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時,尹白鴿和大兵匆匆趕赴鑑證中心,在哪裡等着第一份dna檢測報告出爐,提取的證據標本來自於周明的直系親屬,如果能證明當年案發現場遺留的生物證據和周明相關的話,那這個案子就可以蓋棺定論了。
一個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工頭,轉而帶着手下悍然搶劫,似乎說得通。而且周明之後又涉嫌詐騙,不算什麼善良百姓,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沒有人會覺得意外。
大兵確實快崩潰了,在現場幾乎和市局的、省廳的要吵起來,直說作案只會升級,不可能降級,敢於搶劫銀行的怎麼可能做詐騙那個low的案子,幾方各執一詞,方處長不得不居中調停了。
四時左右,鑑證結果出來了:不符合。
期待從這裡結案的所有人像霜打了茄子,一下子蔫了,大兵卻像打了興奮劑,哈哈大笑離場,這囂張到目中無人的表情,基本把地方警力給惹了個通透。
當然,還有和他站在一起的九隊刑警,匆匆回返,稍事休息,心情和案情都降到了冰點,長夜漫漫還真的是無心睡眠,尹白鴿眼見着大兵像患病一樣頭痛欲裂地敲着腦袋,伏在一堆案卷上咬牙切齒,那表情有點嚇到她了。
可案子一經推進起來,誰也無暇顧及那些生病的、掉隊的,凌晨六時,謝遠航帶着六人兩車上路了,遠在津門的鄧燕找了有關“肖川”這個地名的信息,中原及周邊數省,肖川這個地名有七處之多,鄧燕根據文雨欣留下的自拍照比對地形,和幾地警方聯絡了二十多個小時才確定這個“肖川”地名,是隸屬於鄰省秦城市望樓鎮的一個自然村,遠在渭南山區,距離中州400多公里,其中還不包括70多公里的鄉路。
介於這位知情人的重大嫌疑人,紀震派調九隊領隊出馬了,命令很明確:抓回來!
凌晨七時,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稍事休息的尹白鴿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意外地接到老上級孫啓同的電話,領導出馬不同凡響,一個以紀震爲首的專案組組建成型,市局所屬的信息指揮中心劃拔了部分指揮權限,這無疑給使出渾身解數都沒有效果的九隊鳥槍換炮了。
電話的來意是調尹白鴿到信息指揮中心,要重新梳理有關文英蘭、華登峰等數位嫌疑人的所有信息,不但尹白鴿,連滯留在津門的鄧燕,也一併要調回來了。
尹白鴿匆匆起身,此時才發現,大兵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他問值班的,才知道大兵去佈置追悼會的現場了,那股子擔心又成了悲憤,她莫名地抹了一眼淚,咬咬牙,硬扛着到信息指揮中心報到。
追悼會現場,一天一夜沒休息的範承和也熬到了極致,兩眼血紅,紅得嚇人。老張比他稍強點,可也快扛不住了,兩人忙着佈置,偶而還要接待津門來的同志,已經忙到無暇分身了。
大兵到這裡的時候卻怯步了,血淋淋的兇案現場、面目全非的屍體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感覺,可卻不敢直視那張遺照的眼睛,他彷彿心裡有愧一樣,遠遠地,躲着追悼會正中,那張遺照的正對的方向。
紀震發現他了,叫着孫啓同,兩人一前一後,站到了大兵的面前,此時的大兵像變了一個人,精神萎靡,頭髮散亂,他無助地蹲在一叢冬青的後面,像做賊被抓一樣,惶然起身。
“怎麼累成這樣啊?昨晚不是查到鄒軍,很早就結束了?”紀震關切地問。
“沒事,我睡了一會兒……鄒軍提供的也是文英蘭的消息,沒有什麼價值。”大兵道。
紀震想到這茬,小聲道着:“文英蘭的家裡已經申請搜查了,提取到了生物證據也送去鑑證。”
“沒用,不會是她。”大兵搖頭道。
可能這確實是正確答案,路路跡像能看得出來,那位燴麪西施成爲第四個劫匪的可能性真不大,紀震幽幽嘆了一口氣,孫啓同一直盯着大兵,他此時伸着手,給大兵整整領子,關切問着:“我當時真該派人把你抓回來,本來覺得你已經心灰意懶了,可沒想到,你比原來更上心了。”
“可惜沒有重來的機會,如果有,我更想回到更早,沒有當警察之前。”大兵疲憊地一笑道。
“因爲回不去,所以,我們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孫啓同回頭看了眼,那張已成遺照的故人,他再回頭,老眼淚盈,唏噓一聲道:“你走吧,不要讓這事幹擾你的思路,家屬快來了,我們誰也不想這位執法殉職的戰友身後,還有罪犯在法外逍遙,那些事留給你了。”
“嗯。”大兵點點頭,他低着頭,像是抽泣,背對着昔日的上級,兩肩一直在聳,像在掩面而泣。
走了,那麼踽踽獨行,紀震有點心酸地道着:“老孫,我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這個時候攆着他去幹活。”
“那是放下悲傷最好的方式,你不會希望他和這些場面上的一樣,除了哭一把鼻子,什麼事也做不了吧?”孫啓同道,他的臉色鐵青,心腸似乎也像鐵一樣硬,昔日津門來的數位同行,也被他派到了協查上。
“你是對的,可有時候對得不近人情,會被戳脊梁骨的。”紀震道。
“我們的人屍骨未寒,我只關心把作惡的揪出來,以血還血,別的我不在乎。”孫啓同揹着手,踱步向門,那兒緩緩開進來一輛商務車,挽着黑紗,車停的一剎那,追悼會現場的目光齊齊凝結了,下來了一位中年婦人,她在掩着口鼻,一下子按捺不住哭出聲來了,接着從車上下來了一位還穿着校服的孩子,被當媽的攬着,在車前號陶大哭。
哭聲蔓延在追悼會現場,誰也勸不住,連試圖勸家屬的人,也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會場外,蹲在一隅的大兵默默地流着淚,悲傷和回憶像交錯的逆流,全化做一掬熱淚,他曾經以爲自己堪破世情可以雲淡風輕,可此時依然無法承受傷痛之重;他曾經以爲自己慣看生死可以無動於衷,可現在依然無法抑制淚如泉涌。
那怕面對冰冷的死亡,淚是熱的,心也是熱的,血,依舊是熱的。
於是,他食言了,沒有出現在這個悲慟的追悼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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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話說得不假,奔赴肖川的謝遠航一行諸事不順,預計四到五個小時的行程,遇上了天降大雨,直到中午才趕到鄰省的望川鎮,接應的地方警力來了鎮派出所兩位,幾車冒着瓢潑大雨沿着鄉路向肖川駛近。
第一句話就讓謝遠航心涼了,派出所伍所長語重心長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不是疑問句,謝遠航愣着問:“您覺得哪兒錯了?”
“幾個小時前,我們就聯繫上了村長,文英蘭和他閨女確實在肖川村,這個沒假,可是……”所長似乎有難言之隱。
“人在就成,可是什麼?”謝遠航不解了。
“她回來是給她媽做週年啊,而且帶的閨女成病秧子了,四處求老中醫老陰陽呢。”伍所長一口土話,講的是土得掉渣的故事,謝遠航細問之下才知道,文英蘭的母親早年嫁到中原省,可未料遇人不淑,後來埋骨孃家,此次回來是給她娘做十週年冥壽,至於那個病秧子姑娘文雨欣,不會說話,成傻子啦,按當地習俗,這得請陰陽擺治擺治,而文英蘭不但請陰陽,而且把老中醫都問遍了,還是不頂屁用,該傻還傻着呢。
“啊?傻了?”謝遠航聽得欲哭無淚,敢情讓九隊遍尋不到的真相,原來這麼簡單,不用說,肯定是被麻實超的事刺激的。
“真傻了,村長都說啦,陰陽請遍了,說鬼跟上了,不會說話。”伍所長信誓旦旦道。
這話聽得謝遠航蛋疼,好歹警察呢,還信這一套,可這種窮鄉僻壤,恐怕警察的素質也高不到那兒去,他無奈道着:“我們好容易來了,見見人,真不行帶回中州。”
“到底啥案子啊?那倆婆娘家能幹了啥?還用你們跑這麼遠帶人?”伍所長掩飾不住地好奇,來這麼大陣勢肯定不是小事,可要是大事發生在那一對母女身上,又說不通。
“案情暫且保密,不過,她們和一起重案有牽連。”謝遠航隱晦道。
“哦,那成,你們要帶人不要這麼大陣勢啊,我們去跟村長說,都鄉里鄉親的就這樣帶上車,將來咋個活人呢?村長說,這閨女好像是個私生滴,原本就讓人看不起來……你說,這這這……都這樣了,咱就留點面子人情啊……”伍所長絮絮叨叨,簡直不像個男人。
不過這種帶着慣有的人情味道的基層警察處事方式,讓謝遠航無言地點頭了。
可能錯了,而且在這個簡單的環節上,還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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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市的天氣可是豔陽高照,一上午大兵帶着九隊數位刑警又走訪排查了當年的醫護一遍,甚至電話打到了國外,詢問當時華登峰周圍人羣的情況,不過奈何年深日久,對方根本沒有記憶,而且很厭惡內地警察,啪聲給直接掛了電話。
這套不行又換一套,沿着華登峰眼疾的線索、文雨欣曾經在中州住院的線索,大兵帶着幾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但凡能扯上的線索,都報回去,由尹白鴿指揮的信息中心往下挖,不過信息中心的速度可能要比面對面排查還要慢,一時半會根本出不來。
鑑證中心也忙起來了,歷年來中州及鄰省凡搶劫案、槍案的涉案人員,都重新梳理一遍,生物證據由鑑證中心重新做;社會關係由信息中心重新梳理。新成立的專案組以紀震爲首,準備以撒大網的方式籠住一絲半點線索,現在就差肖川的消息了,而肖川一行偏偏又給堵到了路上。
午後直奔盧工頭的工地,此時的大兵就像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不辭辛苦,有時間就低頭翻電子檔案,翻着翻着在車上就能打個盹,一轉眼又會生龍活虎,被突來的想法刺激到,馬上改變方向。
不過結果是如此地雷同,碰壁,碰壁,一直在碰壁。
“這個人瘋了啊。”隨車的一位刑警小聲道。
所指自然是前車裡的大兵,同伴憂鬱地看了他一眼提醒着:“他的搭襠現在在追悼會上,不瘋纔怪。”
“也是,不過這麼下去可不行啊,咱們兩三茬人查了十幾年,怎麼可能在中州有線索,怎麼可能在民工堆裡有線索。”發牢騷的這位道。
“這個思路其實是對的,往根上刨啊,人家不查到華登峰了麼?”這一位道。
“我覺得沒有人了,我就不信,還有比華登峰更悍的。”發牢騷的道。
聽到的動搖了,喃喃地道着:“是啊,要是個更兇的,那咱們幾個可擋不住……那天可真他媽兇悍,咱們傷了幾個武警,才把華登峰斃了,死了的那位政委,是在車來的時候剛剛起身,被他一槍打在頸部,那槍法準得壓得咱們的人根本近不了身。”
幽幽地一聲嘆,車突然停了,兩車的警燈打開了,卻沒有聲音,氣氛徒然肅穆了,車上人知道,那是送別的車隊在遠處經過,而逝者無暇相送的戰友,只能用這種方式致敬。
重新上路時,是長久的沉默,不多會到了熙熙攘攘的工地,卻是另一番景像,這兒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該忙的忙,該亂的,大熱天的,許多民工就套着大褲衩,在泥漿和沙土堆旁揮汗如雨,後車幾位相視眼中的意思相同。
這特麼地方能出了線索?
還真有,大兵一嗓子吼,八喜像只肥兔子屁顛屁顛跑來了,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然後看大兵臉色不對,他驚訝問着:“呀,你這是咋拉,晦氣成這樣?不是被炮打了,就打炮多了。”
“別bb啊,我現在煩着呢,惹毛了我他媽打你一炮。”大兵怒道,心裡氣悶得快炸了。
偏偏八喜不知趣,提着褲衩露了半截屁股撩着:“來呀來呀,給錢讓你幹。”
叭唧一聲,八喜啊聲尖叫,卻是被大兵扇了一巴掌,直接把褲衩拽到腿膝上了,八喜尖叫着不迭拉褲子,惹得遠處一干民工哈哈大笑。這貨沒羞沒臊的還自顧自傻樂呢,大兵催問着:“事辦得怎麼樣?”
“我辦事你放心,差倆,整五十個。”八喜道。
“啊?四十八個?”大兵嚇暈了,多少警力在刨,一天都沒摸着,這裡卻出現了四十八個,一想不對頭,他怒道着:“你特麼又是瞎了眼了,招了羣混飯的。”
肯定是這樣,那些城市到處遊蕩的,有活就幹,給錢就來,甚至逼急了,不給錢管飯都來。八喜卻是不當回事地道着:“那木辦法,盧工頭現在信譽是這個,他一說招人,有人連夜從老家來。”
豎着大拇指說的,看來盧剛信譽太好不是什麼好事,大兵沒勁和這貨扯了,直奔宿舍地,那兒坐着、躺着,還有靠着髒鋪蓋半躺着的,路過一位,一瞅年齡還特麼像未成年的,他一踢半躺的這人問着:“嗨,你也認識華子?”
“認識。”小民工梗着脖子道。
“十八年前你多大啦?”大兵問。
“我爹認識,我爹說他抱過我。”小民工拉着關係,明顯眼光閃爍了。
“讓他滾蛋。”大兵道,直奔盧剛的住處。
八喜怒了,一提褲衩大吼着:“嗨,這是二老闆啊,濫竽充數的馬上滾蛋啊,二老闆脾氣不好,一會兒要審查呢,敢說瞎話耽誤老闆時間,小心揍你一頓啊。”
威風凜然,霸氣側漏,這麼一吼,呼啦啦跑了一少半,看得八喜又心虛了,不敢喊了,別尼馬都跑了,這事辦砸得可算誰的。
九隊跟來的那幾位刑警根本沒上來,面面相覷間,俱是失望。
屋裡盧剛給大兵倒了杯水,遞了根菸,關切問了句:“真真假假就這麼多,盡力了啊,光煙發出去好幾箱,能問的都問遍了,還有坐班車幾百公里趕來的……你說吧,咋問?”
“謝謝盧哥啊,咱們快刀斬亂麻,把濫竽充數的剔掉,看有沒有當年的人。”大兵道。
沒有廢話,這個甄別立時開始,九貴裝模作樣說了,華總委託我們二老闆來找人啊,兄弟們,發財的時候到了,來,一個一個進來,不是的出門自己走啊,竈上領倆饃,找個蔭涼地啃吃去,我們就不送了啊。
簡單直接,第一位進來,盧剛直接問:“九*年,你在哪個工頭手下幹活?”
“老疤子。”
“華登峰當時幹啥活的?”
“漆工吧,我們當時有個叫大華的是漆工。”
“滾吧。”
盧剛一揮手,攆走一個,那人撇撇嘴,出去領饃了。
又一位進來,大兵直接問:“來,認認那個是華子?”
這貨一指,指的牛鬆的照片,氣得大兵一揮手:“滾,看你才二十郎當的,都學會說瞎話啦。”
又一位進來,一瞅照片,居然蒙對了,大兵抱着萬一之想問着:“華子當時有三十多了,你得叫哥吧?”
這是一詐,那民工沒明白,點頭高興地道:“對,我們叫華哥,都成老闆啦。”
氣得大兵一揮:“滾,別給他發饃啦。”
這個辦法速度奇快,進來了個淘汰一個,眼看着快拔拉完了,大兵欲哭無淚的趴到桌上了,氣得胃疼地道着:“我艹,怎麼就沒來一個真的?都特麼來混吃的。”
“哎呀,年景不好啊,沒活幹的人太多了……大兵,你也整得太急了,緩緩多給我點時間。”盧剛不好意思地道。
“不行啊,已經沒時間了,這個人剛剛被擊斃。”大兵指指臉上的擦傷,一撩衣服還在殷血的槍傷,他道着:“很快就會被官方消息報道出來,到那時候別說給幾千,給幾萬都沒有敢來指認了。”
“啊?昨天……滿城警察亂抓人的,是你?”盧剛驚聲失色了。
“沒抓着活人……嘖。”大兵鬱悶地一端杯子,一杯子仰脖子灌進去了,重重地一頓,決然地道着:“歷年排查唯一的疏漏就在這兒,沒有判斷到嫌疑人的出身,沒有刨到這個根,要是根上也發現不了目標,那這個案子,真要成死案了。”
停了片刻,盧剛提醒着:“外面……還有幾個人,咋辦?”
“八喜,都叫進來。”大兵煩躁地吼了一句。
都給叫進來了,六個,高矮胖瘦不一,不,準確地說是沒有胖的,一個比一個瘦,一個比一個黑,一個身上比一個味大,還有倆扛鋪蓋卷的,那鋪蓋味更大,有兩隻蒼蠅追着走呢。
這就是最底層的生活狀況,大兵莫名地憐憫心起,不忍罵滾了,他拿着周小旦的照片,直接在幾人眼前晃着,問第一個:“華總和以前長相變化大不?”
“挺大的。”一位三十年許的民工點頭。
媽的,假的,大兵同樣的照片在第二位面前一晃,沒說話,那人一怔,大兵道着:“你根本不認識,自己走吧。”
蹭蹭那倆就走了,明顯糊弄不過。
剩下四個了,大兵換了張照片,拿着華登峰的照片問:“我說這個人不是華子,你說對不對?”
對?還是不對。這位留着長髮的民工眼睛眨着,像在做選擇題,然後大兵一收照片,他悻悻走了。
又換一張照片,到倒數第三位面前,大兵道着:“這纔是真正的華總,對吧?”
根本不是,是牛再山的照片,不過這貨打扮還真像一個老闆,那位民工點點頭,看大兵笑,他也諂媚地陪笑,大兵一揮手拍拍他肩膀道着:“謝謝,可以去領饃了。”
完了,就剩最後倆了,大兵絕望了,一位是剛纔自己踢過一腳的,看樣子才十八九,另一位卻是老得可憐,背個破鋪蓋的,大兵沒拿照片,問着那小民工:“小子,這是十八年前的事,你要認識華子才見鬼呢,自己領個饃去吧,要有力氣,就在工地上找個活幹。”
“我真知道,你咋不信呢?”小民工生氣了。
“那你自己挑,你說那張是華總?”大兵遞着照片,這小民工翻撿了一遍,又遞回去了,生氣道着:“哄人是吧,都不是。”
“那自己走吧,不送。”大兵鬱悶地道。
“故意折騰人呢,我爸說華子瞎了一隻眼,你這裡頭根本沒有……爸,走,我就說了,那有這麼好的事,還給錢呢,不坑你就不錯了。”那小民工拉着木訥的老民工就要走,敢情這是爺倆,而這一句話可把大兵嚇住了,他驚惶地攔着:“站住,等等。”
“咋了?”小民工警惕了。
“快,老盧,讓座,讓座……八喜,拿幾瓶水來……快坐快坐,我是有眼不識泰山啊,坐。”大兵徒然間變得如此市儈功利,客氣得把這一對爺倆都嚇得戰戰兢兢了。
水放上,煙點上,那老民工一雙枯瘦的手夾着煙,一看就是長年勞作的,而這個年齡,差不多就和華登峰一夥契合了,大兵小心翼翼問着:“大叔,敢問貴姓。”
“姓高……你別客氣啥地,真給錢?”老民工愁苦的臉,期待地問。
“給…給,必須給,那個,我就確認一下,對不對我都給。”大兵道,急切問着:“您當時也在周明手下幹活?”
老民工搖搖頭:“不在。”
哦喲,大兵好失望,不過轉念又期待問:“那您怎麼認識華子?”
“我給他們工地送料的啊,就是那種水泥管材,得幾個撬着上下料,那時他不就才十八九啦。”老民工道。
對了,這是當年的目睹者,大兵排着照片,老民工數着,華子,大牛、二牛,周明,小旦一個一個叫上名來了,此時大兵恨不得把兩人知道的東西全挖出來,一個勁給爺倆遞煙,虛心請教着:“那你知道他們仨關係不賴吧?”
“嗯,一塊幹活,一個鍋裡攪食,關係肯定好了。”老民工道,還附加了句,當年他已經成家,而旁邊這個小子,他們確定抱過。
“那除了他們仨,他們還和誰走得更近?”大兵問。
那是團伙的成型期,肯定在那個時候就打下基礎了,這時候小民工發話了,回答着:“肯定和我爸走得近啊,關係好着呢。”
“八喜八喜,把這兄弟帶出去,整二斤豬頭肉補補,我跟他爸聊會兒……嗨,別搗亂啊,那,自己花去。”大兵順手掏着錢,那小民工一見錢樂了,跟着八喜就走,顧不上管親爹了。
而這位親歷卻是想了想,搖頭了,苦着臉道:“都差不多啊,苦哈哈一羣的,說不上好壞……哎,老闆,到底咋回事嘛,我是聽同鄉說盧工頭招人才來的。”
“老哥,放心,後半年跟着我幹,這是我兄弟,他們有點事,你幫幫忙,虧待不了你爺倆。”盧工頭大氣地發話了,那老民工放心了,眼眨巴眨巴看大兵,就是明白不了怎麼回事。
“那我這樣問,你怎麼知道他眼瞎了?”大兵問。
“打羣架了,傷了好幾個呢,好多人都知道。”老民工道。
“當時周明那個漂亮老婆,你認識不?”大兵八卦地問。
老民工一點頭,木訥地眼睛閃過一絲興奮道:“當然認識,長得跟畫里人一樣。”
“這樣,老哥,你這個錢是拿定了,當年都有些啥人,你能想起誰來都行,全告訴我,成不?”大兵退了一步,這位不是周明手下,恐怕給不出更多的消息來。
老民工點點頭,好奇問了:“知道是知道,可十幾年都沒聯繫,都不知道成啥樣了,你找他們幹啥?有活幹?”
“啊,有活幹,我得找找當年他們出院後,又和誰在一起。”大兵隨口道,這是周小旦無法提供的情況,恰恰也是華登峰走上邪路的開始。
老民工一怔,也是隨意道:“哦,那個我知道。”
他媽這個蔫人到底有多少貨,大兵驚訝反問着:“你……不,您知道?”
“知道啊,和我們老闆在一起啊,我們老闆是個好人,那年活沒要着錢,把他幹得倒閉了,後來我們就散了,老闆心上過意不去的,砸鍋賣鐵給我們發了一半工錢,都打發回家了……周工頭離我們老闆差遠了,工人工錢一毛錢沒給,打傷的也沒管,還是我們老闆收留了人……周明那龜孫子真不算人,怕人要錢,扔下老婆孩子就跑了,連他老婆都是我們老闆收留的,我記得,她做的面可好吃了,後來就在我們工地上當大師傅……”
老民工吐着煙,幽幽地道,臉上如刀斧鑿的深紋蠕動着,把一個塵封的故事重新講了出來。周小旦沒有接觸到的情節,在這裡意外地續上了,講着講着,老民工突然發現不對了,盧工頭傻眼了,大兵僵化了,兩人像白日見鬼一樣看着他,他停了,驚聲問着:“咋了?”
大兵戰戰兢兢問着:“能告訴我,你們老闆……叫什麼嗎?”
好緊張的語氣,老民工一怔,一撫嘴巴,關鍵時候掉鏈子,瞠然道:“哎呀,我忘了……叫啥來着,好像是雙姓。”
“不用問了,我認識。”盧剛大喘着氣道,似乎劫後餘生一樣嘆了句:“我日他媽呀,要真是他,老子可是鬼門關上走了一趟。”
“難道是鴿子、高政委先期排查遇到過的人?”大兵瞠然問,假如是那個結果,那麼這個重點嫌疑就釘住了。
“對。”盧剛手一抖,煙燙到手指了,他扔了菸蒂道:“上官順敏,當年做水泥管材生意的。”
這個名字讓老民工一怔,驚訝道:“咦?好像就是。”
“錯不了,就是他了……盧哥,通知外面的人,我們要帶這位老哥哥走,連他兒子一起帶走,還有一件事……”大兵釋然地道,臉上浮着久違的笑容。
“我知道,保密!”盧剛給了同樣一個笑容,起身離開了。
未久,幾位刑警接走人了,可他們根本不信這兩位會是知道十八年前懸案兇手的知情人,沒法信啊,車上那爺倆幸福地嚼着豬頭肉,聽說給錢,別提多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