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二房七小姐的小院裡,大丫鬟露兒,正領着兩個新來的小丫鬟學規矩。
她們每日學的,無非就是請安行禮、端茶遞水一類。兩個小丫鬟本來就是伶俐人兒,再加上她們被買進來那一天,正好目睹了霜兒被髮賣出去。於是誰也不敢鬆懈,都卯足了精神頭,仔細地跟着露兒一遍一遍地練習。
可露兒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
霜兒被髮賣的那一天,她便已經被七小姐提拔,做了大丫鬟。大約也就是那前後,七小姐搖身一變,忽然就成了個極爽利的人兒。不但立刻漲了她的月錢,另外還十分信任地,將兩個新來的也交給她調|教。
看着眼前正在努力練習的新丫鬟,露兒如今雖比她們體面,心中卻偷偷有些羨慕她們。
曾幾何時,她還不也是這樣,一門心思做好自己能做的,便再不用發愁了。
可現在呢?
露兒心裡有些沒底兒。
她是六小姐送來的人,這事兒六小姐知道,七小姐也知道。她現在被七小姐重用,這事兒七小姐知道,六小姐也知道。
前段日子七小姐被老夫人看中,這些時候六小姐又得了二老爺喜愛……
她想要騎牆兩邊倒,哪有那麼容易?
她心裡倒是明白,是時候從牆上下來了,否則早晚掉下來摔得如同霜兒。
可究竟應該往哪邊下呢?
“啪!”
一聲脆響嚇得露兒整個人一激靈,剛纔那些思緒還沒來得急整理,就被打斷了。待看清眼前的情況時,露兒才偷偷噓了一口氣。
只見小丫鬟踏歌正慌忙從地上撿起木碗,然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露兒姐,我,我無心的,我……”
端杯盞碗盤這件事情,看似輕鬆容易,實際若是端上一半個時辰,就算經驗再老道的丫鬟,也難免手抖。踏歌不過十來歲的年紀,手腳雖伶俐卻不穩當,正是要狠狠練習,才能在主子跟前不出錯。
露兒專門找了木碗給她們練習,就是怕她們打碎了瓷碗,再惹主子不高興。
面對踏歌的忐忑,露兒沒有多說什麼,從地上撿起那隻木碗。然後放回踏歌手裡,示意她繼續。自己則是仍舊在一旁木訥地盯着她們練習。
“外頭是什麼動靜?”屋子裡忽然傳來了七小姐的問話。隨後便聽見徐嬤嬤應聲,朝外頭走來查看。
露兒這才忽然醒了神,連忙將自己的衣服整了整,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做,就是有點心虛。
徐嬤嬤從裡屋出來,轉身又將門輕輕掩上——七小姐不愛門簾子,說是嫌那個悶。還說什麼進去的時候敲一下門,省了通報的麻煩。但最後開門關門也成了一道活計——現在徐嬤嬤就常在門口守着,專管開門。
“你們練習個端碗,也能練出這麼大動靜來?”徐嬤嬤壓低聲音道:“小姐這兩日正不順心,露兒,你也警醒着點兒。要不,帶着她們上園子裡練去,那都是草地,掉在地上也不打緊的。”
徐嬤嬤皺着眉,有些責怪露兒的不仔細。
可露兒心中卻沒來由的一暖,對她來說,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責怪。她一個下人犯錯在先,哪能還不讓人說兩句了?
更何況,徐嬤嬤一句重話都沒有,相反還給她出了個主意。
要是換做在六小姐那邊……怕是沒有這樣的好事兒!
“哎”的一聲答應下來,露兒沒忘記笑着給徐嬤嬤行個禮,然後也壓低了聲音:“給徐嬤嬤添麻煩了,奴婢這就帶她們兩個過園子裡去。”
“徐嬤嬤,叫露兒進來,我有話問她!”屋裡又傳來七小姐沈幼芙的聲音。
面對七小姐這種揚聲高喊,徐嬤嬤十分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按照吩咐,又轉達了一遍:“小姐讓我喊你進去,跟我來吧。”
這個時候找她問話……露兒正準備往園子裡去,聽見這個腳下頓了一頓。但並沒猶豫多久,她果斷跟上了徐嬤嬤,兩人先後進了屋子。
徐嬤嬤進了屋之後,自覺地在門口充當起了守門人。露兒則自己往七小姐的裡屋走去。
只見七小姐倚在羅漢牀邊,懶洋洋無精打采的模樣。見她進來,這才直了直身子,但沒堅持多一會兒,又扒拉過來一個軟枕,自己動手塞到背後靠着。
當真是不拿她當外人。
“小姐恕罪,方纔都怪奴婢沒留心,弄出動靜驚擾小姐了。”露兒嚥了咽口水,莫名有些緊張:“小姐喚奴婢來,可有事兒吩咐奴婢?”
沈幼芙上下打量一番露兒,這姑娘打眼瞧着不太起眼,但細看卻挺耐看,而且年紀合適,是個能當陪房丫鬟的材料。
沈憐當時把她與霜兒硬塞進來,大概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先讓這倆人伺候自己兩年,然後等嫁到瑾家去,這倆也能跟上,給瑾飛白做個貼身伺候的。
而她沈憐,只要抓着這兩個人,得到的好處自不用多說。就算沒好處,也能給你添堵便是了。
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至於從今以後,還是看露兒自己怎麼選吧?
“恩,是有事要問你。偏房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沈幼芙絲毫沒有繞彎子的意思,直接問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當然,爲了不讓露兒太緊張,從而做出錯誤的決定。沈幼芙故意將自己擺出一個慵懶的造型,就差沒躺下了。
“啊?”露兒不覺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她趕緊捂住嘴看向沈幼芙。
可後者就跟沒聽見似的,仍舊那麼賴在軟枕上。
露兒稍微放鬆了一點,其實孰好孰壞,她心裡已有打算,只是缺少一個機會。
現在機會正在眼前了……
露兒想了想,輕輕慢慢地在沈幼芙面前跪下,然後緩緩說道:“啓稟主子,偏房裡伺候灑掃丫頭是奴婢的妹子……偏房的事兒奴婢知道不少。主子想聽什麼?”
說完這句話,露兒終於有種雙腳落地的感覺。
沈幼芙仍舊懶散着,可問出的話卻一點都不懶散:“我爹他打算在偏院兒住到什麼時候?”
說起這個,沈幼芙確實有一肚子氣沒處發泄。
容姨娘四兩撥千斤的一句話,沈二爺便徹底臣服在偏院之中了。
這讓她這個忙裡忙外的人怎能甘心?
就算不替二夫人掙,她自己可還要跟沈憐掙呢!二老爺一頭扎進偏房,這兩日沈憐立刻便挺直了腰桿,下人們也開始朝那邊獻殷勤去了。
這對她可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過,捶牀搗枕這麼些天,她心裡倒是有了個主意。到底用是不用,還要先看看露兒怎麼說……
“老爺在偏院,每日要花半個時辰的功夫,用來教習十少爺習字。剩下的時間,便跟容姨娘看書品茶,有時候還讓容姨娘彈上一曲,兩人填詞玩……要說打算住到什麼時候……奴才聽說,十少爺聰敏,很得老爺喜愛。才短短几日,已經讀完《倉頡篇》和《急就篇》了。”
露兒越說越小聲,正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就聽頭頂傳來沈幼芙的聲音。
“繼續說。”
露兒點點頭:“昨日奴婢才聽妹子說起,老爺命人把四少爺幼時讀過的《太公家教》和《增廣賢文》翻找出來,也一併送到偏院去了。”
露兒這話再明白不過!
二老爺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打算自己出來了!
沈幼芙揉着太陽穴心中感慨萬千……爹啊!不會寫字的人是我好嗎?更別說這幾本書我也沒讀過,你有空倒是來教教我啊!
“行了,你先下去歇着。”沈幼芙一揮手,“之前用來做獎勵的那五兩銀子就給你了,你去找徐嬤嬤領賞吧。”
沈幼芙心中依然有數。
露兒能用,至於忠或不忠——感情這東西,可以慢慢培養。
倒是二老爺那邊,看來是要用上那個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