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國喪既滿,諸般大事亦逐漸恢復往日模樣。京城最豪華的賓館六國飯店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自清晨起便有人馬川流不息前來。印度門衛感慨:從未在此有過如此之多的中國人,亦未曾見過如此多的重臣要員。
原來,帝國憲政黨籌備期滿,將舉行成立大會,主會場便在六國飯店議事大廳。
自《預備立憲九年籌備綱要》頒行天下後,憲政聲勢一日大過一日,在皇帝的暗示甚至明諭下,各地立憲派紛紛擯棄門戶之見,開始聯合。特別是《帝國日報》創刊號當日刊登兩整版“民衆來電”所引起的強烈震撼,更是讓他們對聯合起來的前景憧憬不已。
爲有效應對這一新生事物,善耆主管的民政部快馬加鞭,在原有《集會結社律》基礎上通過了《政黨律》,明確規定:
一、政黨建設取註冊主義,凡全國性政黨需向民政部預先申請覈准登記,凡地方性政黨向所在各省申請預先覈准登記,並報部備案,不經覈准之政黨一律無效,不準參與國會及地方諮議局之選舉;
二、覈准登記時應遞交政黨方針、章程、名稱、發起人等各項事宜,凡與《欽定憲法大綱》、律法相形牴觸的,一概不準;
三、政黨正式成立後三個月內應將會員名單(包括姓名、職業、籍貫、住所地等各種信息)匯聚成冊,報覈准機關備案,以便有案可稽,一旦發現事實情形與登記事項不符者,視爲違律而制裁之,但准予隨時提交修正文件;
四、政黨財政開支應有專人負責,另具成冊,每年送交覈准機關備案審查,凡賬目不清,徇私舞弊者,皆得制裁,若收入款項有外國機構或個人贊助之情形,需公開登報聲明,澄清誤會;
五、個人加入政黨需自願申請、自主加入,不得強拉他人入黨,亦不準捏造他人爲本黨黨員,否則制裁;
六、個人至多隻允許加入一個政黨,允隨時退黨,凡加入新政黨,則原政黨資格一概失效,不得跨黨;
……
議事廳內,早已人頭濟濟,各地趕來的代表,京城各大報館的記者早已將整個議事廳塞得滿滿當當。
九時許,大會正式開始,在衆人的熱切視線中,在鎂光燈的一片閃亮中,胸帶大紅花的籌備會主席鄭孝胥意氣風發地走上前臺,一口抑揚頓挫的官話雖然略帶地方口音,卻並不妨害理解:“本黨採中央總部、地方分部制度,集合原政聞社、預備立憲公會、憲政講習會等各立憲團體,經第一次預備會議決定,中央總部設在京城,先期下設京畿、奉天、直隸、湖北、湖南、江蘇、浙江、四川、廣東、上海10個地方分部,京畿分部由中央總部兼管,不再單獨設立。
中央總部設名譽主席2人,理事長1人,副理事長2人,理事24人;各省分部設幹事長1人,副幹事長2人,幹事總人數不超過9人,各分部幹事長爲當然理事。總部下設庶務、財政、宣傳、法律委員會,委理事1人負責該委事務,設主事若干負責日常事務;各分部同樣下設各分委會,委幹事一人負責之。”
“出席本次成立大會之正式成員共124人,代表全國近萬名黨員,下面宣讀本黨章程,請諸君表決……”
“本黨以救中國爲宗旨,以推進憲政、變法圖強爲義。昔以保危爲義,故戰戰兢兢,有冒險之行,今以圖強爲旨,但發揚進取之事……”
嘩嘩譁,熱烈的掌聲!
“今日召開成立大會,本黨率先實行民主,以不記名投票法選舉之……請諸君將所填選票依次置於選票箱內。”
康有爲、鄭孝胥、梁啓超等人依次上前款款投下手中一票,鎂光燈數次閃亮,記錄下激動人心之場面……然後是開箱驗票、唱票。等待中,司儀唱:“天使至!”
衆人紛紛起立離席,卻是王商領着幾個小太監而來,隱約還帶着匾額。
“鄭大人,康大人,諸位先生,咱家替皇上道賀來着,不知有無衝撞?”
“哪裡,哪裡,王公公客氣了。”鄭孝胥、康有爲長袍一撩,正欲下跪,王商趕緊一把攔住,“皇上說了,這是道賀,不是傳諭,毋庸行此大禮。”
“皇上厚恩,臣等必肝腦塗地以報之。”
“聖上口諭:‘兗兗諸公匡君於危難,救國於水火,扶民於倒懸,朕感之,敬之,愛之……政黨既成,光大維新,實踐憲政,朕實有厚望……撥內帑10萬兩爲政黨贊助費,另賜鎦金匾額一塊。’”
康、鄭兩人上前揭開——“忠君愛國”四字熠熠閃光。
衆人山呼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唱票畢,選舉結果當場公佈。
名譽主席:善耆、康有爲
理事長:鄭孝胥
副理事長:楊度、梁啓超
理事:鄭孝胥、楊度、梁啓超、岑春煊、端方、載澤、熊希齡、孫洪伊、湯化龍、譚延闓、張謇、湯壽潛、蒲殿俊、馬相伯、蔣觀雲、徐佛蘇等24人。
王商笑道:“恭喜恭喜!明日大內設晚宴,請諸位理事親往出席,皇上、皇后和各位王爺一同蒞臨……”
又是熱烈的掌聲。
司儀唱:“現在宣讀各方賀詞。第一封,醇親王領攝政王;第二封,慶親王領首席軍機;第三封,各國外交使團;第四封,……最後一封,爲禁衛軍考察大臣團自輪船上發來之賀電——吾等軍人,雖因《政黨律》中‘軍人不黨’一條而未入黨,但對於憲法之精神,憲政之實質皆仰慕之,對諸公之努力亦大欽佩,聞帝國憲政黨隆重成立,特致電道賀,各認捐1萬兩以資贊助。”
會場沸騰,方方面面都來捧場,憲政黨之地位不可謂不崇高,康有爲、鄭孝胥、張謇等隱然淚花閃動。
大會後,岑春煊特意找康、樑合影,然後對《帝國日報》記者道:“昔年,某與康梁未曾會面,有人卻捏造圖片而詆譭之,今某與康、樑切實合影,公告天下,以證實之,吾確實爲康梁一黨……”
衆人大笑。岑春煊眼尖,發現特意前來道賀的載振也在場,當即道:“振貝子,我可不是在詆譭某人……”
“哪裡,哪裡。”載振剛纔就尷尬地不行,現在更是說不出話來。
“不如請振貝子一道合影,宣告憲政要義爲共識。”岑春煊不由分說,便把載振也拉了過來,鎂光燈一閃,記錄下各人各具心事的笑容。
“欺人太甚!”載振一回家便罵罵咧咧。
“又怎麼了?”奕劻瞟了他一眼,“誰又招你惹你了?”
“還有誰,當然是那幫混蛋。阿瑪,我就弄不明白了,咱們這麼上趕着究竟圖的是什麼?”
“心疼那3萬兩銀子?”
“心疼?扔水裡都還有個響聲,扔給他們真是白糟蹋了。”載振想不明白,“除了皇上認捐10萬,就數咱們家認的最多,憑什麼肅親王能當名譽黨主席,端方、載澤能做理事,偏您什麼都沒撈着?這還不算,我眼巴巴地上門道賀,還被岑西林一頓譏諷。”
“他說什麼了?”
載振便將合影之事說了一遍。
“好!”
“好?阿瑪,您不是氣糊塗了吧?還好呢?明兒報紙一登,全是您的洋相,誰不知道丁末年那件事啊。”
“所以我才說好!”奕劻站起身來,點撥着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岑雲階上門賠罪並非本意,但卻是皇上的意思,合影照片一見報,你說皇上怎麼想?”
“就是您認錯了。”
“錯!說明你阿瑪服軟了,說明你阿瑪對岑雲階已沒了成見,給了皇上一個臺階。”
“這有什麼用?”
“用處大着呢!以前有個帝黨,後來老的老、死的死,皇上身邊一個心腹都沒有,太后大行,疆臣更是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他能不着急麼?爲什麼抓憲政黨?就是想憑着這幫人馬做班底。”
“可除了升允、榮慶,沒人敢反對皇上啊。”
“那是面上不敢,私底下誰曉得?載澤要查北洋,張南皮表面上不說,心底裡恐怕早就哆嗦地不行;端方明着是做了直督,可兩江留下來的臭事就沒人替他遮掩了,他能不着急?各地督撫下面都有一坨或大或小的屎!等開了諮議局,憲政黨這批人便要靠着皇上與督撫們抗衡,皇上則要靠着他們制約這批尾大不掉的疆臣。你說,到時候能不亂麼?”
“原來是這個道理。我懂了,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還是你徐叔的法子,坐山觀虎鬥,由得他們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