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答應陳璧君隨行,衆人的行程不免又推遲幾天——女孩子的事情總是要多一些,何況人家是一同去死,就衝着這份豪情,多等兩天也是應該。黃復生是同盟會元老,很清楚陳璧君對汪精衛的感情,原本還想勸解幾句,轉念一想:人家生不能在一起,去京師就爲一同赴死,何必阻撓?他雖是個將生死看得極淡的人物,但不滿18歲的陳璧君有如此識見仍讓他很欽佩。
在得知陳璧君也要陪伴汪精衛等人前往的消息後,革命黨人中更是炸開了鍋,《民報》封報後那幾個年輕編輯閒得無聊,再加上苦苦追求又不得陳璧君的青睞,便自顧自地說起了風涼話:“她當然不怕,反正有英國護照護身,即便被抓了也無性命之憂,只要將護照一拋便會有英國領事出面搭救。”消息漸漸傳開,黃復生等人氣得不輕,陳璧君卻當作耳旁風,一句話都不予評論。
終於到了登船的日子,碼頭上一大羣人簇擁着前往送別,沒有依依惜別的不捨,有的只是一片默然無語,一片大義凜然,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面對送行人低沉的抽泣聲,黃復生領頭,大踏步率先踏上了跳板,向前走去;喻培倫提着裝有炸彈的箱子緊隨其後。汪精衛意氣風發,轉過身去正想揮手與衆人道別,冷不防陳璧君搶在他身前,高聲喊道:“各位同志,這次我陪四哥前往清都,爲的就是革命報國,絕無悔意,請諸位看好了……”
人羣看得真切,她從手提袋裡拿出了紅封面的英國護照,在衆人面前一亮,然後刷地撕成碎片,一揚手,紛紛揚揚的紙片被海風全部吹落在水裡。“此去清都,唯以死酬革命,要此護照有何用?”小姑娘咬牙切齒,臉漲得通紅,一字一頓地發出吶喊。
衆人肅然起敬,隱匿在其中說風涼話的傢伙頓時羞紅了臉,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汪精衛看了,大爲感動,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再也不把她當作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
輪船漸漸開動了,碼頭上送行的衆人正欲散去,胡漢民急匆匆地跑來,高聲喊:“兆銘……!”
原來,汪精衛怕堅決反對的胡漢民不同意他去,臨走前沒有當面告別,只咬破手指寫下血書讓他人帶去。當胡漢民知道消息急匆匆地趕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展堂,你多保重,弟革命去矣~!”
胡漢民淚流滿面,捏着那份《告南洋通知書》的血書顫抖不已——“吾儕同志,結義於港,誓與滿酋拼一死,以事實示革命黨之決心,使灰心者復歸於熱,懷疑者復歸於信。今者北上赴京,若能喚醒中華睡獅,引導反滿革命火種,則吾儕成仁之志已竟。
弟不敏,先諸同志而死,不獲共嘗將來之艱難,誠所愧恧。弟此行無論事之成敗,皆無生還之望。即流血於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也。”
好一派視死如歸、毅然決然!
也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汪精衛等人乘坐的輪船和康梁師徒回國時一樣,都是“西浪丸”,值班的仍舊是那位二副,只不過因汪精衛等人坐了三等艙而無緣結識罷了,不然他就有吹牛的資本——中國的年輕英雄,我不但見了兩個,而且還乘我的船回國去。
船依舊在天津大沽口進港,檢查的海關人員依舊還是漫不經心,任由幾人將裝有炸彈的箱子混進了關。但到火車站轉車去京師就沒那麼容易了,天津火車站的檢查明顯就比海關要嚴密,前去打探消息的黃復生瞅的真切,回來彙報說。
“情況不好,車站對旅客攜帶箱子過大的要一一開箱檢查,而且聽說京師火車站的盤查更爲嚴格,很難矇混過關。”
汪精衛一籌莫展:“難道便無別的辦法了麼?要不我們僱一輛騾車去京師,反正兩地也相隔不遠。”
但這個提議爲喻培倫所拒絕:“兆銘,炸彈威力極大,而且藥性很不穩定,騾車一路顛簸很有可能引起自爆,那就太危險了。”
汪精衛急得在原地轉圈,口中喃喃自語:“難道就沒辦法了麼?已經到了天津,說什麼也不能空手而回,否則那些保皇黨將更加笑話我們!”
陳璧君臉憋得通紅,很想爲她心愛的四哥想想辦法,但想來想去,居然沒有什麼好主意。幾個人在旅店一連住了兩天,愁得都快急瘋了。
也該汪精衛運氣好,到第三天時候,出去打探情況的黃復生遇到了一位名叫鄭毓秀女同盟會員。兩人原先相熟,鄭大美女對汪精衛的大名亦早有所耳聞,一聽說刺殺之事當場就愣住了。
“鄭小姐,你有沒有辦法?”
等了半天鄭毓秀才說:“請先讓我見見汪先生。”
親眼目睹汪的英俊瀟灑、不凡談吐之後,鄭毓秀早已芳心暗許,根本就不想讓他去執行這樣的任務,一個勁地勸說汪精衛等人。黃復生等人當她完全是一片赤誠之心,但心思縝密、感覺敏銳又同爲女人的陳璧君琢磨出味道來了,一張瓜子臉拉得老長,面色也愈發陰沉。
望着汪精衛身後滿臉醋意的陳璧君,鄭毓秀也心有慼慼,收斂了許多,只說:“既然先生一定要去,我有辦法把炸彈運到北京!”
“什麼辦法?”
“我找人把炸彈帶上車。”原來最近有一個法國領事館官員一直在追求鄭大美女,可以充分利用。
果然,浪漫的法國人一聽能陪美女去北京早就樂得合不攏嘴,正愁沒機會獻殷勤,對提箱子的要求也是滿口答應。上車前法國外交官對如此沉重的箱子有點犯疑,但鄭大美女是何許人也,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疑慮,上前熟練地將手挽在法國佬的的胳膊上,撒嬌地說道:“怎麼,反悔了?”
“不不不,能爲鄭小姐提行李是我最大的榮幸。”開玩笑,即便箱子再重也不能在美女面前露怯,否則男人的尊嚴何在?更何況法國佬早已被美女這纖纖玉手一搭而神魂顛倒,七魂早就去了六魂,根本就來不及思考更多,一使勁提起箱子就走。
兩人大搖大擺走到上車前的檢查處,一看洋大人駕到,查票員哪裡敢檢查?不但對那個沉重的箱子看都沒看一眼,甚至還諂媚地幫着一直提到行李架前。跟隨在後面的汪精衛等人看得真切,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北京前門車站後的檢查人員同樣漫不經心,揮揮手同樣放行了,一枚炸彈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進了北京城。
汪精衛等人先在北京琉璃廠對面租了一棟房子,開起了“守真照相館”——照相館暗室最適合搞炸彈組裝,裡裡即便飄出化學藥品的味道也不會引人懷疑,黃復生則和陳璧君一起上街打探消息,準備物色目標開始行動。
刺殺的第一個目標是禁衛軍考察團,包括蔭昌、溥偉和載濤三人,他們在德國簽訂一攬子合作大體框架後便將細節談判的事情留給了專業外交官,自己卻取道俄國經西伯利亞大鐵路、中東鐵路和京奉鐵路回國。
“兆銘,我已經打探清楚,兩天後禁衛軍考察團就要回國,前門車站是他們的必經之地,我們可以在那裡用炸彈將三人炸死。”
“好!”汪精衛拍案大喜,“這一天終於來了!”
“到時候陳小姐先僱一輛騾車在前門站附近等候,我和兆銘則攜帶炸彈前往,只要蔭昌等人一冒頭,我們就炸他鳥的。車站人多,炸彈一響必定大亂,我們便可趁亂脫身,坐騾車離開現場。”
“那我呢?”喻培倫有些焦急,“我要和你們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不!你留在照相館堅持,我們一旦得手立即去天津,你留在京城觀察一兩天再走,如果我們一下子都走完了,別人會疑心的。如果時機不對,你也可以自己躲起來,反正你不出現在現場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你頭上。”
喻培倫還想再爭取一下,無奈汪精衛主意已定:“就這麼辦。不用再爭來爭去了!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高低!”
兩天後,衆人依計行事,翹首以待禁衛軍考察團大員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