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震天,督署衙門附近的革命黨越聚越多,攻勢越來 聲雖然是斷斷續續地響起,但總體而言卻是越來越激烈。等黎元洪和一部分禁衛軍再次通過牆洞殺進督署衙門時,幾乎每個角落都可以看見革命黨晃動的身影,那星星點點迸發出來的射擊火花和火把投射出來的光亮充盈着整個視野,讓人頗有眼花繚亂、應接不暇的感覺。可惜,這到處都是散發着死亡氣息的光芒。
“穩住!穩住!”黎元洪焦急地大喊,這種大聲疾呼的聲音幾乎是他整個晚上一切作爲的生動寫照。黎元洪的那張圓臉上到處是硝煙燻黑的痕跡,略顯肉感的脖子裡卻是因爲焦急而流淌下來的汗水。
他大呼手下穩住並不是真的要求他們死守,他也不幻想僅僅通過喊話就能達到如此效果。他的真正本意是要給手下一線生機,在經歷幾個小時的殊死搏殺後,督署衙門附近的官兵早已筋疲力盡或者打光了彈 藥,再不對他們施以援手,只能是全軍覆滅的下場。在這個意義上,同樣也不得不佩服黎元洪的義氣。他原本已經逃到了安全地帶,根本用不着再跑回來受罪,現在一殺回來,官兵們頓時有了主心骨,已經降低到不能再低的士氣也彷彿注入了一針強心劑而提升了起來。
“姜營長,現在情況危急,您有什麼高見?”黎元洪一邊吩咐親近手下收攏督署衙門的敗兵,一邊焦急地詢問帶領禁衛軍隨同前來的營長姜登選。其實,他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但現在既然要仰仗禁衛軍。他在言辭間也不能不加以恭敬對待,是故他以協統之尊,對比他低好幾個等級地營長也是如此客氣
姜略一沉思後道:“此間已成圍攻之勢。又無工事掩體,必難堅 守,倒不如收攏部隊,共同前往欽差使團駐地防禦。”
“我意正是如此。”黎元洪剛纔護送陳夔龍逃命,脫離督署衙門是有藉口地,但如果真要放棄督署衙門且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恐怕都是無窮的麻煩。姜登選地斷言同樣給了他一個體面的臺階。
“兄弟聽姜營長指揮。”
“不。黎長官,情況你比我熟悉,我率部隊聽你指揮。只一條,欽差駐地兵少,我們不能在此久耗。”姜登選想都沒想,一口就拒絕了黎元洪的提議。
“好!”望着四下漸漸聚攏來的部隊,黎元洪提出了一個建議:禁衛軍向革命軍發起反衝擊,掩護其餘部隊撤退。雖然只在瞬息之間。但黎元洪對局面掌控極爲深入,如果猛然間喊一聲撤退,恐怕督署衙門防線只有大崩盤的結局。他用兵的高明就在於審時度勢,明明是要撤退地模樣。偏讓他改造成反突擊的景象。
“得令。”不必對方的解釋,日本士官學校出身的姜登選已看明白了黎元洪的用意。
“殺呀!”在姜登選的指揮下。旁觀了一晚上,養精蓄銳已久的禁衛軍官兵們勢如下山之除的猛虎,嗷嗷叫着朝敵軍猛撲過去。
雪亮地刺刀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姜登選要搞白刃戰?黎元洪暗暗心驚,想出言阻止也來不及了。
居然是白刃戰?
果然是白刃戰!
作爲一種作戰方式,白刃戰並不理想,尤其在暗夜時很容易造成誤傷。但在特殊的場合,白刃戰也有特殊意義:革命軍方纔纏鬥已久,氣力已衰,而禁衛軍一直都在養精蓄銳,單憑這種此消彼長的氣力對比,革命軍就決不是禁衛軍地對手;其二,禁衛軍是朝廷在各鎮新軍中經過精挑細選而組成的部隊,本來素養就高於一般新軍,簡直建軍以來一直都強調進行大運動量地訓練,堪稱魔鬼練兵,對於白刃戰的熟練程度掌握極好,白刃戰看似簡單,其實對訓練要求還高於射擊,革命軍憑着一片血氣之勇攻打督署,但勇則勇矣,其間經年累月因訓練不足而造就的差距並不是單靠一腔熱血就能彌補的。
最最關鍵的是,白刃戰能最大限度地提升勝利方的士氣打壓失利方的士氣,禁衛軍的當務之急並不是砍殺多少個革命軍,而是要把這種勢頭給壓下來。倘若能在白刃戰中壓倒革命黨,那麼無論革命黨這一晚上取得了多少成績,這裡永遠是一道繞不開的坎。
由於楚望臺軍械庫直到此時還在孫傳芳手中,革命軍的彈藥只有本部攜帶的一部分,雖然剿匪的兩標在開拔前領到了一大批彈藥,但經過整晚激戰,彈藥已耗損大半。革命軍正因子彈缺乏而苦惱,對禁衛軍白刃戰的舉動頗感覺正中下懷,但雙方甫一交手,就發現情況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樣。
藉着火把和着火後熊熊燃燒房屋的照明,革命軍和禁衛軍在督署衙門附近展開了殊死搏殺。
迎着禁衛軍的刺刀尖,革命軍也喊叫着撲了上來,但他們顯然沒接受過系統的白刃戰教育。撲上來的人羣密密麻麻,並不像禁衛軍一般以三五成羣的方式散開,氣勢上雖然顯得很雄壯,但也明顯吃到了苦頭。
眼看和敵軍短兵相接的距離只有20餘步,連臉孔和鼻子
清楚楚時,姜登選和身旁的禁衛軍忽地放慢了腳步……“啪”地一聲槍響,姜登選打響了自己的手槍,身旁的禁衛軍們亦紛紛端平槍口,向着前面的革命軍射擊。
排槍連續響起,迎面撲來的革命黨猝不及防,彷彿撞上了一面銅牆鐵壁,狠狠打了一個趔趄,又彷彿巨大的浪頭拍上了岸邊的礁石,頹勢立顯這樣近距離的射擊,擊不中比擊中更爲困難,衝在最前面的革命軍無不倒地。
他們身後跟隨而來的士兵陣腳大亂,既手忙腳亂地想開槍還擊。又想搭救前面中槍到地地戰友。但還沒等他們昨晚決定,禁衛軍地刺刀尖已捅了過來。
“殺!”
一片怒吼聲席捲整個戰場,到處都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面。只是稍一仔細分辨。就可以發現倒下的基本都是革命軍。禁衛軍們三五成羣,互相掩護,背靠背形成了一個小圈子,依靠這個圈子對眼前衆多地革命軍形成了對攻,三五柄刺刀一致向外,形成了一個令革命軍難以下口的刺蝟。稍微有些分心,刺刀尖便從“刺蝟”身上冒了出來,準確地扎向某個革命黨士兵的軀體。而且往往只是一擊,要麼一擊就中,要麼一擊就退,牢牢維繫着輪形陣的完整。
雖然革命軍將禁衛軍分割成無數個小組予以團團包圍,但包圍圈中的禁衛軍卻一個又一個地將革命軍挑倒平素苦練的威力在這樣生死搏擊地關頭,以最強烈的形勢綻放了出來。
終於。革命軍吃不住勁,先是外圍的部隊緩緩後退,然後是與禁衛軍直接短兵相接的部隊陣腳開始鬆動。地上已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大堆屍體,而雙方的戰損交換比例達到了驚人的10:1。
付出10條性命的代價才能殺傷一個禁衛軍。
縱有再多的兵力,這樣地交換比例也太過驚世駭俗了一些。革命黨是絕對承受不了這種代價的。黎元洪越看越心驚,原本他以爲白刃戰是殺敵1000自損800損招,沒想到禁衛軍居然如此彪悍,居然如此兇猛。
遠處,驚魂未定、從四處陸陸續續收攏過來的,剛纔擔當防禦督署衙門重任地新軍和督署衛隊目睹了禁衛軍的神勇表現後,滿臉頹勢一掃而光有禁衛軍做後盾,我們怕什麼?
“撤!大家趕緊全部撤到欽差駐地去。”
沒了革命軍地緊逼,撤退成了交替掩護、依次退卻的且戰且退,黎元洪盡了最大限度的努力,收攏 400名筋疲力盡的手下,隨同姜登選的禁衛軍一同退回了駐地。
這頭刺蝟剛剛好不容易舒展了一會以後,現在又開始蜷縮起來,露出了渾身的硬刺,讓每一個意圖下口之人都不得不掂量幾分。
革命黨對督署衙門的攻勢受挫,老半天沒能恢復元氣,直到過了半個多小時後,反應過來的兩標主力才又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卻發現此地早已成爲一具空殼,唯有地上不停流淌的鮮血和橫七豎八的屍體在訴說着其中的血戰,在寒風的吹拂中,散發出嗆人的血腥味。
“前面就是欽差使團駐地……”
“同志們,我們一鼓作氣殺過去!”
“殺呀!”喊聲震天,可人羣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移動的腳步並不迅捷目睹了禁衛軍方纔的威風雄姿後,他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對於攻擊禁衛軍駐地的行爲更是感到沮喪和悲觀,他們心目中,隱隱約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進攻很不順手,還沒等革命軍排成進攻隊形散開,駐地上的機槍就開始了全面掃射,交叉設置的火力點覆蓋了陣地前沿幾乎每一處可隱蔽的藏身之處,數道火鐮交替收割着革命軍的性命。
“火炮,火炮!”革命軍被壓得擡不起頭,拼命想招呼後面的炮隊予以增援。可遠在保安門的炮隊還未測出新的座標時,禁衛軍的炮彈已開始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
革命軍當中有些人還不知曉,以爲是自己的炮隊找錯了目標不是說禁衛軍只有輕武器,最多隻有機槍,哪裡來的火炮?
聽着不絕於耳的轟鳴聲,革命黨漸漸感到了絕望哪裡是哪裡出了錯?帶兵的幾個革命黨代表卻沒有如此簡單的認爲。他們通過分辨,||認爲這分明就是對面禁衛軍從駐地發射出來的炮彈,而且和他們一般見識過的火炮聲音也有很大不同,這究竟是什麼秘密武器?
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武器,禁衛軍用於火力支援的便是前次在張勳案中嶄露頭角的迫擊炮。良弼等人試驗後,認爲該炮攜帶靈活,使用方便,堪稱步兵火力支援的利器,欽差使團進駐武昌時,部隊特意攜帶了門迫擊炮而來。由於體積很小,目標亦不顯著,外界誤以爲禁衛軍並無重火力。
對新技術毫無認知讓革命黨付出了血淋淋的代價。
“報……急電。”外面槍炮聲極隆之時,一個譯電員飛也似地跑進了禁衛軍指揮中樞中。
“聯繫上了?”一直密切關注戰局進展的陳宦跳起身子,大喊道,“他們怎麼說?”
“接長江艦隊轉發而來的電報,後路良弼和蔣方震長官的部隊已於今日下午三時左右開拔出發,天亮以前,良弼大人的部隊必到武昌城;正午以後,蔣方震長官所部陸續跟進。”
由於無線電收發範圍並不廣,禁衛軍要遠距離收發一直採用三條途徑:第一條,通過臨時架設的電報線路直通湖北電報局,然後拍發四面八方,現在湖北電報局既已被革命黨控制,這條通道就用不得了;第二條,通過無線電與良弼所部聯繫,然後讓該部利用鐵路電報線拍發,現在良弼部既然已經奔襲而來,急切間電臺必然無法展開,亦達不到轉發目的;第三條是通過無線電與薩鎮冰親自坐鎮的長江艦隊聯繫,然後讓他們通過駐紮地的有線電報溝通全國,這一條雖然費時費力,卻是眼下唯一能保持通信暢通的渠道。
“好!”岑春煊第一個擊節讚歎,“大軍來鄂,武昌亂事必不能 久……”
陳夔龍方纔已經嚇暈了過去,現在面上稍微有點血色,掙扎着說 道:“某敗壞大局,釀成兵變,請……”
“算了,算了。”王英楷打着圓場,“亂黨蓄勢已久,要不是今日下午接到消息,說會黨舉事是革命黨挑唆所爲,意欲爲舉事而營造局面的話,我們也可能矇在鼓裡。”
難怪有了飛兵搶奪楚望臺之舉。黎元洪心裡暗暗心驚,武昌城的一切變亂,他和陳夔龍兩人作爲守土有責的大員不清楚,欽差大員們卻知道的一清二楚,真是讓人無地自容。想到這裡,他顫抖地跪下來:“卑職黎元洪,未能約束部隊,故有造反舉動,請各位大人治罪……”
“治下不嚴的罪過呢你肯定有。”王英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過現在並不是追究責任之時,你雖然未能約束部隊,但變亂蜂起後能臨危不亂,堅守防禦,也算得上將功抵罪……現在只等援兵到來,你率部反攻,也能立上一功。”
岑春煊對黎元洪印象不錯,親自上前將他扶起:“聽說你在湖北軍界頗有聲名,各方都稱讚不已,比張彪倒是強多了。張彪這廝,素以欺上瞞下、貪污受賄而出名。兩標造反,固然與革命黨活躍其中大有幹 系,張彪劣跡累累,也是逼反官兵的因素。不然,革命黨不過寥寥數百人,很能湊攏如此龐大之亂兵?”
黎元洪沉默不語,看來欽差使團早已掌握了相關動向,只不說罷 了。
“報,革命黨進攻西門,被我軍擊退,殺傷上百人……”
“報,革命黨進攻我軍右翼,爲我軍擊退,打死打傷上百人,並俘獲10餘人……”
指揮中樞裡不斷有人前來彙報敵情,外面看欽差使團駐地危如累 卵,但裡面之人其實看得很清楚,革命黨絕對攻不下此處。鐵別是炮隊在連續發射、耗盡所費炮彈後,革命黨失去了唯一的攻堅手段,面對防禦嚴密、火力熾熱的欽差駐地根本毫無辦法。
楚望臺上,孫傳芳自己都已記不得到底打退革命黨多少次進攻了,敵人彷彿無窮無盡的螞蟻一般,退下去一批又涌上來一批。
在僵持不下中,革命黨佔領了武昌城九成以上的地區,但卻對最後兩處戰略要地無能爲力。這種建築在沙灘上的高樓,註定是異常脆弱 的。
因爲,禁衛軍的援兵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