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一次的慘淡、忐忑、悲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岑春煊二次回京之時,火車站張燈結綵、人山人海,愛看熱鬧的民衆紛紛涌過來一睹“官屠”的風采——盛宣懷貪污集團倒臺後,岑清天的名聲早已曉諭大江南北。不惟輿論對這位“反貪鬥士”有種種褒揚之詞,在京的大小清流亦交口稱讚這位清官。提起“官屠”大名,京師**分子無不心驚膽戰,生怕下一個目標便是自己。
當然,這次時機選擇的異常不錯,若是早些時候,正是汪兆銘等人攜炸彈欲實踐革命之際,迎接岑春煊如是此種場景,保不準有彈片橫飛、血肉模糊的後果,現在汪、黃等人既然束手就擒,京畿、直隸一帶的革命黨組織亦被查獲一空,治安係數着實提高了許多,再加上民政部的大批警察,火車站堪稱萬無一失。
望着夾道歡迎的民衆與一干官員的殷勤,習慣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岑春連一分鐘都沒有停留,轎子翩然而過,甚至《帝國日報》早已安排好的採訪也被他推掉了,特立獨行的欽差大人只甩下一句話:“如認爲何官不法,儘可上書與岑某,吾上打老虎,下掃蒼蠅。定要還民衆一個朗朗乾坤!”一付大小通吃的模樣!唬得有些人臉色都變了。
養心殿裡。岑春受到了林廣宇的單獨召見。
“稟告皇上,臣幸不辱使命,查得盛宣懷7款大罪在此。”
“愛卿遠來辛苦。此次倒盛。卿厥功甚偉,京師輿論、百姓公議頗有將卿與包公相提並論之讚揚。”
岑春煊誠惶誠恐:“這卻是對臣地謬讚。臣何德何能?若不是皇上雷霆手段與深謀遠慮,盛犯說不定此時還逍遙法外,招商局亦未能如此輕易奠定大局。萬事唯有皇上聖明,臣不過奉旨辦差而已。”
馬屁人人愛聽,林廣宇自然也不例外。當即大笑:“卿這個謙虛勁也忒過一些,南方諸事如何安排?”
“盛宣懷家產共計1500萬餘兩,其.}臣已委託上海典當行與同業公會估價,將來如果拍賣預計可得銀至少70萬餘兩;盛在招商局地110兩股份業已收歸國有,等招商局商股招募完成後,將與原有官股一起成爲新公司股份;盛名下另有又新紗廠65%股份,名義上純屬商辦,實際該廠原爲華盛紡織總廠。系李鴻章所辦上海機器織布局被火焚燬後在原址興辦之廠,資本200百萬兩,有紗機6.4萬錠,布機750。盛任督辦之際,藉口虧損累累而商辦。實則化公爲私,他前後總計出銀不過20餘萬兩,卻佔有六成五股份,可.+之能事……”
岑春煊說一樣,林廣宇便在摺子中看一樣,果然歷歷在目——盛宣懷堪稱侵蝕國有資產的典型好手。洋務派動用大量官款,辛辛苦苦辦理起來的民用企業在其經營之下,無一不成爲虧損累累地黑洞,但只要一商辦,盛一掌握實際控制權,這些上一年還虧輸累累的工廠便奇蹟般扭虧爲盈——盛宣懷果然不愧點石成金之名,誰又知道他爲了侵蝕官產,處心積慮將其變成虧損呢?又新紗廠並不是孤案。
“這些股份卿打算如何處理?”
“臣以爲收歸國有,仍爲官辦或官督商辦爲好,不過主管之人務必審慎,否則去了一個盛宣懷,又來李宣懷、張宣懷,依舊是換湯不換藥之舉。”
“言之有理。”林廣宇點點頭,“不過朕以爲還是要從機制上找原因。官辦弊病甚多,30年來,官辦企業耗用大批銀兩,結果虧損累累,何嘗實現強國富民之本意?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經營之人不得其法,督辦之官員不懂商戰所致,當另一方面也不可否認,官辦企業中人浮於事,官僚太多也是毛病。人浮於事既因冗員而造成靡費過多,又因言雜而不能決斷,官僚太多則伸手之人太多,人人都把官產當作了唐僧肉,想拼命咬一口下來,甚至是串案、窩案,豈有不虧損的道理?倘若仍以主管個人爲要害,這一次可能人員得力,下一
能又是無能之徒,將官辦企業之成敗寄託於一二人之險。所以朕以爲,官辦企業愈少愈好,特別是民用產業,於國計民生干係不深,儘量實現商辦。”
“皇上聖明。此次查辦招商局之貪官,除盛宣懷外,個個都是腦滿腸肥,究其原因,無非是侵吞官產所致。倘若改成商辦,小民對自己身家定然看得甚牢,主事者一舉一動都在商民眼皮底下,想要侵吞恐怕難度非小。”
“所以一定要商辦,像這個又新紗廠,完全可以賣給張或者榮家兄弟,讓他們經營去。”林廣宇大笑,“朕只管收稅和分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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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商銀行佔用之輪、電兩局的官款,臣已調查清楚,準備責令歸還,爲防擠兌,臣打算招募部分商股。”
“通商銀行不無可取之處,還是要大力興辦。今後大清銀行將是國家中央銀行,只承擔貨幣、國債發行任務和國家財政總庫,將對其他各行進行管理,不再經營存放貸業務。現在交通銀行辦得紅紅火火,通商銀行也不能落後。”
“那漢陽鐵廠怎麼辦?”岑春煊撓撓頭皮,“鐵廠一來涉及香帥,商辦會駁了他的面子;二來攤子太大,想商辦也有難度;三來鐵廠產品還有軍用之意,商辦恐怕危險。”
“這次去查順利否?”
“不太順利,湖北方面哼哼唧唧,有些材料就是不肯拿出來,陳夔龍說話吞吞吐吐,不怎麼待見。當然臣也理解,這事在香帥面上不好看。所以也沒囉嗦,只把度支部幾個審計官留在哪裡稽覈,臣先去招商局辦差。結果現在招商局的事情都了結了,鐵廠地消息還沒有最後一個準信,真是……”
“鐵廠的事情我另有安排,官辦不可,商辦恐不現實,還是承包最好。”
“敢問皇上,何謂承包?”林廣宇新名詞甚多,岑春煊聽不明白之處,常常請教。
“所謂承包,就是把經營大權授予一班人馬,由其領頭人立下令狀,簽字畫押,授予其全權,官府不加干涉,言今年完成產品多少,利潤幾何,凡完成的,按令狀規定的銀兩發予薪水,倘若完不成,或者換人,或者削減。”
“如果超過呢?”
“超過就更好了,凡超過部分,約定一個比數,五五分賬也好,三七分賬也好,就要讓承包之人有甜頭可賺。好比佃農租田,凡辛勞一年,收成自然豐碩,自留部分也會水漲船高;如果偷懶,不惟租子繳不出來,恐怕自己也要捱餓……”
“果然大妙。”這個比喻岑春一下就聽懂了,君臣又閒扯了幾句,話題引到了橡皮股票之上。
“皇上,臣此次南下,無意間探得一事。上海橡皮股票投機極爲流行,民衆幾欲癲狂,不論良莠,只管掛有名頭的洋人公司股票便買,大批銀兩流於洋人之手。其中又以一家名蘭格志拓殖公司最爲典型,據稱已在上海發行1000萬元以上,臣的兩個/.察暗訪。”
林廣宇原本以爲岑春煊要和他說說南方風物如何之類的輕鬆話題,猛然聽到他扯起橡皮股票風暴,整個人臉色都變了——岑春煊不說林廣宇還沒想起來,這一說便立即勾起了他腦海中的記憶。這場1908~年地金融風暴,幾乎摧垮了整個上海灘的金融體系,硬生生打斷了中國民族經濟自1903年以來的持續上升,直:.復。
看着皇帝臉色不對,岑春煊有些忐忑,是不是自己手伸得太長了?電報挑明瞭讓自己過問永平民變之事,現在提起此事,難道是對皇帝表示拒絕。
“不好,這是一個騙局,徹頭徹尾的騙局。朕曾經受神人指點,謂南方將有金融風暴,洋鬼子將……”林廣宇簡明扼要地講述了一遍結果,唬得岑春煊也是面如土色——這場風暴捲走了中國近6000兩地白銀,造成上海灘90%以上的錢莊和票號倒閉,其破壞力端地是不同凡響。
“永平之事你不必插手,朕另行安排,橡皮股票一事能否稍於緩和,全看卿了。”林廣宇又氣又急,真是怕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