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結束,翁沅尊者請衆位來客移步黃竹林歇息。
竹葉簌簌,清風徐來,淡淡的清香縈繞鼻端,衆尊者又將尋不了誇讚一遍,紛紛遞上賀禮。
湛長風也將準備好的賀禮給了出來。
尋不了收禮收到手軟,暫放下憂愁,忙着道謝。
翁沅尊者道,“多謝諸位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參加小徒的晉升大典,貧道爲各位備了一份回禮,請別嫌棄。”
兩列煙海臺弟子應聲而來,手中俱託着木盤,恭敬地將它呈地諸位來客的案几上,衆人一瞧,是一副文房四寶。
萬年竹做成的筆與紙,千年鬆燒成的墨,百年打磨成的澄觀硯,雖不是寶具法器,卻足夠名貴,喜愛作畫書寫者,最爲心喜。
“翁沅尊者有心了,澄觀石質地之堅硬,舉世聞名,要將它打磨成型,得費不少時間啊。”
“這墨是特製的松煙靈墨吧,用它寫的字,畫的東西,千年萬年都不會褪色。”
“萬年黃竹做成的紙頁,拿來塗抹就太浪費了,用作封印的載體亦非常適合。”
......
衆尊笑納,主客盡歡。
直到求不得帶着三位尊者而來,場面稍微緩滯。
“貧僧路上遇到了點事,來晚了,望尋不了道友、翁沅道友包涵。”來人身披白袈裟,手捏佛珠,騎着白豹,乃賢勝菩薩。
賢勝菩薩不是北羅道教中人,卻是北羅界域土生土長的佛修,與北羅道教脣齒相依。
尋不了和翁沅尊者忙道,“菩薩見外了,這二位是?”
“這二位,是貧僧偶遇的散客,貧僧以爲人多熱鬧,擅自將他們帶來了,道友莫怪啊。”
那倆尊者穿着隨意,氣度卻不可小覷,一披髮蓄鬍的壯實尊者道,“是我與清歡道友厚臉了,聽聞賢勝菩薩來此赴宴,便來湊個熱鬧。”
另一黃衣雲髻的尊者硃脣皓齒,眉如遠黛,眸子盛着淺淺的笑意,手託一匣,“來得倉促,備了一禮,祝賀尋不了道友新晉返虛。”
“瞧瞧我,都忘了。”壯實尊者忙也拿出一物,當做賀禮奉上。
翁沅尊者聽到清歡這個名字,恍然大悟,朝那黃衣尊者道,“您是龍慈界域的清歡帝君?”
“那您是......”他又瞧向壯實尊者,“莫非是東武界域的朝暮帝君?”
“哈哈哈是我,難爲有人記得。”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二位賞光降臨,蓬蓽生輝,快請進來。”
尋不了聽師尊這麼說,安心收下了他們的禮,聽到清歡帝君尊號的龍慈界域修士也俱都聚攏過來拜見、寒暄。
這兩位,是領悟了小界世界本源而成界主的,本身獨來獨往,沒建任何勢力,屬於在野帝君。
別瞧翁沅尊者裝作不認識,其實是他請求賢勝菩薩去邀些三界域中隱世的強者,只不過不知道賢勝菩薩會找來哪些人。
他趁着人多,朝賢勝菩薩身後望了望,見真的只來了二位,心中失望。
賢勝菩薩也無可奈何,那麼短的時間內,叫他如何尋找隱世強者,碰上清歡帝君,實屬巧遇。
清歡帝君雖對自己那小界撒手不管,但這小界位於同樣面臨被域外勢力征服的龍慈界域,她要真什麼都不管,波及到自己身上該怎麼辦?
她聽說煙海臺以長老晉升之名,給三界域強者下帖,就猜到了幾分內情,是以順勢答應賢勝菩薩來瞧瞧。
至於朝暮帝君,純粹是因爲當時兩人在切磋鬥法,趕了巧,一塊兒來了。
朝暮帝君來自東武界域,東武界域原被縱橫納爲疆域,他爲界主,卻只統領一方小界,出了小界,跟散修無異,因此縱橫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管他。
等太一接手了東武,統轄東武,卻不掠東武資源,對他也沒產生影響。
剛在路上,他還暗地裡嘲清歡帝君多慮,亂摻和事,龍慈被太一征服了又怎樣,左右真正受影響的是那些大勢力。
對那些大勢力而言,無非是多了一方來開採無主資源,無非是道籍可能要掛入太一名下。
關他們孤家寡人什麼事,太一又沒有強行徵用他們,讓他們爲太一賣命。
瞧着龍慈界域修士對清歡帝君突如其來的熱情,他忍不住發笑,這些修士恐怕是想拉着清歡帝君一起“應付”太一了。
呵,也不僅是太一,神都揚湯也來了,相比之下,太一在這裡的勢要大一點而已。
但今後誰知道呢,東武不就從縱橫手上落到太一手上了嗎,也許哪天又被別人奪去了。
朝暮帝君自顧自尋了個空位坐下,朝右手邊正好向他看來的尊者點了下頭,那尊者友善地拱手回禮,卻不出聲寒暄。
他明瞭他友善背後的猜疑,委屈壞了,他是東武出身,又不是賣身給太一帝庭了,還懷疑他是太一派來的探子不成?
朝暮帝君也懶得去理這位尊者,轉頭對左邊的白袍道人說,“道友,你們來多久了,眼下是要做什麼?”
“大典已結束,過來歇歇。”湛長風端起案几上的酒樽,朝他擡了擡。
朝暮帝君樂呵地拿着酒樽,一飲而盡,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小聲問,“這個位置沒人坐吧?”
“無人。”
“嘿,嚇我一跳,兩人之間突然空出一個,還以爲有人先離席了。”他以爲他左右兩邊的尊者有仇,互看不順眼,纔好端端空出一個,體貼地沒再提此話,問說,“道友眼生,怎麼稱呼?”
她客氣道,“湛長風,我聽聞過道友的名諱,百聞不如一見。”
“哈哈哈擡愛了,我許久沒出來逛了。”
那邊清歡帝君也入了席,坐在了計唐聖子和有光將軍之間。
兩位新來的帝君茫然看着愈發沉默的場面,心裡起疑,怎麼,不歡迎他們來?
翁沅尊者心中異樣,彷彿席位上坐着一羣牛鬼神蛇,而他還要悄悄和其中某幾隻商量去對付另幾隻。
但他畢竟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沉穩道,“再次感謝諸位對小徒的祝福,招待不週,還請諒解。”
“這大典怎麼結束了,也沒人告訴我一聲。”一人滿身酒氣地闖了進來,打斷了翁沅尊者的話。
求不得:完了,酒灌少了。
來的不是羅良尊者,是誰?
北羅道教的尊者天君別開了眼,嫌棄之色溢於言表。
兩位崆武尊者親自站起來將他往空席上帶,誰讓這人是他們的同門。
羅良卻不配合,“等等,別,別碰我,大典結束了,我留在這做什麼,你們又是老一套的論道,沒意思。”
翁沅尊者插話,“羅道友這句話說對了,不能讓外人以爲,我們這些尊者天君聚在一起,除了論道鬥法,就沒別的事做了。”
白牙界域的一位尊者立馬問,“道友有何別出心裁的主意?”
“算不上別出心裁。”翁沅尊者笑說,“部分道友也許知曉,無咎道場最有名的,是一竹一水一洞,竹,是這萬年黃竹林,爾等手中的筆紙就是用它製作的,水,乃天一真水,對修復神魂有奇效,極爲稀有,北羅道教衆尊也沒有人手一滴,洞,是那琅環水洞,在地脈流轉下,每七百年,它就會噴發一次,帶來那些被掩埋在地下的寶物。”
“我與北羅道教各位商議,不能讓大家遠道而來,只拿一套文房四寶回去,便想了個小遊戲,圖個玩樂,前二十,可拿到琅環水洞的名額,第一,除名額外,還能得到一滴天一真水。”
計唐聖子頓將目光落他身上,機會那麼快就來了?
他原還想,將瑥史作爲證據,以神都前採風官在北羅大界被害爲由,叫他們給出一個名額呢。雖然這是下下策。
湛長風則在思考北羅道教此舉背後的深意,間接拉攏盟友?還是向她、計唐聖子、有光帝君示好?
在場三十三位尊者、四十二位天君,以她與神都揚湯那兩位的能力,獲得名額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沒跟我說啊!是什麼遊戲!”羅良尊者皺眉,天一真水和琅環水洞是屬於北羅道教各宗的,他怎麼不知道?
“稍安勿躁,這是臨時決定的,道友你醉了,沒來得及知會。”翁沅尊者接着說道,“無咎道場外皆是死地,環境險惡,對我等大能卻沒有太大的傷害。”
“這遊戲也簡單,我宗將會圍繞整個大界,插下九十九面旗,比誰在規定的時間內,拿到的旗最多。”
客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好像是挺簡單的。
翁沅尊者壓了壓手,“想玩的都可以玩,不想的,留下論道也可。”
他率先瞧向左右兩列上席,“長生帝君、計唐聖子、有光將軍,三位以爲如何?”
聽得津津有味的朝暮帝君笑容一頓,在湛長風和翁沅尊者之間來回看了看......長生帝君?
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話,這丫的怎不報名號呢!
他哪知道她真名叫湛長風。
嗬,這長生帝君見他來參加這場看着就別有用心的大典,會不會懷疑他也別有用心?
早知就不來湊熱鬧了,閒的!
“客隨主便。”湛長風打算看看他們能弄出什麼花樣,“那就玩一玩。”
計唐聖子:“本聖子沒有異議。”
“也別太簡單了,坐了這麼久,某還想動動身骨呢。”有光將軍防備着湛長風和計唐聖子,恨不能一直盯着他們,將他們的舉動都收在眼底,自然要跟着他們的步調走。
翁沅尊者頷首,又問清歡帝君和朝暮帝君,“二位帝君也來玩玩?”
天一真水和琅環水洞可是不小的誘惑,他們吃驚於身旁坐着三天朝的頂尖人物,但也不會跟機緣過不去,俱應了下來。
其他尊者都沒有拒絕,也沒什麼好拒絕的。
“好,既然衆位都答應了,請先在此稍等,等外面佈置好了,我過來通知。”他說罷,留下忘不掉、求不得招待,領着其他長老出去準備。
藉着這個空隙,他帶着尋不了來到一間殿室,“快都拿出來。”
尋不了聞言知意,將收到的賀禮全部倒出,“師尊,拆嗎?”
“廢話,快拆!”其實在送出去的請帖上,還附了隱晦的問話,讓收到請帖的修士,將態度留在賀禮中。
這一招挺險的,若收到請帖的修士,已暗中投靠域外勢力,說不定會把消息漏出去。
但話又說回來,他只是問問他們對將來的打算,又沒商量什麼機密事,被人知曉了也無妨。
尋不了聽話地將賀禮一個個都拆開,翁沅尊者先看了湛長風和計唐聖子的禮物。
得體,沒有特殊含義。
他鬆了口氣,在給太一、神都、揚湯的請帖中,自然沒附隱晦的問話,可他就怕,這些域外勢力,用賀禮來警示北羅道教。
“師尊!”尋不了突然將一個玉簡遞給翁沅,“揚湯那位有光將軍的賀禮。”
“他?”翁沅打開玉簡,神色逐漸凝重。
“怎麼了?”
“......揚湯要我們投誠。”
“投誠?”尋不了差點笑出來,“我們一直防着太一,結果居然是揚湯讓我們投誠,它在朱天,一方疆域都沒佔着吧?”
“他說,只要北羅道教投誠,北羅一切都可以保持原樣,並得到揚湯的幫扶,條件是,要幫揚湯抵制太一,拿下其他兩個界域。”
翁沅尊者頭髮都愁白了,這可怎麼辦,揚湯也要插手了。
“先看看其他賀禮吧?”
一些,單純是賀禮,可見他們不想表態,或說這樣倉促表態。
一些,留了暗示,表示可以商討商討,但沒說具體態度。
一些,認爲可以歸附太一,並爭取爭取更多的利益。
一些,覺得讓域外勢力跑到朱天來作威作福,是朱天勢力的羞恥,應當聯繫整個天域的勢力,將他們全部驅逐出去。
翁沅將最後一類先摒棄了,那三個天朝,哪個沒有準聖坐鎮,哪個沒有一批尊者聽候調遣,哪個沒有百萬、上千萬軍隊嚴陣以待,跟他們硬鬥,還不知道怎麼死的。
北羅道教實際上沒有決定好將來該怎麼辦,正如“七日反覆”之局的卦象,他們如今是在反覆試探各方的態度,走兩步,退一步,走兩步,退一步,實踐出一個最佳的選擇。
如果幾個界域之內,反對域外的聲音極高,他們也許會同仇敵愾。
如果域外勢力給出的條件對他們有利,又或者,他們不得不屈服,他們可能立馬會向域外勢力投誠。
翁沅尊者嘆氣,“揚湯的態度竟這麼強硬......問其他勢力已經沒用了,最終還是要在三方天朝中站隊。”