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蕭寒,湛長風負手淡視着河面上的景象,心底並無波瀾,在人力落後的時代,想要改變自然,付出的代價不可想象,但每段文明裡總有人發起相似的壯舉,用一時的殘忍,福澤後世。
就如這條大河,通了南北水運,兼具農田灌溉、防洪排澇之用,必將影響軍政經濟文化,帶起沿岸城池的繁華。
湛長風注視着楊伏波和錦國國主身上的功德痕跡,顯然此界天道也判定他們主持修建錦來大河是一樁對後世進程有利的事。
但爲了修這條河,十年間犧牲的上百萬民工石匠也不作假,只能說罪在當今,功在千秋。
不過楊伏波身上的業障顯然要少,已然功抵過,而錦國國主因爲橫徵暴斂、敗壞國之根基,王氣暗淡,功德消磨殆盡,呈死於非命之象。
大浪撲來,數十艘船連環撞,沉了不少,前赴後繼跳入河中的縴夫們在急流中翻滾,死傷無數。
她若是像分身一樣,被原住民請入了軀體,帶有此方世界的印記,她的所爲在此方世界看來就都是合理的,自然可以直接出手救人,省得人怨再加劇。
但她現在作爲不請自來的外來者,尚未被此方世界承認,擅自插手重大事件,對自己沒有好處,也會被此方世界視爲“不合理”的變數,擾亂此方世界的因果。
湛長風想了一二,拘住了楊伏波的魂魄。
以爲自己再也不會睜開眼的楊伏波忽然有了意識,他懸浮在冰冷的水中,驚訝地看着另一個自己往河底沉去,不對,那是自己的軀體!
他成鬼了?
真有鬼?
緊接着,楊伏波又看到一道道縴夫的身影或浮或沉或隨波遠去,立時齜牙欲裂,蹬腿游去,試圖將他們接住。
“快醒醒,快回岸上!”
“快動啊,啊啊啊,快動啊!”
他伸着雙手,一個也接不住,一個也碰不到,他簡直快瘋了,喉間發出了沒人能聽見的咆哮,明明水聲那麼響,眼前掙扎的人那麼多,他卻感覺自己在無盡的孤獨中,比活着還絕望。
“楊伏波,辛亥年生人,一生勤懇無私,身具大功德,太一帝庭擬立你爲錦來大河鎮河之神,你可願鎮守錦來大河,護兩岸安泰?”
無上威嚴之聲在他腦海中響起,他渾身顫抖,又驚又疑,早年間他是有聽說過神靈顯跡,竟......自己竟也有成神的一天?
不管真假,不管是不是幻覺,他一個勁兒的點頭,“我願意,我願意,只要能救他們!”
他這一聲應下,相當於打開了門請湛長風進入,湛長風明顯感覺到自己和此方世界的聯繫加深了一點,能做的事也更多了。
湛長風甩出一道符令,符令一入水,落到楊伏波身上,他突然發現自己能碰到縴夫了!
他不耽擱,將還有氣的縴夫一個個往岸上拖。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他現在的速度快得也水中游魚也比不上,力氣大得能抗上一頭牛跑個幾百圈,半點不嫌累!
更神奇的是,他發現自己能控制水流的快慢了,救人更方便!
岸上的縴夫卻看不見他的身影,只看見一個個跳河的人被水流送了回來,麻木的臉龐頓時動容起來,“水有靈,不讓我們死,我們命不該絕!”
他們也不跳河了,趕緊將那些喝了一肚子水的人救活。
楊伏波救了水中還活着的人,又將像爛木一樣衝遠去的船隻推到岸邊,忙活了好幾個時辰,癱坐在水下的礁石上。
他仰頭望着水面,波光粼粼,恍如隔世,這種不真切之感讓他的心沒了着落,他往水面上探出了一個頭,沿河看去,岸上縴夫或相互攙扶着離開,或跪着朝大河拜的,他再順流下去,見到錦國國主在護衛的簇擁下慌張地下了船,朝林中狼狽逃去。
“錦......”楊伏波長嘆息,默然無語,傷感了片刻,忽有感,轉過頭來便見一人長身立在岸邊,少年模樣,卻是深不可測。
他也浮上水面,作揖道,“請問閣下是?”
“我乃帝庭神使,受命來冊封你。”
經過那一遭,楊伏波已然相信了神靈的存在,心中愧疚,“小人無顏成爲神靈,一想到死去的那些人,日日夜夜難以安眠啊。”
“不是被你謀害的,沒人會來懲罰你,與其自哀,不如做點實事。”湛長風道,“此河的修建過程,沾染了大多性命,積了怨氣,含有凶煞,否則今日怎有那麼多人被情緒支配,一心尋死,你領了鎮守此河的神職,便要鎮壓那些怨氣,讓這裡少些傷亡。”
她目光深幽,“河神之位,責任重大,可不是讓人來逍遙的。”
楊伏波身軀一震,俯身下拜,“小人願擔河神之責,護佑兩岸百姓,水上船隻!”
湛長風點點頭,“起來吧,我與你說說帝庭情況和你的職責。”
“是。”楊伏波直起腰,頭卻低着,畢恭畢敬地等着聆聽湛長風的話。
他生前只是一個思想都不太開明的凡人,湛長風沒有詳講天域、界域、仙魔神鬼人妖佛等等難以認知的事,只道,“太衍紫微彌羅長生大帝居帝庭,統轄兩方大界,三百中界,無數小界,你所在的這方世界,就是無數小界之一,因這方世界戰亂失序,精怪鬼類作祟,危及蒼生安危,我便奉命來點化大功德者,命其遵天而行,鎮守一方。”
“你適才得到的符令,乃錦來河神令,有它加持,只要在錦來大河中,你就是無人能敵的存在,除此之外,我將授你修行法門。”
這錦來河神令是湛長風臨時煉製出來的法寶,主要是給他自保及做事的力量。
然後,她又將感應功德力之法、以功德之力重塑靈體之法、修行水圖騰之法、一部基礎的驅鬼祛邪術以及天規條例交到了他手中,讓他自己先琢磨幾日,能溝通神力了再來請教自己。
楊伏波不敢叨擾她,聽話地接了這幾份玉簡,躲到水下琢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