穿制服來的,不管是警察還是城管,都不招人待見。
片警急中生智想出辦法來了,把這一帶衚衕口賣臭腐、煎餅果子、熟肉攤子以及各式菜販子給堵住了,拿着照片給了個天價懸賞:認識不?誰認知這五百錢立馬拿走。
事急從權,重賞之下有勇夫,三個五百塊找到了三個知情人,給警察指路了:認識,以前擱衚衕擺修車補胎攤的,有兩年沒見出來了,羊腦巷子裡住着呢。
羣警知悉這一情況,迅速沿幾個方向的巷子往深處扎,上面的命令是爭分奪秒,到下面就是不顧一切了,像堵着小胡攆豬一樣,齊齊圍向羊腦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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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中原,呼叫中原,目標在羊腦巷子34號,剛剛確認,又找到了目擊。”
“十四組到達預訂地點,可以突擊。”
“七組到達支援位置,距離目標不到一百米。”
“熱成像掃描開始……”
通訊裡傳來了各組圍捕的推進信息,這時候,謝遠航看到了指揮組一行人明顯的變化,表情緊張了、拳頭握緊了,眼睛睜大了,巴不得馬上畢其功於此役一般,整個人都繃起來。
“沒有人!”
“呼叫中原,沒有發現目標……”
氣一下子泄了,指揮位置的紀震有點失望地道着:“保護現場,不許進入,等待鑑證到場。”
撲空了,意料之中,可卻免不了失望更甚。這時候,負責信息銜接的警員回頭彙報着:“指揮中心有發現。他們請求通話。”
“我是紀震,請講。”
“我們剛剛回溯到了嫌疑人離開的時間,確定爲八時十五分,是從將軍衚衕出到紅星路上……這個地段是個非標註區域,我們是根據交通監控回溯到的。”
“傳過來。”
紀震幾分失望地道,視頻文件傳回來了,兩名男子的模糊影子,經過濾、分鏡、從最近的拍攝點,能恢復出牛再山的照片,他戴着帽子,緊張地擡頭看監控的那一瞬間被捕捉到了。
畫面是倒過來放的,他們身後七十米左右的位置,一拐不見人了,那是個監控外的區域,對比電子地圖,根本沒有標註出口,不過瞧那斷垣殘壁的現場,應該是拆遷的功勞,周圍數個垃圾點。
“抓緊時間清理窩點,這兒帶不走的東西應該有用。”紀震起身了,他撂了句,像事不關己一樣,居然離開了指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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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爆、金屬探測、痕跡檢驗,在武警的領隊下,進了這個狹小的院子,門廊處一個鏽跡斑斑的車攤,修車配鑰匙的字樣已經模糊了,再往裡,門居然都是開着的,兩隊武警沿路搜索,隨着一聲又一聲的安全報信,鑑證有條不紊地展開了。
這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倒像個工作間,像門外老舊的修車攤截然不同的是,裡面的各式工具一應俱全,而且打理的鋥亮如新,切割砂輪、固定臺、氧乙炔、各式金屬管材、模具、打磨拋光鑽孔的各類電動工具,多得連鑑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一位鑑證最先發現有價值的玩意了,他拉拉同伴,指着地上幾個鑄鐵的模具,那位戴着手套,輕輕拿到手裡,擰着四顆螺母,兩個半長圓形的溝槽,他看看屋裡的氧乙炔、地上的金屬渣,又目測着模型的長度,然後瞠目結舌道:“我滴娘嘞,這是自己做七點六二mm口徑的彈頭?”
“怪不得這麼大陣勢。”另一位道:“這裡應該是實驗室,實驗成功後可能才放到鹽店鎮量產……這特麼是個天才啊,要是自己能車出來膛線擊錘,我們彈道檢測就瞎了。”
“東西太多了,人手不夠,請示一下,多派幾組來。”開始檢測的一位提議了,越是這種地方越不敢掉以輕心,排爆的要先上,還指不定這個天才藏着更危險的玩意。
畫面回傳,情況即時上報,這個製造武器的地下實驗室,足夠把市局震驚到傾巢出動了,排爆和檢測人員,一古腦全拉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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鳧鳧的輕煙飄起來了,煙起的下方,大兵仰着頭,無聊地吐着煙泡,明顯技藝不精湛,吐的不是圈,而是一坨,又一個菸頭扔到地上時,他一傾身,盯着電腦屏幕。
羊腦巷34號的發現足夠多了,電動的、手工的精密測量的、熱熔的、切割的,說是一個實驗室毫不爲過,實在是讓大兵和張如鵬這兩位內行人歎爲觀止,兩人不時地相視凜然,知道那些工具能做出什麼東西來,這個人的手藝,恐怕要堪比特訓出來的武器專家。
對,只高不低,武器專家頂多知道拆解、射程、性能、維護和保養等等參數,可這位就不止瞭解了,他是基於實用的角度自己製作,那個領域恐怕就警察也無緣窺到。
“他媽的這狗日的,怎麼學會的?”張如鵬好奇問了句。
大兵想想道着:“有些天才是逼出來的,天才的本事也是逼出來的,咱們的教科書裡,有撬保險櫃的盜竊案例,很多廠家改進的設計,不是咱們提供的意見,而是賊給他們的教訓……這個人應該也是這樣,槍支算不上高科技玩意,如果心靈手巧的話,還真問題不大,我剛來看到弩的時候,就覺得很牛,仿製的太精製了,還有小口徑步,他能把轉輪改裝到小口徑步上,一次能裝六發子彈,在市場上,一支賣到一萬六。”
“高手在民間啊,想想我以前,真是坐井觀天了。”張如鵬難得地謙虛了一句。
大兵笑笑,拍拍教官的肩膀,順手又抽了一支菸,這支菸沒點上,紀震總隊長推門進來了,他且走且道着:“看最新消息。”
“您指,八點十五分逃走?”大兵問。
“對。現在都炸開鍋了,警力投入增加了一倍,沒有比這個更有說服力的了,二層發現部分半成品彈殼,據現在的鑑證推斷,他應該改裝了一批七點六二mm的子彈,有防備了。”紀震指着電腦道,二層有個整潔的稱量天平,檢測到火藥的殘留了。
“用的是老五四的膛管,那威力可就大了。”張如鵬道,舊式武器雖然稍顯笨重,可仍然是很多人的最愛,直觀地講,一槍洞穿兩磚厚的牆沒有壓力,近戰威力幾乎能壓制微衝。
“看來這是位老派的人,有懷舊情結。”大兵說了句不相干的話。
“別故作輕鬆了,下一步怎麼辦?現在能用的人,能用的戰備都無條件調用,只要能找到他,死活不論。”紀震道,這種人誰也不敢再讓他流毒在社會上,逼急了,下一步恐怕得狗急跳牆了。
“我剛纔也在想,但知道的信息太少,最起碼不夠讓我想出一個具體的藏身地點,紀總隊長,您有點急了,像這樣的人如果能輕易被抓到,那就不至於能夠在咱們眼皮底下藏身十幾年了。”大兵道。
是啊,這個說得有道理,興許是自己太急了,紀震摩娑着下巴,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第一步計劃是重點包圍,打草驚蛇,找到老巢,這一步成功的達到了,巢找到了,可蛇卻跑丟了,現在他開始無限制的放大期待了,又一次看向大兵,總覺得這個淡定的傢伙,似乎真材實料沒拿完似的。
“我們希望參戰,而不是坐在這兒觀戰。”大兵道。
“好,我的通訊車給你,我的警衛都給你。”紀震無條件允諾了。
“我希望得到你們信息中心的數據研判分析,馬上開始,以目前所有的發現,尋找可能逃竄的去向。”大兵道。
“我都信不過,你要它幹什麼,信息研判對付普通嫌疑人還行,遇上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變態人物,他們就抓瞎了。”紀震道。
“對,所以我才需要,作爲錯誤提示,他應該在一個誰也覺得不可能藏身,誰也想像不到的地方。”大兵道。
“好,沒問題,我的通訊車,和指揮部、信息中心都可以互聯互通。”紀震道。
“我先去一趟他家裡。”大兵又道。
一邊是救火救急,一邊是老牛拉車,紀總隊長氣得不想跟他說話,撂了句:“好吧,你可以自由行動,這裡封隊的警衛全給你,別讓我失望。”
說罷,他嘭聲摔門走了,耐心快耗光了。
老張迫不及待了,起身道着:“快走,免得他反悔。”
“呵呵,他不會反悔的,現在只要看到人,他恨不得架着大炮轟呢。”大兵跟着起身,兩人下樓時,集中的警衛捧着防彈衣、武器交付兩人,數着人頭,張如鵬挑了一半,五位,一揮手,趿踏上車,呼嘯而去,直奔現在已經沒有危險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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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追逐遊戲嚴格地講是不對等的,信息極度的匱乏,無法定位準確的目標位置,而逃亡的目標,能夠遭遇最多的警力,不過一個小組,少至三五個,多則七八人,指揮部最擔心的是,這些子彈喂得並不多的生瓜蛋子,萬一遭遇那位槍械大師的狙擊,恐怕會是場災難。
於是接下來的命令開始兩兩、兩三組合,以儘量優勢的警力抱團,嚴密地守住了通往市中心的數條幹道,用意很顯然,只怕這個變態渾蛋真的會大開殺戒。
“集結了,我們的命令是,到指定六號位置集合,中州橋附近。”高銘在電子通訊儀上,看到了最新的命令,他出聲道,臉上憂色很甚。
尹白鴿明白了,若有所思道着:“指揮部開始捉襟見肘了,那應該是失去目標的方向了。”
“對,保護城市樞紐位置,最大限度降低影響,這是指揮員必須遵守的原則。”高銘道。
“咦?不剛纔您還講,這個指揮風格很暴力,很有效麼?”範承和道。
“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啊,敲山震虎,先取窩點……似乎幹得有點早了?也不對啊,他們似乎得到消息了,在完成包圍後不久,就從這兒將軍巷一帶溜了。不會漏風了吧。”高銘瞠然道。
“你想多了,再黑的警察也不可能和這種人有勾搭。”尹白鴿道。
“對啊,可這就無法解釋了,昨天取藥,看樣子還一無所知,而今天,我們動作這麼快,都沒撞着,嘖……”高銘撇着嘴,無從解釋這件事了,不過命令不容怠慢,他一揮手:“去指定區域,這個命令雖然保守,可絕對是正確的。”
此車自城隍廟外圍駛離,急急奔赴下一地點。
看看腕上的表,時間已經指向上午十時四十分,尹白鴿捏着手機幾次想拔個電話,卻忍住了,她知道大兵來了,她知道大兵此時正的指揮部和紀總隊長一起坐鎮,她也知道,迅雷不及掩耳的抄了華登峰的老窩,肯定是大兵的餿主意,他一慣於劍走偏鋒,一招見血。
而此時,尹白鴿在想他一定在焦慮中,一定在殫精竭智地尋找那個消失的目標,她有很多話想說,卻挑不出那一句話是最想說的。
嗡嗡兩聲,靜音的手機卻莫名地接到了短信,她翻查着,一下子樂到心裡了,發信的是大兵,一行溫馨的字:我在指揮車裡能看到你的位置,中州橋六號地區,注意安全。
沒有問候,沒有情話,可爲什麼讓尹白鴿覺得,這是最美最美的情話呢,她回覆了一條短信,悄悄地裝起了手機,像藏起了一個只有自己享受的秘密。
回覆的短信同樣簡單,是這樣一句:現在你心裡只能想目標,不許分心想我。
她在想,這樣的情話絕對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大兵看到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很讓她值得玩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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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指向了十時五十分,城郊霍葉林地帶。在像墳包子一樣的蔬菜大棚地裡,兩個人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從這裡能看到遠處巍峨的黃河大橋,豐水期,黃河像一條橫穿而過的濁流,把大地分割成兩半,而特麼唯一聯結的橋樑上,集結了四輛武警軍車,滿橋上都是武警,許進不許出。
於是已經溜出包圍圈的兩人,又悻悻然掉頭回來了,連來時乘的一輛電動三輪車都棄之不用了,就步行着往回走,直到看不清人影了,牛再山才舒了一口氣,兩手扶着膝,看着前面健步如飛的華登峰,他實在懷疑,這個半瞎是特麼吃草料的,跑起來比牲口都不遜色。
他停下來了,包和鋪蓋卷扔在地下,一屁股坐上面,看着已成累贅的牛再山,牛再山道着:“二哥,你自己走吧,我實在走不動了。”
“忍着點,要丟命的時候,你會跑得比兔子還快,不過到那時就晚了……好吧,我放慢點,聽我的,不想死就跟上我。”華登峰道,稍喘口氣,一挺身又要走了。
快走幾步牛再山追着道着:“他媽的,狗子們真損啊,前腳抄窩,後腳堵路,這是要困死咱們啊。”
“高手啊。”華登峰讚了句。
“什麼?”牛再山不解了。
“我預感到要碰上位高手了,像堵窟窿薰獾,他想一點一點切斷我的路。”華登峰陰沉的道着,很自信地窺破對方的用意了。
這麼直白,牛再山理解了,你就再狡兔三窟,可架不住人家往死裡刨你啊,等刨完所有藏身地,一現身,恐怕就是遍地警察圍捕了。
“這下難了,咱們還能去哪兒?”牛再山道。
“藏到晚上,過河……沒那麼難,只要不是大隊警察,三五個人容易對付。”華登峰無所謂地道。
這點牛再山相信,二哥的槍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真要逼急了衝過去不是難事,不過那樣的話,可就不好跑了。他回頭看了眼,又急步追上華登峰的腳步了。
兩人沒有走公路,就在地裡繞,郊區的菜地裡總能看到人影幢幢,總也不缺這種扛着鋪蓋卷找臨活幹的人,兩人一路暢通無阻,甚至匆匆駛過了數輛警車,都沒有發現正在追捕的兇手,與他們擦肩而過……
一處在建的工地,兩人停下了,對此輕車熟路的兩人繞過了看場的民工,從一個豁口躥上了已經聳立十幾層的框架結構樓宇,現在這個農忙時節,工地的施工是暫停着的,而烈日炎炎的中午,恐怕連民工都不會出來曬太陽,在某層樓上,華登峰找了個背蔭的角落,鋪蓋一打,人往上一躺,那樣子居然是要休息一會兒了。
我艹,還真是午休了。牛再山暗罵道,這貨把義眼拿出來,滴了幾滴眼藥,又安上,然後仰躺着閉眼了,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睡着,反正是一動不動,連話都懶得說一句。
焦慮了很久,牛再山才省悟這個點選得太精巧了,居高臨下可以遠遠看到來車來人,而搭起來的腳手架和捲揚拉繩,都可以作爲下樓工具,就在窗外,這是個可攻可守可溜的最佳位置。想到沒有被圍被抓之虞他放心了,唯一揪心的只剩下一件事了:
這天吶,什麼時候纔會黑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